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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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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勋被抓了,在林伊的眼皮子底下,在梁阿姨、林澄朗的眼皮子底下。
警车开走时,梁阿姨甚至愚昧地跟着车子跑了好一阵子,甚至是林澄朗也稀里糊涂地跟着跑了出去。
“林伊!看着你弟弟!”林伊听见林勋从车里仓促地嚎了一嗓子,太急太滚,音是破了嗓子也尖的吓人。
林伊被惊地一机灵,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赶忙冲上前,抓住林澄朗。
林澄朗反手甩开她,她便将他紧紧抱住。
“放开我!放开我!”林澄朗哭喊着,奋力挣扎着。可说到底,他也不过10来岁。
他挣不开,他颤抖着,哭泣着,好久好久,最后还是在林伊的怀里冷静下来。
梁阿姨甚至跑的没影了,好一会儿,林伊的电话响了,她紧紧牵着林澄朗的手,边接通了电话。
梁阿姨到道:“林伊,你帮忙看着你弟弟,我去找你姑姑,我去找人问问,看看你爸爸这事儿怎么办。”
这事儿,无论林伊管不管,梁阿姨是不能不管的,如今她是彻底放弃求林伊了,她准备跟林家自己想办法。
林伊听出来了,她想了想,道:“我会找李律师去警局问问的,你有他电话,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找他。”
梁阿姨在电话那头哽咽着擦了擦泪,好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儿”确实是无话可说了,她也分不清这算不算是生疏,她道:“谢谢。”
林伊的心里也品不出滋味,她看着被她半道丢下的好几盒京北特产。她也说不清了,谁回自己家还提礼盒的?
梁阿姨挂了电话,林伊也将电话放进包里,她低下头,便发现林澄朗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带着几分敌意。
4年没见了,林澄朗长高了半个头,脸更瘦更长了,五官也慢慢展开,黑眼睛明亮,又薄又小的嘴紧紧抿着。
他还是更像梁阿姨些。但眼睛像林勋。
林伊轻轻叹了口气,她道:“你还认识我吗?”
林澄朗甩了甩被她牵着的手,他道:“林伊,你放开我。”
林伊道:“放开,然后呢?你准备干嘛?去追车?去警局?其让他们放了爸爸?林澄朗,你也快满11岁了,你的心里有是非对错吗?”
林澄朗还是瞪着她,他依然愤怒,但是他不傻,林伊说的每一句,他也都明白。
在定局面前,他的挣扎是徒劳的。
林伊问他:“你出来,门锁了没有?”
这一问,把林澄朗问懵了,他看着林伊,好一会儿,他才道:“不记得了。”
林伊道:“走,回家。”
林伊说着,便拽着林澄朗往回走,得把林澄朗送回去,待会儿,她也得去警局一趟,看看接下来是个什么说法。
她们到了门前,才发现事发突然,见他们一家乱跑就罢了,隔壁好心的邻居便将她们的门顺手关上了。
而林澄朗没有带钥匙出门。
两人被关在家门口,林伊望着门上贴着的已经旧了的“福”字,她轻笑了笑,也说不清楚自己在笑什么。
林澄朗看了她一眼,道:“你看,这里不欢迎你,来了你也进不去。”
不,其实进得去。林伊看着那道多年没变的门锁,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呢。
钥匙就在她包里。
她看了林澄朗一眼,她道:“林澄朗,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在饭局上都听过大人们说我什么,身为你姐,我提醒你一句,别管别人怎么说,我对你怎样,对爸爸怎样,你要自己想。”
林澄朗还是瞪着她,下一刻,他竟然又趁着她分了神,直接挣脱他跑了出去,像只灵巧的兔子。
林伊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追出去时,林澄朗已经跑出了楼道。
林伊只能追,跟着追,她甚至不清楚林澄朗为什么要跑。
初春时的南苏,天黑的还是那么快。
林伊是下午2点来的,不过2-3小时的功夫,太阳已经开始往下掉,夕阳如火,烧的灿烂旺盛。
林澄朗在前头发了疯般地跑,林伊在后面匆匆忙忙地追。
林伊喊道:“澄朗!澄朗!别跑了!你要干嘛去!”
