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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安眠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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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到了,男人在前面引路,公寓门大开的时候,傅炽踌躇不敢进。
顾斐波没理他,自顾自地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然后扭头去浴室洗澡,“进来,把门锁上。”
傅炽乖乖关门。
淋浴间的水声哗啦啦地流,傅炽用身体挡住自己手上的动作,打开水壶盖,把口袋里的蒙汗药一撕,哗哗哗地往里面倒。
倒完一包抿了抿唇,又往浴室里探了一眼,心一横牙一咬,又撕了一包。
白色的粉末跟不要钱一样地往煮沸的牛奶里落,是能让一头大象昏睡三小时的剂量,但傅炽的直觉告诉他,针对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剂量很有必要。
淋浴的水声停了,顾斐波用毛巾揉着头发出来了,下身系了一条浴巾,眼睛不着痕迹地从他的口袋边缘扫过,“去洗澡。”
“换洗衣服……”
“衣柜里有,自己找一套。”顾斐波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牛奶。
傅炽把一切收入眼底,死抿嘴唇往衣帽间走,打开衣柜,成套的高定甚至连标签都没剪,拉开衣帽间中央的抽屉,一排排镶嵌宝石的名表陈列在丝绒里。
玛德,万恶的资本主义。
傅炽没敢伸手去拿表,只是拿了几个黄金耳饰,准备回家熔了卖钱。
顾斐波没有耳洞,这些应该是别人送的,他偷走顾斐波应该也发现不了。
出来的时候,床边装着热牛奶的杯子已经空空如也,看着男人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把给自己翻出来的换洗衣服往沙发上一丢,又去翻男人挂在门口的外衣口袋,试图在里面翻到钱包找些现金,谁料空空如也。
大少爷出门不带钱。
合理。
傅炽轻轻啧了一声,蹲下穿鞋轻手轻脚扭头就走。
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把全屋的灯都关了。
节约资源,保护环境,劫富济贫,人人有责。
顾斐波躺在穿上。
闭着眼睛听着小偷细细簌簌的声音。
在开口把人叫上车里的一瞬间,顾斐波就后悔了。
他不重欲,也没心情操些不知门路的小鬼。
只是今晚到底有些寂寞,在指尖触碰到少年身体的温度时,偶尔也会贪恋一下和人的触碰。
屋子里的监控连着顾斐波的终端,小鬼做的一切顾斐波洗澡的时候尽数收入眼底。
出来对着杯口嗅了嗅味道,顾斐波甚至知道小鬼从哪个供货商那里拿的哪一批次的药。
很单纯的蒙汗药,甚至是没有毒副作用,价格不低的那一批。
顾斐波有一段时间,曾经把它当安眠药吃。
他的身体经受过父母的特训,简单的褪黑素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两包蒙汗药,正正好的剂量。
诡异的乌龙。
顾斐波沉默着笑了一下,顺势喝了。
今晚李忠的尸体会被丢给家里养的几条恶犬处理,他家人的下落也尽数在掌控之中,左右活不过半月。
温热的液体滚去喉口那点莫名的不适,小偷蹑手蹑脚地替他关了灯。
门锁轻轻合上,屋外狂风大作,吹得枝桠和叶片簌簌地碰撞。
顾斐波睁眼看着天花板,他想起李叔被拖走前都没阖上的眼,他的手离那双眼很近,近到一抬手的距离,但他没能替他去合。
他想李叔到死都抓着自己裤腿问,他有没有错。
李忠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一个放在精英云集的顾氏集团里会就此沉没的芝麻粒,但李忠对顾斐波终究是不一样的。
