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异事录》米迩敦

45、合偶

　　那天下午过了两点，翊圣才回到塘子巷。凤九隅坐在善缘堂内，等得很不耐烦，脸上乌云密闭，心里想着某个仙君要是敢爽约，回来就把他拎到蕉园关起来。
　　同在的两位仙官见他在都不敢说话。仍在这儿供着河神牌的姜七舸更是躲到一边，巴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
　　翊圣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进了门。他刚叫了“凤大人”三个字，凤九隅就质问上了：“小云雀说你大清早就出门，怎么去了那么久？”
　　“回了趟鸿文殿，耽搁了些时间。”他抱歉地说。
　　“鸿文殿没了你，是要树倒猢狲散了？”
　　凤大人一旦得理不饶人，十有八九是心情不好。翊圣不敢问他等了多久，只当做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笑眯眯说：“大人，时间还足够，我们现在去吧？”
　　凤九隅也没矫情，起身自然地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太阳都快下山了”，留下后面瞠目结舌的三个人。

　　盈虚谷坐落在昆仑山的西面，四周峭壁陡立，鲜有人迹。谷中有一片白须林，高两米有余，叶如巴掌，白色果子的根蒂处长着一簇须毛，所以叫白须果。
　　凤九隅和翊圣到时，太阳已经往下溜了半道。白须树下光影斑驳，奶白色的果子藏在绿荫间，调皮地露出几丝须毛轻轻飘荡。
　　翊圣边走边说：“白须果只长在昆仑山，这一片最大。但仙家都辟谷，摆宴聚会用蟠桃与贡梨摆样子，所以这儿都没人来。”
　　凤九隅取笑他：“怕是整个天界就你一人来这儿解馋？”
　　翊圣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嘀咕道：“真的很甜很脆。”
　　头顶的树枝上挂着几个饱满的果子，须毛快垂到头顶上。他轻轻往上一跃，摘下两个，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凤九隅。
　　“尝尝看。”他自己咬了一口。淡白色的汁水从嘴角往下流，挂在下巴处形成一滴小水珠。翊圣用手背擦过，只留下嘴角处的一点白色痕迹，莫名得诱人。
　　白须果的确好吃，又脆又甜又多水分。凤九隅一开始还尝味道，吃了两口就心不在焉，目光都转到翊圣身上，食不知味。
　　“怎么样？”翊圣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是不错。”凤九隅举起袖子，随意地擦过翊圣嘴角，说了句“挺甜”，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翊圣尴尬了一秒，没怎么仔细想就赶了上去。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白须林闲走。雪山高耸、溪流淙淙，乳白色的白须果在绿叶间轻轻摇晃，确实算得上美景。
　　翊圣又从树上摘了几个果子下来。这次他吃得很小心，咬几口舔一下嘴角，不让果汁流下来。
　　轻巧的舌尖扫过嘴唇，怎么看怎么诱人。凤九隅忍不住瞥去好几眼，心里像是被白须果的须毛拂过，痒得想咬一口什么。
　　“谁在那儿？”
　　不远处传来一声娇俏的质问声。两人同时向前望去，见五六米远的溪边站着一位梳着发髻的少女。
　　翊圣仔细地打量了一会，惊讶地叫道：“七公主！”
　　七公主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翊圣仙君是你呀！你怎么跑来这儿了？哎，这位是……等等，我记得，人界的九……九大人！”
　　“凤九隅，见过七公主两次。”凤九隅面色冷淡，不太高兴有人插进来。
　　“凤大人，是我记错啦。对了，你们来找我母后吗？”
　　七公主的母后自然是西王母。昆仑山脉绵延几百里，昆仑宫位于最东边，和此地相差甚远。西王母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互相对看一眼。翊圣回道：“不是。昆仑宫离这儿很远，七公主怎么跑这儿来？”
　　“就许你们偷吃白须果，不许我吃么？昆仑山就这片白须林最大。母后说每次都长333颗果子。不过我有时数来数去都不到333颗，还以为是被这山里的猴子给吃了，原来是你们呀！”
　　她甜甜地笑着，也没什么责怪之意。
　　翊圣正要回话，前方传来柔和不失沉稳的声音：“没想到未出昆仑山，就能见到故人。”
　　一名四十来岁的女人施施然走了过来，旁边跟着十五六岁的童子。
　　翊圣和凤九隅恭敬地施礼道：“王母娘娘”，心里都十分意外。
　　西王母面似银盆、气象雍穆，额间点缀着一颗暗红色的石头，据说是女蜗娘娘当年特意镶上去。
　　七公主迎了上去：“母后，你怎么也来了？”
　　“快要离开昆仑山，想出来看看，顺便找你。”
　　“哎呀，早知道我刚才叫你一声。你等等，我去摘点白须果给你吃！”她话音一落，就朝白须林跑了过去。
　　西王母嘱咐身边的童子跟了上去。她怜爱地望着七公主的身影说：“要不是有她，昆仑宫里怕是要少了一半笑声。”
　　翊圣应道：“七公主一向讨人喜欢。”
　　西王母收回目光：“我这女儿，除了不爱修道，没什么缺点。”她顿了一下问道，“我不在天界两千年，不知道翊圣仙君有没有找到合偶之人？”
