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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我可怜的女儿……”
骨瘦如柴的女人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跪在床边的小姑娘满脸是泪,她紧紧握住娘亲冰凉的手,像是只要她握得足够用力,她就能保护娘亲不让娘亲的魂魄被黑白无常给拘了去。
“娘亲,再撑着一会儿!阿瑶已经让英妈妈寻家医去了!”
听到女儿的话,女人无声地轻笑了一下。她这一笑并非是出于宽心,反倒是充满了苦涩与自嘲。
“没用的。”
一双眼眸空洞无光,女人试图抬起没被女儿握住的另一只手去摸摸女儿乌黑的发顶,奈何她连让指尖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瑶,娘亲舍不得你。”
“娘亲别说了!”
白皙的面孔惨白成青色,谢瑶用力摇着头,泪水洒落在娘亲的被褥之上。
女人扑扇了一下长睫,并未理会谢瑶的话——眼前漆黑一片的她已经听不见女儿的声音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只能自顾自地翕合着自己那两片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动的嘴唇,吐出几个破碎的残音。
“娘亲不怕死,只怕、待我去了……你一个留在世上……”
种种可怕的想象如烟雾消散在女人的脑海之中,未完的话卡在喉头,女人再没有将其吐出的机会。
大睁着眼睛瞪着床帐上锦绣弥漫的繁花与石榴,林婉一如枯萎的鲜花,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娘亲……?娘亲!!”
谢瑶一声惨叫,再顾不得什么仪态家规,她扑到娘亲身上扯着娘亲的衣袖用力摇晃,涕泪横流不止,整个人哭成泪人儿。
“娘亲您不要丢下阿瑶啊!”
娘亲死去的这一日,正是谢瑶的七岁生辰。
一个时辰前谢瑶还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接受众人祝贺,收下诸多礼物。一个时辰后偷跑出来见娘亲的她不光身上还穿着喜庆的红袄子,就连编成双丫髻的乌发上也系着红绳,用红宝与玛瑙点缀了一番。
谢瑶万万想不到今夜就是娘亲大限之日,自己会与娘亲天人永隔。
“娘亲——”
小女娃的哭声又尖又利,听着就好似针扎耳朵。下人们不是不能理解小姐丧母的悲痛,却还是决定一齐上前,劝小姐节哀。
夫人虽是个不受宠的,可老爷相当重视小姐。毕竟小姐于老爷以后可是有大用处的。
——要大雍朝廷两党分立,不站王太傅一边,就得跟在谢太师身后。先皇后王氏因病过世不过两载,今上便迎了谢氏之女谢韵入宫接掌凤印。小姐乃是谢府嫡系,满月宴上又被高人批为天生凤命;日后若无差池,小姐不是皇后便是皇妃,再不济也得是宗室王妃。
若是这会儿让小姐哭坏了嗓子,害小姐日后婚姻有碍……她们这项上人头也就不用要了。
“小姐莫哭!”
“就是呀小姐,莫哭了!”
“小姐这般哭泣,若是夫人在天有灵见着,还不得心疼死?”
“死”这一字深深刺-激到了幼小的谢瑶。满面泪痕的她突然暴起,如同一只虚弱受伤的小兽在绝境之下爆发出拼死之力,小拳头一挥将所有围上来的丫鬟婆子的手都给打了开去。
说错话的丫鬟被旁边几个婆子狠狠地剜了一眼,丫鬟顿时后背一凉,退到角落里待着。婆子们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试图制住谢瑶。
七岁的谢瑶能打开丫鬟婆子们的手一次是因为她暴起得猝不及防,这会儿婆子们早有准备,她便是挣扎不休也很快被钳制住了手脚。
“滚开!都给我滚开!娘亲没死!她没死!!呜……!”
“小姐,老奴得罪了!”
半个干馒头被婆子塞进了谢瑶口中,堵住了她嚎叫的嘴。
谢瑶意识到婆子这就地取材的“材”应当是娘亲生前没吃完的晚膳,顿时两行热泪用眼角奔涌而出,淌过小巧秀美的下巴。
娘亲病了半载,父亲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些人还要送这种娘亲根本无法下咽的东西来给她做餐食?这馒头还这般硬……这绝不是今日才厨房才蒸好的!
