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都说我是带恶人》一只好兆头

18、猫和狗

　　需要休息……

　　需要休息。

　　清水真一平躺在床上，用呆滞且涣散的眼神盯着天花板。他早已像这样将这片天花板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成百上千遍，清楚地知晓它发生的任何变化，即使闭上双眼，也能在脑海中完美地还原天花板的每一处细节。屋子里很安静，但只有他能听到、实际并不存在的，像是“哔——”的嘈杂嗡鸣声令他心烦意乱。

　　休息？

　　什么是休息？怎样算是休息？

　　睡觉是休息吗？

　　如果身体睡着了，灵魂却在一个又一个碎片化的梦境中来回游走，那么这算是在休息吗？

　　躺在床上算是休息吗？

　　如果一直躺在床上，体力恢复了，四肢却软绵绵的，像是质量很差的、松软又难闻的橡皮泥一样没有力量，那么这算是在休息吗？

　　意识涣散。

　　思维胡乱发散。

　　我需要休息？

　　怎么休息？

　　休息应该做什么？

　　「真一需要药和水。」

　　书页将它写着字的一角递到清水真一眼前。清水真一恍惚地看完这句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不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有其他的、具备交流能力的智慧生物也待在这里，此刻那东西正靠在他脑袋上，担忧地探出小手，试图和他交流。

　　糟糕。

　　清水真一下意识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没有表演，没有伪装。

　　眼角是湿的，有生理性的泪水从太阳穴一路滑落到枕头上。

　　“不要看我。”他小声说。声音嘶哑，喉咙干涩。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不应该有人看到这幅场景。不可能有人看到这幅场景。

　　「哎？」

　　书页也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挡在大概是面部的地方。但很快，它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真一，我没有眼睛，原本就看不到啦。」

　　是在装傻吗？

　　清水真一的面色开始不停变化。他分不清自己的态度究竟是猜疑还是相信，是警惕还是放松。

　　眼泪已经干涸，嘴角熟练地向上扬起。

　　“啊，也对。”他说，“没有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起一件事，一件他早就应该想起，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的事。这张纸并不百分之百可靠，但它神秘、拥有奇异的力量，无限接近世界的“真实”。和它撕破脸并没有什么好处。

　　幸好，它看起来比较笨。让它自掘坟墓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毕竟它已经将所有的注意事项、将它的使用指南全都毫无保留地告知给了清水真一。

　　想办法将它的自我意识全部抹除，只保留对清水真一有用的那部分，彻底从“宠物”变为“工具”……

　　「真一还在难受吗？」

　　书页轻巧地翻身，盖在清水真一脸上，用它的身体擦去清水真一的眼泪。

　　「没事啦没事啦……」

　　「真一需要陪伴，我会一直陪着真一的。」

　　「真一刚刚说小猫和小狗？真一想要养宠物吗？」

　　清水真一沉默地用双手抓住它，高高地举起来。书页刚刚吸收了清水真一的泪水，变得皱皱巴巴、满身潮气，但那些被濡湿的部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啊，那个啊……”清水真一温和地说，“只是觉得你有点像小猫或者小狗。”

　　它会怎么回答？

　　作为一个思维近似于人，但并不是人，也不是正常生物的存在，它会做出怎样的回复？它会有怎样的感受？惊讶？诧异？恼怒？

　　「欸嘿嘿嘿(*/ω＼*)。」

　　书页上浮现出一段明显是在表达高兴与害羞的字符。

　　「真一觉得我是小猫或者小狗耶！我好开心！」

　　清水真一再一次沉默了。

　　“……为什么会开心？”

　　「小猫小狗很可爱，四舍五入，真一在夸我可爱。」

　　“这可真是……”

　　清水真一无奈地看着它。

　　“你完全不觉得惊讶和生气吗？”

　　「不会啊。」

　　「但是，如果真一说我像人类，我会很伤心的。」

　　清水真一盯着这段话看了许久，那副温和的、令人看到就心生好感的假面具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向上弯起的嘴角迅速被扯平，藏在眼底深处的冰冷与死寂慢慢上浮。

　　“哎？为什么？”他用轻柔的声音问道。

　　「因为真一可能会喜欢小猫小狗，但一定不会喜欢人类。」

　　「真一可以夸我像是抚慰犬吗？」

　　「就是那种专门训练过，可以帮像真一一样的人缓解负面情绪的、很厉害的狗狗。」

　　“哈。”