　　仙家将两人同修道称为合偶。合偶之后，两人同吃同住同修道。若是一男一女，还可以一起修炼敦伦经生育后代，和人界的所谓结婚没什么区别。
　　翊圣回道：“还未有。”
　　“天界仙家虽多，能领着小女修道的不过百余人。百余人中没有合偶的几十人。这几十人中，能力出众、品德高洁的只有寥寥几人。要说让我最放心、最看重的，只有翊圣仙君。”
　　翊圣万万没料到西王母会现场牵起红线来。他一下子红了脸，感觉右边射来无形的刺辣辣目光，不敢转头望过去，心里升起莫名的负疚感。
　　“承蒙王母娘娘厚爱。小仙平日过于懈怠，修道之路不精，时常被道祖教训，实在不敢耽误七公主，还请王母娘娘见谅。”
　　西王母轻叹一声：“鸿文还没放你走？整个天界，除了孟萩，就属你最适合修行之道。修行要入世渡世人，要由你带她，也能遂了她不愿辟谷闭关的心。”
　　“小仙虽有修行之心，但两千年余年仙力未有多少增长，怕是自己都误入了歧途，不敢耽误别人。”
　　西王母知他是托词，没再勉强他。她上前几步，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眉峰微微皱起，眼中蒙上一层浓重的墨色。
　　她面色凝重地说：“还请凤大人移步，我有话问翊圣仙君。”
　　凤九隅心情正不爽，想着西王母都能当他面拉红线，还有什么不好说，别是想仗着权势逼人家收了她女儿。但天界的事无论如何都没有他参与的份。他只好半威胁半警告地看了眼翊圣，才走到一边去。
　　西王母其实已经没了刚才的心思。她直视着翊圣，不怒自威：“你去过地府？”
　　翊圣不敢隐瞒：“前几日去过一次。”
　　“还有呢？”
　　“前几日去过一次后，没再去过。”
　　西王母似有不信，又沉声问了一遍：“我不在的这两千年，你去过地府几次？”
　　翊圣避开西王母的眼睛，垂首应道：“就前几日去过。”他回答得谨慎坚定，不敢有一丝犹豫。
　　西王母的目光锁在他脸上好一会，才缓缓说道：“你是不是以为地府里最浓的是鬼魅阴魔身上发出来的腐腥味？”
　　翊圣不敢应。
　　“你可知道，腐腥味能散，彼岸花的气味可能几千年也散不了。”
　　“只有在地府呆久了，彼岸花的气味才会融入你的身体里，散不掉。”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和翊圣并肩站着，“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能闻得出来？”
　　她说得很轻，嘴唇未动，像是腹语：“因为彼岸花是我的血脉。”
　　那已经是很早时候的事。当时地府妖魔鬼怪太多，终日弥漫着浓重的腐臭血腥味。彼时三界还没像现在这样壁垒分明。北阴大帝从人界和天界移了很多花木过去，全都死光了。他不得已求上西王母。西王母用自己的血滋养出了彼岸花。
　　翊圣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但他知道，西王母告诉他，是等着他自己交代。他抿紧嘴唇沉默了好久，仍旧没有开口。数百仙家的性命捏在他手中，伸冤求救和尽数消亡可能只是一线之间，没有九成的保证他不敢如此轻率做出决定。
　　白须林簌簌作响，七公主领着一袋子白须果回来。九隅也走了过来。
　　“我摘了好多。仙君，你要不要？”她把袋口敞开递给翊圣仙君。
　　“谢谢七公主。”翊圣摆摆手，不敢看向西王母。
　　翊圣越不敢说，西王母的面色越凝重。能让翊圣在地府待很久，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不在的两千年，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没再逼迫翊圣，只最后留了一句话：“我随时等着你。”说完朝七公主叫道，“走吧！”
　　两人站在原地送她们。
　　翊圣的神情不太好看。凤九隅以为西王母是在胁迫翊圣合偶，轻哼一声：“听说过强抢民女，没听说过强嫁女儿。她这是非要你做女婿不可？”
　　“不是，是别的事。”
　　“哦，什么事？”
　　“地府。”
　　凤九隅一下子就明白，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主意是谁干的？”
　　翊圣犹豫了下，摇摇头。他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根本谈不上有主意。
　　“没事，慢慢来。等你有主意了，我帮你去干掉他。”
　　口气好像是电影里的□□老大。翊圣笑了一声，抛开心头的那点阴影。
　　解决完他的问题，凤九隅这才抛出了压在自己心里的不爽：“你不会真想找人合偶？”
　　翊圣摇头否认：“从未想过。”
　　他要说没有还好，说了“从未想过”，凤九隅心里反而没那么爽快。他伸出手指戳了下翊圣的肩膀，警告他：“别让我看到你找别人合偶，想都别想。”
　　翊圣应了声“啊，哦”，又觉得有些怪。他疑惑地问凤九隅：“合偶不好吗？”
　　凤九隅飞上一棵白须树，手一挥收了几十颗果子，将须毛缠到一块，拎了两大团下来，扔给翊圣。
　　他气定神闲地说：“和别人不好”，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哪来的立场说这话。
　　翊圣也就呆呆地应了。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已经是晚上躺在床上。
　　风大人说别人不好，难道和……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