娘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这么对待的?难道说、难道说娘亲的病总也不好,就是因为……
这些下人怎么敢……!她们怎么敢这般对待一位天子近臣、黄门侍郎的夫人!!
若她想的全是真的,那这些下人一个不漏全是凶手!杀人凶手!!是杀死她娘亲的仇人!!
她要告诉哥哥们!从这里出去之后她就要去父亲的院子里、去祖父的院子里!她要告诉父亲和祖父,这些下人合谋害死了她们的主子!她的娘亲!!
星火入眸,七岁小姑娘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无以轮比的仇恨与愤怒。这一刻,哪怕谢瑶的四肢还被婆子们钳制着,哪怕谢瑶的脸上涕泪纵横狼狈不堪,她的眸光依旧吓得婆子们不敢动弹,其中甚至有人放开了钳制住谢瑶的手。
“小姐?!你们在做什么!?给我放开小姐!”
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原来是英妈妈来了。
今日谢府为谢瑶摆了生辰宴。虽说千金的生辰宴比不得公子的,但谢瑶是黄门侍郎谢恭行唯一的掌上明珠,又是谢太师的嫡亲孙女,府中自然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谢瑶两个哥哥一个十五、一个十四,平日两人都在安阳书院读书。这次小妹生日,两人不光带了爱凑热闹的同窗回来,还找了些卖艺的伎人来给妹妹表演。
小孩子到底依恋娘亲,偶戏再是好看,戏法再是神奇,谢瑶总归挂着身体不好没能来参加自己生辰宴的娘亲。等宴毕,她送完要回书院的哥哥们,便偷偷来了娘亲的院子里——林婉一年前得了风寒,此后身子一直没有大好,总是病着。谢府长辈怕她过了病气给谢瑶,便不许谢瑶去林婉的院子里探望。
酒阑人散,丫鬟婆子们都忙着收拾,谢瑶身边只剩乳母英妈妈一个,这才钻了空子,偷摸跑了过来。
英妈妈担心谢瑶偷摸去见夫人的事儿传到老爷耳里又会被罚,本是不赞同谢瑶去见她娘亲的。奈何谢瑶早拿捏了英妈妈对她心软、耐不住她软磨硬泡这一点,一阵可怜兮兮地哀求后总算是让英妈妈对她来见娘亲这件事儿点了头。
谢瑶这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拉着英妈妈就往娘亲院子里头飞。可等她见到娘亲,她才发现娘亲早已病入膏肓,出气多进气少,眼见着是要不成了。
谢瑶质问娘亲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们为何娘亲的身体都这样了她们还隐而不报,丫鬟婆子们只说是怕触了小姐生辰的霉头,把谢瑶气得直掉眼泪。她让英妈妈赶紧去找家医过来,自己则守在娘亲床边。
然而英妈妈到底晚来一步。
家医抖着手在林婉的鼻下探了几个弹指,等确认林婉果然没了气息,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这才对被英妈妈解救出来的谢瑶道:“为时过晚,夫人已驾鹤西去。”
谢瑶哪里肯信?红着眼睛就喊:“没有!你骗人!是你医术不精!!”
家医叹息一声,向着谢瑶作揖:“在下确实医术不精。不过莫说是我,就是大罗金仙也改不了阎王案上的生死簿。所以在下还请小姐……”
“节哀。”
……
白-花-花的纸钱飘散下来,覆盖在已经长出点点翠芽的花木上。偌大的谢府素净一片,像是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深冬之时。
谢瑶呆滞地坐在母亲小院的石椅上,像是感觉不到寒凉。
谢氏一门祖籍不在京城宁安,而是在南方的琅邪。谢太师已是三朝老臣,可他到了这古稀之年仍未动过将家墓从琅邪迁往宁安的念头,可见谢氏一门仍以琅邪为根。
林婉既然嫁进了谢府又未遭休弃,她死后自然要入谢氏一门的家墓。从宁安到琅邪,山长水远,谢瑶年纪太小,又是女儿家,扶灵之事自是与她无缘。
谢池即将与兄长谢台和舅舅一起护送母亲的棺椁回琅邪。眼下距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他便想着再多安慰年幼的妹妹一会儿。
他与兄长都是六岁离家,此后就长住书院听夫子教诲。一年之中唯有冬日那三个月兄弟两个才会回到宁安谢府猫冬。只是说是猫冬,实际谢池一回宁安就忙着与好友们出去冬猎冰嬉;谢台则会与文人雅士们相约围炉饮酒、赏雪吟诗。如此这般,兄弟两个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娘亲几次,母子感情说不上分毫没有,却也着实难言深厚。
谢瑶与哥哥们不同。作为女子,她一直长在娘亲膝下,是最黏娘亲的娇娇儿。乍然丧母,谢池无法想象年幼的妹妹该有多么悲痛。
寻到妹妹,见妹妹这般模样,谢池立刻红了眼眶。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一把将妹妹的脸按进自己怀中。
“二哥……?”
