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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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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听见许惜年的消息是她要结婚了。
孙副院长误以为江柠与许家的关系不错,类似于故交一类,因此在收到请柬后的第一时间就给江柠放了假。
“医院收了人家捐的那么多仪器,当然要派代表出席了。我们一起去吧,哎哟,张院长自己不在,还让我去拉赞助,我一个学术派的,又不认识人,多尴尬呀。”
说到这里,孙副院长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把胡须,“说起来,那小姑娘还特地嘱托过别让你知道她来找过我们,上回一喝多给忘了,你可不许告状啊。”?
江柠面对这个小老头是哭笑不得,她叹了口气:“那就把我带上吧,我正好当面去给她说声谢谢。”??婚礼当日,江柠一大早就起床了。站在镜子前换了几十件衣服,本来挺充裕的时间硬生生被她搞得险些来不及。
上车的时候江柠跑得有些狼狈,在车上拿出粉饼扑了扑脸,过了许久,放下镜子才发现车开到了别墅区。
“是在家里办酒?”江柠诧异地问。
“是啊,据说是新娘的意思,不想大操大办。红包也不收的。”孙副院长远远地看见偌大的草坪上摆满了吃的喝的,还有乐队正在调试设备。一时间搓搓小手,连江柠并未收到请柬这件事都忘了计较。
江柠作为医院代表跟着孙副院长混进了别墅,她找了个角落独自坐着,顺便听一旁的几个富太太们聊天。
原来新郎是个大学教授,年纪像是比许惜年大十来岁。更重磅的是,男方以前还结过一次婚,对象似乎还是个外国人,生出了个小混血。
几个富太太一会儿为许惜年不值,说她年纪轻轻嫁个二婚。一会儿又称赞许惜年,说她当后妈也没怨言,对孩子可好了。
说着说着,富太太们叹道:“听说那孩子以前特别叛逆,总跟老许干仗,现在看来也懂事了。”?
晚宴很快开始,江柠跟着人头攒动的宾客们一起走到院子里。许惜年没有穿婚纱,只穿了一条简单的裙子,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笑意晏晏地跟所有人见了个礼。
直到许惜年的父亲开始拿着话筒发表演讲,江柠才知道他们大概不会有什么仪式了。
她悄悄退出来,一路左右张望,最后在游泳池边看见了许惜年和一个孩子。
许惜年正在温声地说让他记得用脚蹬水,游一会儿要到妈妈这里来喝水。她抬头看见江柠,只有一瞬的讶然,很快又挂上微笑。
“去吧,游几下就冒个头让我看见你。”小孩扑通一下跳进泳池,许惜年被溅得一身水,仍是哈哈大笑:“你看,他多可爱。”??语气熟络得仿佛不是多年未见。
“是啊,长得很漂亮。”江柠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什么时候把孩子找回来的?”
“从上次跟你见完面以后,我就一直在找他。”许惜年看着前方,脸上早已没了笑意。
江柠说不出话来了。明明早就想好了要来道谢,可她忽然做不到说完既定的话就走。
“你说得很对,我总是拿孩子说事,把自己包装成最可怜的人,其实被我辜负的人更多。我把他接回来以后,一方面在想办法怎么让家里接纳他,一方面我也在想你说的话,我该让他有个爸爸。”许惜年很平静地看向江柠:“我给他找的这个父亲是康奈尔大学毕业的,辅修儿童心理学、橄榄球队队员,现在在大学当教授。他是不是很好?”??江柠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鼻深目的小男孩湿漉漉地从泳池钻出来,他怯生生地看了好几眼江柠,像是在疑惑妈妈身边的这个奇怪女人是谁。
许惜年温柔地替他裹好浴巾,拥着走进了房子里。
“呼——”江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回家。刚要走出门,她迎面看见许父正一边和旁人说话一边朝这边走。
江柠心下一急,慌忙推开旁边的门,矮身钻了进去。
眼前陡然一暗,江柠这才发现这是一个酒吧。酒吧是半开放式的,另一边连着刚才举办晚宴的草坪,结束了观礼的宾客不少都来到了这里继续喝酒。
江柠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十分钟前还挽着许惜年手的男人。他独自坐在吧台最里面,眼睛时不时扫向墙上电视里的足球赛。
作为今晚的主角,他少不了要与客人们寒暄。江柠猜想,他或许正是为了避免社交场合才故意坐在这么偏僻昏暗的地方。
江柠坐到他旁边时,对方还是恹恹的,头也没抬。
调酒师按照江柠的意思递过来一杯冰水,调酒师一走,二人头顶像被罩上了一个玻璃罩,从闹市中被隔开了。
先开口的还是江柠,“婚礼挺累的吧?”??一旁的人似是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觉得这能叫婚礼吗?总共亮相不超过一分钟,也没有给父母敬茶。”??江柠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表达不满,对方似是也反应了过来,露出一个抱歉的笑:“你好,我叫傅明森,你是?”??既然不是自己这边的亲友,那就定然是许惜年那边的了。傅明森暗自懊恼起刚才不小心说出口的话。
江柠握了一下他伸出的手,没说自己的名字,只说:“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这样的,不在意的人总能占领高地。”?