要干嘛去?谁知道呢?许多时候,我们连逃也是盲目的。只知道不要是这样就好。
林澄朗还在跑,疯狂地跑,漫无目的的跑。
他边跑边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不想让身后的那个人看到。
不想让她发现他的悲伤、无助、与眼泪。
他理不清楚,可是他正在做。他在试图捍卫属于他这个家庭的尊严,这个家庭与林伊无关,他们各负荣辱。
如今他的家破裂了,他无计可施,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让林伊看到他的崩溃。
“滴滴滴——”轿车的鸣笛声吓着他了,他止住了步子,在马路前停下。
眼见着林伊已经追上了,他朝着她大喊:“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冲出去了!”
路灯还没亮,天已经有些暗了。车灯从他们身上一阵又一阵地碾过,她们对面而立,两个人竟都是泪流满面。
林澄朗擦了擦眼泪,他哽咽着,抽泣着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报的警?你回来报复我们了,是吗?”
林伊没有说话,她望着哭泣的林澄朗,她是因为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哭才哭的。
——因为他没有忘记,她曾是他的姐姐。
林澄朗接着喊道:“你说话呀!你敢做难道还不敢当吗?林伊,我知道,你的心可狠着呢,在我面前,你也不用装!”
才4年,林澄朗对林伊的看法,竟然变了这么多。林伊从没想过真有此情况,她又能多伤心呢?
可直到这一刻真来了,她静静看着他,她试图擦干眼泪,却发现泪却越流越多时,她才明白,原来许多事在她心里竟也比她以为的更重要,以至于久积成殇。
林伊无法言语,她只能摇摇头。
姐姐,你是真的伤心吗?林澄朗看着眼前的林伊,他也是依稀记得的,曾经,他也爱过她,盼望过她回来。
只是从她没回来的那一年开始,他突然听到了更多他从未了解过的事实,他无从核正,他活在她们的决定里,是非曲直早如茂盛的野草,占尽山丘,让他分不清孰对孰错。
他甚至看不起自己心里的糊涂。这些年,大人的许多心思,他从未听懂过。
他看着林伊,他想知道她为什么哭的是那么伤心。
他问道:“这些年你为什么没有回来?他们都说你早把我们给忘了!你就是恨我们,恨我妈妈,恨我,是我们拆散了你的家庭,你只爱朱阿姨!”
从林伊义无反顾前往京北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里,便埋过一颗种子。
直到她没回来的这些年,这颗种子总算是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大树。
被遗留在南苏的所有人活在这棵名为朱颜的阴影里,他们无一不相信这些年林伊在京北,一定是活得幸福快乐,轻松如意的,她是得偿所愿。
可现实如何,也只有林伊心里清楚。
6年,从她去京北,到回南苏,她曾拥有过一切,最后也失去了一切。
无人问津。
林伊抽泣着,她道:“林澄朗,这就是你后来再也没有给宋机哥哥带成绩单,再也没有试图联系我的原因吗?你觉得我不在乎?你以为我不想再看到、听到你的消息?”
一句问,又乱了林澄朗的心坎,那些团圆饭上,长辈们酒足饭饱后的话语他都听过,也记得。
想起姑姑曾对他说的“借我手机给你姐姐打电话?林澄朗,你还惦记她呢?你瞧瞧她想没想过你,她连她亲爸都没搭理过,你这同父异母的弟弟又算的上什么?别自作多情了”,他的脸瞬间红了,
他恼羞成怒道:“你别跟我转移话题!你说!爸爸的事,你为什么不帮忙?你现在明明很有钱,你也认识很多人,姑姑说了,你完全有能力可以帮他的,你为什么不帮?”