与李叔的相遇在一个雨夜的断桥边,走投无路的中年男人想要跳河,被日夜重复繁琐的家族事物压到疲惫的少年拉住了他。
少年在清晨的路边摊请李叔吃了一碗馄饨。
李叔狼吞虎咽,问少年吃不吃。
顾斐波站在桌边摇头,告诉他,“吃过了就跟我走吧,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
李叔的眼底当时尽是纯良的狐疑,犹豫再三,看在馄饨的份上咬咬牙,“要是割我腰子,给我致死量的麻药。”
李叔第一次拿到工资的时候,请顾斐波吃了顿饭。
他猜到顾斐波是个大人物,局促地用纸巾替他擦了路边支架的小桌油渍,摸着头发憨厚地笑,“希望您别嫌弃,我就是想谢谢您。”
他在酒桌上喝得很开心,搂着顾斐波的肩膀跟他谈自己幼儿园那么大的女儿终于可以去上学了,自家的婆娘终于顿顿有肉吃了。
他说,等下个月发工资,要给老婆买辆电动车,给女儿买她在超市门口三巡不过的洋娃娃。
那天夜里,在嘈杂的路边摊的矮凳上,长长的大衣下摆沾上尘土,但顾斐波第一次意识到每天处理那么多堆积如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他批的每一份文件是有价值的,他的工作维持公司运转给社会提供了岗位。
因为他站的够高,所以他能轻飘飘地帮助别人解决宁愿直面死亡也解决不了的难题。
那个时候的顾斐波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给他们给所有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可今天李叔死了。
一个那么憨厚的老实人,死了。
死于背叛。
死于那份难以开口的求情。
背上了那么多条人命。
而顾斐波没法放过他的家人。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
当年就不应该请李叔那一碗馄饨吗?
不应该给他能支撑生活的薪资吗?
是我错了吗?
还是李叔错了?
他错在胃口太大,身体能够温饱还不够满足?
顾斐波知道的,他再清楚不过,当低层次的需求被满足,人就会渴望更高级的满足。
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某种追求而活着。
哪怕这种追求是世俗强行植入的,但只要人没有了追求,就没有活着的需求。
所有人都为着某样东西而活着。
人体归根结底,不过是意识的躯壳罢了。
当失去活着的需求,身体的温饱便不再重要。
李忠说的没错,以他的能力在顾家工作一辈子,也无法支撑他在诱色哪怕一晚上的包场消费。
他的价值在他背叛的瞬间到达了巅峰,到达了他曾经不可企及的高度。
他错在顾斐波明明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却毫不犹豫地背叛吗?
可顾家的科研触犯条例在先,是背离银河帝国禁令的不可说。
他背叛了个体的知遇之恩,投向帝国的怀抱里。
背叛一定是错的吗?
如果帝国是坏蛋,那么李叔就被钉在耻辱柱上。
如果顾家是坏蛋,那么李叔就是弃暗投明的大英雄。
那么帝国跟顾家谁又代表正义呢?
正义又代表正确吗?
顾斐波想不明白,但他知道顾家继任者不能安慰背叛者,他只能扯开裤腿,错开濒死之人绝望迷茫的眼神,命令下属——“处理掉。”
理论上顾斐波已经过了追求对错的年纪了,但如果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那还有必要继续坚持吗?
顾斐波不明白。
睡前的时候,顾斐波又想起那家小摊上的馄饨了。
不知道那碗没吃过的馄饨,又是什么味道的呢?
那天深夜,一个迷茫的中年人和一个迷茫的少年相遇。
至少那一天,至少只在那一天清晨,两个人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些能维持生命的养料。
可后来怎么会这样呢?