　　清水真一轻笑一声。他发自内心地对这段对话感到愉快。

　　就这样吧？留下它吧。

　　尽管书页看起来很笨，但从来没有在“重要”的地方出过错。书页完美地避开了每一个错误选项，在遇到书页以前，清水真一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它其实很聪明敏锐，清水真一不讨厌这种敏锐。

　　“不可以。”他说。

　　「为什么为什么？」

　　书页在清水真一手中振动，发出疑问。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当然不是。”清水真一说，“但比起狗，我更喜欢猫。猫的口水更好闻一点，闻起来和你被打湿之后的味道有点像。”

　　「好耶！」

　　「我是猫猫！」

　　“嗯，精神抚慰猫。”

　　清水真一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走到书桌前，心平气和地从桌子上放着的一大堆药瓶里挑了四个出来，倒出相对应数量的药片，用瓶装水“咕嘟咕嘟”地灌进肚子里。吃完药后，他从背包里翻出生物课本，头昏脑胀地对着昨天刚刚学过的那些知识发呆。

　　完蛋。

　　好像，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

　　早上八点。

　　清水真一准时推开宫野志保办公室的门。宫野志保依旧坐在那张方桌后边，面前摆放着一小沓报表，报表旁单独放着几张纸。看着那几张纸上与报表截然不同的格式，清水真一心脏骤停。

　　该不会，是试卷吧？

　　“早上好。”她头也不抬地说。

　　“早上好，志保。”清水真一有气无力地回复道。

　　“听上去怪没精神的。”

　　宫野志保评价道。

　　那当然了。

　　清水真一从来没这么心虚过。

　　起床后，他迅速地将昨天在书上做的笔记浏览了一遍，但那些宫野志保在昨天刚刚讲过的东西，在今天看来却无比陌生。宫野志保推进进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想要一口气将那些东西全都记住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清水真一勉强自己去记住全部，结果就是，他现在对所有东西都一知半解。

　　“那么，”宫野志保的手移到报表旁的那几张纸上，“先来简单地做个测试吧。”

　　果然。

　　清水真一蔫巴巴地带着书页一起坐到椅子上。

　　「我知道答案。」

　　书页上浮现出一行小字。

　　「真一需要作弊吗？」

　　「不需要……」清水真一在纸上写道，「蒙混过关没有意义。」

　　“咳咳。”

　　宫野志保提醒式地清了清嗓子。

　　“真一同学，任何作弊手段都没有用。”她说，“整个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才不会作弊——”清水真一拖长尾音。

　　“是吗？”宫野志保双手抱胸，“那么就证明给我看吧？”

　　……

　　半小时后。

　　“正确、正确、正确……”

　　“这个也正确。”

　　宫野志保默默挺直腰背，在卷子上的每一道题后面画圈。

　　“没有错题。”

　　她满脸严肃。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她指指那张试卷，又指指清水真一面前摆放着的，干干净净的草稿纸。

　　“为什么所有题都没有过程？”她说。

　　“这当然是因为，”清水真一说，“我不会。”

　　他非常直接地承认了自己的缺点。

　　“但是所有题都是正确的。”宫野志保说。

　　“说实话，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全都正确。”清水真一说，“我的记忆力很差。”

　　“那么，”宫野志保的手指指向简答题，“为什么这些也全对了？”

　　清水真一满脸茫然。

　　“我不知道……？”他说，“总之肯定要这样写就对了。”

　　宫野志保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她翻找出一本练习册，随便挑了一道题，指给清水真一看。

　　“这道题选什么？”

　　“B。”

　　“这个空位填什么？”

　　“共振杂化体。”

　　“什么是可立式循环？”

　　“肌肉收缩通过糖酵解生成乳酸。肝内糖异生活跃，又有葡萄糖一6一磷酸酶，可将6一磷酸葡萄糖水解生成葡萄糖；而肌内糖异生活性低，且没有葡萄糖一6一磷酸酶，因此肌内生成的乳酸不能异生释出葡萄糖。乳酸透过细胞膜弥散进入血液后，再入肝异生为葡萄糖……”

　　「真一好厉害！」

　　躺在桌子上的书页小心地避开宫野志保的视线，在清水真一能看得到的地方写道。

　　“……你是在耍我玩，对吧？”

　　“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