“惜年可没有不在意我,”傅明森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她主动追的我,她每天都来学校接我下课。”??“因为可利用、因为要交易,所以自然会主动出击。”江柠不顾傅明森陡然变化的脸色,说:“如果只把这桩婚姻当成生意,心里就会好受些。”?
傅明森的嘴唇翕动,几次想张口反驳,最后只化成了一句话:“我知道你是谁了。”??他的目光变得戏谑散漫,端起酒杯,浑不在意地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瞧不起的人就是女同性恋。我上大学的时候去朋友的艺术系蹭过不少课,我看过好多好多电影,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男同性恋电影里的主角总是自发地产生感情,不管爱上谁都是彼此吸引、心之所向,这种感情是值得被祝福的。有些电影就不一样了,《末路狂花》、《菊石》、《燃烧女子的肖想》……这些电影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在讲压迫下的反抗。她们先被男人伤害了,失望之后才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同性,这不是主动选择的结果,这是懦弱。”??傅明森死死盯着江柠,步步紧逼:“让我猜猜,你的前男友出轨了?你被男人欺负过?你在职场上遭受过性别歧视?你不会还有哥哥或弟弟吧?啊,我知道了,你的家人重男轻女?很老套的故事嘛,都不值得拿出来说。”??江柠的胸口随着愤怒而剧烈起伏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不是?”傅明森笑意更甚,“我刚才真应该把你听见‘弟弟’那两个字的样子拍下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许惜年是赶过来的,后面还跟着酒吧的调酒师。原来江柠的脸上早就爬满了泪水。
“你听我说。”江柠握住许惜年的手,把她带到墙角的仓库门口,她抽噎着说:“我不是因为家里才…… 才变成这样的,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弟弟还没出生,我就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了。”
“你知道吗?班里的男生只有两种类型,要么把没礼貌没素质当美德,只知道哗众取宠;要么就是埋头学习,学出一脸的油光,让人看一眼都嫌累。可是女孩子就不一样了,我有时上课会观察她们,那些美有恬静的、明艳的、厌世的、丰腴的、精怪的……那么多不同的类型,可全都能让我觉得好看。”?
江柠紧紧地攥住许惜年的手腕,绝望得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我是一个天生的女同,你是吗?”??许惜年拿纸出来给她擦眼泪,不断地安抚道:“你先冷静一下,我带你进去休息。”??江柠根本不想跟着她走,她倏地松开手,最后问了一次:“你是吗?”?
“我们进去再说好吗?我带你去我的房间。”许惜年上前去抓江柠的手,被江柠避开了。
她的视线里全是人,那些人好像有意无意地看过来了,如果她们再纠缠一会儿,那些人或许会全都围过来。
江柠呼吸困难,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她站在了一个逃不掉的地方。
江柠推开要来扶她的许惜年,终于赶在了噩梦发生前逃离了别墅。
只要一遇到许惜年,她就会丧失理智。江柠开始认命地接受这个事实,即使认为自己已经从她那里毕业了,她仍会刻意避开所有许惜年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哪怕已经到了30岁她也一直好好遵守着。?
早上到了科室办公室,同事们集体送上蛋糕和礼物,竞相采访道:“江医生,30岁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江柠拖长尾音,说:“非常好! 小张小黄,快去准备仪器,病人马上要来门诊了。”??几个实习医生全都面如面如菜色地往外走,边走还边嘀嘀咕咕:“江医生是工作机器吧?”??“我可听得见。”江柠翻病例时还能一心二用。
事实上,江柠除了在前一晚稍稍感到有些惆怅之外,她对年龄的增长感到很高兴。医生可是一个讲究资历的职业,她还巴不得快到四十岁呢,那就能当上主任了。
今年年初,江柠已经在市区楼盘买下一套小公寓。凭着过硬的专业技术,江柠至少一半的病例都是vip。除此之外,国内大大小小的学术研讨会都向她发出邀请,再加上有时受聘去外地交流病例,江柠几乎每周都要出差。
即便常在外地,即便还是起早贪黑,她也还是买下了这套公寓。不管怎么样,总算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一盏灯始终为她而留了。
江柠在飞机的报纸上看见了许惜年父亲去世的消息。一个商业大鳄的陨落会对行业和经济产生多大的影响,这是一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报纸用很大的一幅版面介绍了这个商业帝国的发展史以及对未来的预测。
江柠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两遍,里面没有一句话提到许惜年。她拿出手机想搜索更多的信息,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飞机上,根本没有网络。
江柠颓然地往后靠了靠,心道:也好。
如果不是刚好坐飞机,她平时哪会看报纸?她又不爱上网,恐怕很难获知这些新闻。可也恰恰因为在飞机上,她趁着这个当口迅速冷静了下来。
早就结束了不是吗,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开始过。那又何必去打探她的消息,知道她继承了巨额遗产,过得不知有多自由,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