谢瑶认出来人,仰起下巴小小地叫了一声,谢池鼻子酸得不敢去看妹妹,怕一对上妹妹的眼神就要落下泪来,只得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谢台不似弟弟那般感性,他走在后头,慢了弟弟好一会儿才到妹妹身边。
谢瑶往日白皙如牛奶冻的脸庞上如今有哭皴的印子,就是丫鬟婆子们每隔两、三个时辰就捧着香膏来侍-候小姐敷面,谢瑶脸上的印子还是那么明显。
见小妹埋在二弟怀里渐渐抽噎起来,谢台嘴唇紧抿了好一会儿,这才道:“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没什么好值得伤心的。”
谢池登时光火,怒瞪兄长。
长兄严肃,平时一张嘴就好似古板夫子训话学生,这便罢了。可这会儿新丧之人是他们的娘亲,哭泣的人是他们的妹妹,长兄还这么说话可不就是没血没泪?
“大哥你不念母亲,当然没什么好伤心的!阿瑶与你不同!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自然会疼!”
谢池难得与兄长顶嘴,几句话说得是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谢台没接弟弟话茬,他下颌线绷得死紧,掩在大袖之下的手指狠狠抠进掌心肉里,骨节也因用力而发白。
“大哥若只有这些话要说,那说完就走吧!我和小妹——”
谢池话音未落,一双黑色朝靴已踩脏几张零落在地的纸钱,向着兄妹三人而来。
“谢台、谢池,你们为何还在此处?”
““父亲!””
兄妹三人皆是浑身一颤,谢瑶清楚地感觉到寒意像蛇一般爬上自己的腿脚、背脊,最后盘踞在自己的咽喉处。
身着朝服,外披大氅。逆着光的谢恭行冷眼睨着三个孩子,表情之冷淡,仿佛三个孩子不是他的亲骨肉,而是三尊没有生命的死物。
“父、父亲……”
谢池一见谢恭行就好似被拔了獠牙的豹子。他拘谨地低着头,待咽了口唾沫,这才结巴道:“我、我和大哥想与妹妹道别,就、就来寻妹妹了……”
“道别?”
从鼻腔里发出的冷笑带着说不出的嘲讽。男人的声音比山风更冷。
“你们早上不是已经道过别了?”
不敢直视父亲的目光,谢池放开怀里的妹妹,拼命挤出个带着些讨好意味的别扭笑容来:“我、儿子忘了……”
谢恭行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忘了?”
头皮发麻、汗毛倒竖,谢池两个膝盖几乎要承受不住无形的压力,要自行跪到冰冷的地上去。
谢台此时上前半步,恰好将弟弟妹妹掩在自己身后。
“儿子给父亲问安。父亲今日下朝颇早,可是圣人那边——?”
高门士族、勋贵之家与寻常人家不同,寻常人家对朝堂之事讳莫如深,谢府的公子们却是从小就对官场耳濡目染。谢台再过两载就该蒙阴入仕,他向谢恭行打听天子之事不算僭越。
打量一眼故意岔开话题的长子,谢恭行没有拆穿长子那显而易见的小心思:“圣人今日没上朝。”
但,谢恭行弯下-身来,一手按上了谢瑶稚嫩的肩膀。
“阿瑶知道为什么吗?”
谢恭行的目光太过可怕,这让抖着嘴唇的谢瑶忘了该如何呼吸。她一张小脸憋得发青,几滴未干的泪珠挂在睫毛上随着睫毛的颤动忽闪忽闪。
谢恭行向来最恨人忤逆他,谢台明知他没被父亲点到名字、擅自出声很有可能会被责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难道是因为姑……因为谢韵?”