顾斐波往鹅绒被里缩了缩。
他已经长大了,但还是祈祷睡前那杯牛奶,能让他忘掉抓在自己裤脚上血淋淋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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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楼的灯早在半年前就坏掉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一楼为了皮肉生意重新装了个昏黄的灯泡,楼道里没有窗户,连月光都照不进这漆黑的楼道。
楼道里充斥着腐烂的菜叶叶味 ,混合着体|液的腥味,现在初夏,等天气再热些,会有更难闻的臭味。
外面的天空已经全黑了,但楼道里还能听见打牌的叫骂声,赢钱痛快的大笑,混着麻将在桌上碰撞的声响,还混杂着一些高亢虚假又甜腻的叫声。
傅炽把黄金耳饰在口袋离放好,捂着鼻子,熟门熟路黑灯瞎火地往楼上蹿。
三楼有12+13个台阶,四楼有13+13个台阶,楼道转角,都是三步。
他默念着往上走,期间每一步都抬高了腿,但还是被半人高的垃圾堆绊了一跤。
“妈的,又出血了,一天天尽是些血光之灾。”膝盖破了,垃圾袋里有玻璃渣,傅炽抬手一抹,除了血腥味还有股没倒干净的泡面汤的香料味。
傅炽眯着眼抬头看门牌号,一脚就踹上了老质铁皮门。
哐哐哐!
踹的直响。
已经夜深了,没人开,楼道的隔音特别差,整栋楼里的人安静了一会,又如常喧闹。
“死胖子!我知道你在里面!”傅炽一拳就锤上了铁门,砸出了一个小坑。
没人应。
“把你那破游戏给我关了,音乐开那么大,聋了吗!”
屋里叮叮当当一阵响。
门还是紧闭着。
“明天早上我下楼之前,把你这堆垃圾给老子清干净!”傅炽抬脚继续踹,“不然明天我就把你扒光了丢进垃圾堆里。”
“知道了吗!”傅炽又踹一脚。
震得脚疼。
脚底的伤口又裂了。
傅炽眼都没眨,继续往楼上跑。
五楼,直走,走过拐角,右转,他租的房子在离楼梯最远的地方。
钥匙一拧,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傅炽琢磨着哪天搞点润滑油来抹抹,但又一想太麻烦了,没必要。
拉下门边的拉绳,屋里的灯就开了,屋内一览无余,客厅放着张简陋的折叠床,右边用门帘隔出来一个卧室。
中午离开的时候做的饭菜全部洒在地上,傅炽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然后低头捡起了塑料碗碟,把地面收拾干净又从床底下找到了另一根筷子。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特高兴地掀开帘子就往傅炽怀里跑,“白白,白白,白白回来了吧!”
白白,傅炽他妈的小名。
傅炽没否认,早些年他还会一遍又一遍地跟奶奶解释,“我是你孙子。”
后来解释烦了,他也就不解释了,“嗯,我回来了。吃了吗,我做晚饭。”
“吃了吗?”奶奶摸了摸脑袋,“忘了。欸,今天,我吃了没。好像吃了,又好像没有。哎!不说这个了,白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不跟我说,我等了你好久。”
奶奶撅着嘴踮脚摸傅炽的脑袋,“咱大孙子现在已经长这么高了啊,快给奶奶摸摸。”
傅炽配合地低头,“我先去做饭。”
“哦哦,做饭,对,做饭。”
傅炽脱下店里穿的上衣,又给下半身随便裹了块塑料布,他能穿去诱色见人的衣服不多,油点溅上去难洗。
裸着上身颠勺的时候,傅炽看着破了的纱窗,透过密密麻麻被油烟浸透的黑色小孔,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他又想起了晚上见到的那个男人。
高贵,果断,冷静。
一出场就聚焦所有人的视线。
他想到顾斐波捏住他下颚时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想到在自己脸侧被肆意擦干唾液后又被随意丢弃的左轮手枪。
又想起那不过一句话就被补满的三十万酒水单。
还有男人昏睡在床上时,狭长的睫毛遮住他锐利如刀又深不见底的眸子,被碎发柔和的脸颊还能看出些许人畜无害的影子。
老实说,怪好看的。
锅底有些糊了,焦味飘了上来,傅炽想起来自己又忘了开窗户了,屋里一股油烟味。
算了,夏天到了,开窗晚上又要被咬一夜。
傅炽洗干净塑料碟,“奶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