林伊擦了擦眼泪,她强调道:“林澄朗,爸爸的后果,只与他的行为对错有关。与人情世故无关!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法律是绝对公正的,更是不容我们随便去僭越的。”
林澄朗道:“所以你就可以不仁不义对吗?所以你就可以做到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被抓走?林伊!你的心被狗吃了!”
谁这么说林伊,她都能忍,可林澄朗不行。
林伊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往前走了几步,她严厉道:“你跟谁学的这些?跟你妈妈?还是跟姑姑?林澄朗,你就不该跟着她们生活,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连林伊都没发现,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和朱颜是那么的相像。
林澄朗错愕地瞪着林伊,他不明白,这个4年没出现的人,凭什么突然冒出来对他指指点点,又凭什么这么随意地否认他的家人对他的养育。
她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他的对立面呢?
他简直气愤。也对她失望透顶。
林澄朗是看到了那辆车开过来的,林伊的教训就在他耳边,他心里厌恶,真的很厌恶。
车子就要到跟前了,他知道是个好时机,他挣脱开试图抓住自己的林伊,他反手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望着崩溃的林澄朗,林伊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至少此刻,在林澄朗才目睹了父亲被抓,母亲无助追完车后继续奔波周旋时,她不该随便这样。
毕竟许多事,难的不是理解,是接受。
也许许多道理林澄朗不是不懂,林家也不是不懂得,只是落到自己头上,大家便只希望有个好结果罢。
关于残忍的正义,她们是难以接受的。
望着林澄朗通红的眼睛,林伊突然想对他道歉。
她刚想开口,一句喇叭声刺进了她的耳朵里。
林伊看到车灯碾在自己的身上时,她还有一些没明白过来。
是林澄朗提醒了她。林澄朗道:“你去死吧!”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报复,他甚至想不起来了,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不该做的事,他还是做了。
他站在路边,看着林伊无辜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想要转身逃走,可是他的脚却如被定在了原地般,无法动弹。
如今,沧海桑田,许多事,和林伊想的不一样,和林澄朗以为的也不一样。
林伊一时想不明白了,她只是被她的弟弟推倒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她想起和他生活的许多事。
想着想着,她便觉得好伤心。她陪伴他的那几年,最终竟还是没抵过他的父母于平日里无意间对她的抱怨与谩骂。
他对她的记忆终究被对她的恶意所占领,他不相信她的爱了。
她想着想着,心里被委屈灌得满满的,就要溺死了。
许多往事莫名往她脑海里冲,她后知后觉地,又想到了林勋。
她想起朱颜小时候对她抱怨的关于林勋的每一句,又想起不久前朱颜对她说的:不要恨你爸爸。
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哪怕是长大了,她和林澄朗也还在同样的阴影之下。
林澄朗不懂她,她不懂林勋。
她们都从未理解过那些晦涩难明的爱。
而现在,她活在了新的痛苦里。
被最亲爱的人背叛,才是最难接受的。
“嗵——”她被车撞飞了出去,车速很快。
记忆很慢。
13年前,她犯蠢做过的傻事,被一个少年救下了。这一年,再没有救她的少年。
直到她被撞了出去,在猛然的冲击下,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弟弟不只是将她推了出去,更是将她推到了车底。
林伊的眼睛慢慢闭上。
比身体更痛的,是来自精神里、记忆里的痛苦。
这是她的报应吗?
她又做了什么呢?好多事,她都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开始错的了。
真奇怪啊。到头来,竟然是两手空空。
她甚至都快要理不清了,她为什么会失去朱颜、失去宋机、甚至是失去林澄朗。
她好像没做错什么,又好像是什么都做错了。总之,她爱的人都离开她了。
人生最可怕的莫过如此,当你拼尽全力爬上你以为的峰顶时,才蓦然发现,原来你一直在逆行。而所误会的天堂,其实在地狱。
关于命运的嘲讽,她无力反抗。她甚至分不清,是10岁时的她最可悲,还是如今的她更可悲。
她静静地想着,还不如什么都没有呢,还不如没有得到过。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