——谢恭行是兄妹三人的父亲,谢台本不应怀疑父亲会做什么伤害小妹的事情。可在谢恭行抓住谢瑶肩膀的那一刻,谢台头皮一炸,眼前浮现出上回随弟弟出去冬猎时瞧见的画面:某家公子驯养的猎鹰一个俯冲就抓住了一只兔子。兔子被从高空摔下,小小的脑壳撞在岩石上四分五裂,红的白的溅了一滩。
听到长子抢答的声音,谢恭行的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他冰凉的手指可以说是温柔地抚过谢瑶还沾着泪水的面庞,然后……
他的指甲突然朝着谢瑶脸上皴裂的地方抠了下去。
“就是因为那个蠢女人。”
“——!!”
剧烈的疼痛让谢瑶哆哆嗦嗦地淌出了新鲜的眼泪,她脸上被这些泪水冲刷过的皮肤又是一阵刺痛。小小的肩膀抽搐几下,脚下一崴,谢瑶坐倒在了地上。
谢池一把抱住谢恭行的手臂,跪地大喊:“父亲!!”
一振衣袖将谢池甩开,谢恭行没有理会小儿子,只是居高临下地问:“谢瑶,你今日为何不去上课?我听西席说你近些日子总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无论他教什么你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句也没留在心中。”
被谢恭行甩开的谢池膝行几步,又抱住了谢恭行的腿:“父亲、父亲您不要罚妹妹!娘亲才刚过世,妹妹想念娘亲,一时间走不出来是情有可原!妹妹不是故意的!阿瑶她绝不是故意违抗您的啊!”
瞥见二哥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谢瑶想起早些年二哥贪玩,在本该启程回书院的日子硬是带着贴身服-侍的小厮出去踏青。结果二哥回来时被父亲抓了个现行,不光二哥受了家法,那小厮也给当着二哥的面打死了。
当时的谢瑶还小,还不明白那爱笑的小厮怎么躺在地上就不起来了。现在再想起那一幕,谢瑶只觉浑身血液都在逆行,骨髓里头都生出了冰渣。
“正是因为她没了母亲。”
一脚踢开死缠烂打的儿子,谢恭行对谢瑶道:“过来,为父今日亲自教你。”
脚下像踩着棉花,光是站起来这个动作都让谢瑶两股颤颤。可她还是勉强站稳了身子,迈步挪回到了谢恭行的跟前。
谢恭行左右看了几秒,从旁边的树上摘了根两指粗的树枝下来。他问谢瑶:“你可明白为父苦心?”
“阿瑶……明白。”
双手举过头顶,冰凉的手心摊开,谢瑶含泪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去看手足无措的大哥与孝服染尘的二哥。
啪!
枯枝打在谢瑶掌心,谢瑶左右两手之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红的伤痕。
谢瑶不敢叫疼,泪水凝在她眼眶之中,不断打转。
“没了母亲,会成为我的短板。”
“我若日后还想做皇后,便要以别的补上这短板。”
啪!啪!
一道道红痕从谢瑶的手心长出,有殷红从谢瑶指缝间漏滴在地。
谢池呜咽,还想去够父亲袍角,却被大哥硬生生又抱又拖地拽离了小院。
寒风将抽打之声从身后送进谢池耳中,谢池又要发作:“大哥你……!”
“谢池你还不明白吗!?父亲罚的不光是小妹!他也是在罚我们!我们若是因为小妹耽搁了出发的时间,小妹只怕会受更严重的惩罚!”
红着眼睛,谢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现在我们能为小妹做的,就是快走!”
【阅读提示:】
1.玛丽苏,有狗血。
2.有火葬场,无破镜重圆。女主的归宿是帝王之路。但本文为言情分类,非无CP,会有以女主为中心的感情纠葛,且篇幅不小。
3.架空古代,背景主要参考唐明(既唐明之外也有参考)。因为加入了作者个人的虚构,因此考证风俗、器物、称谓、规矩传统、地理风物并无意义。请勿代入任何历史与历史人物,请勿上升三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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