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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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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才默默地站起身子。这感觉已不仅仅是惊讶,隐隐觉得内心有些异样在翻涌,一时间自己也难以揣度和把持。
这数月相处,我自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已是了然于心。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倔强自尊,甚至带着点毒舌。曾以为纵然他的表象是如此的不可爱,我却一直知道这些都只是伪装和掩饰。他有他的善意和关怀,只是不愿直接的表露出来而已。
以为看透了这些便是真正的了解了他,但如今看来或许并非如此。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有些黯然,于是转过身子径直走到门边。本能地想推开门出去冷静下,但听到门外北风呼啸的那一刻还是迟疑了。
“我以为这并不是外出散步的好时间。”犹豫间,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看来确是如此。”我想我不必回头,便只是收回推门的手苦笑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他下床的声音,转过头,看见他从柜子里拿出个火盆,放在屋内的正中央。随后又转身走向墙角的柴堆,正准备伸手却被我按住。
“我来罢。”我已经挡在他面前,把他向后拉了拉。
我没有看他,纵然知道他方才的泪必定已是了无痕迹,却依旧有些无端的心绪不宁。可以感觉到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想说什么却终是没开口,只是裹了薄衾走到火盆边坐下。
不久之后,火盆里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火盆里枯枝和木条噼啪作响,围坐的人却不知为何半晌无话。
我心不在焉地往里面添着柴,心里却在琢磨着自己之前所为莫不是被他尽数知晓?却不知该如何辩解。余光瞥见樊离照只是裹着薄衾蜷坐在旁边,不时探手汲取温暖。火光时明时暗,在他面上镀了一层暖色。
一言不发,目光有几分黯然。我不由得眨了眨眼,怀疑只是自己一时间的幻觉。
添柴的手一直伸向前方,直到被火舌舔到才本能的抽回。整个人惊得向后坐直,抚着微微烧灼的那部分皮肤,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有几分呆住似的望向他。
“看来你心事颇多。”樊离照忽然向这边挪了挪,坐到我旁边,把另一床薄衾又抛到我身上,
“你这般,不被冻死也会被烫死。”
我接过薄衾草草裹住,一笑敷衍道:“习武之人,哪里有什么心事可言。”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这种习文之人,便该常常满腹心思?”他侧过脸盯着我,针锋相对道。只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的态度已不似往日那般锐利。
“你误会了,我只是……”我急忙辩解,却自觉有几分笨嘴拙舌,话未说完便被他轻易打断。
“那么……你以为,我究竟为何执意如此?”他不再看我,只是牢牢地盯着火盆里跃动的火焰,
“……困顿至此,还要这般受累于名利。”
我脑海中又忽然浮现出他眼角的泪痕,顿觉有几分恍惚,过了许久才犹豫道:“胸怀鸿鹄之志,有何不可?”自己心里也知这话与心中所想差之千里。
“是么。”他轻轻地哼笑了一声,“这不过是功成名就之人为自己找的托辞而已。在旁人看来,功成之人,其志便是鸿鹄之志,高瞻远瞩;而功败之人,其心不过好高骛远,追名逐利而已……”
我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苍凉,有些惊异地别过脸看他。他侧脸在焰光的闪动里却是格外安静,长睫微垂,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不知为何心一下揪紧,便刻意地轻松道:“今日为何跟我说这些?”
他忽然微微展颜,只是笑里却依旧抹不去凄凉之意。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自己缩在一团,喃喃开口,比起向我倾诉,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处境,你也略知一二。与其虚夸志存高远,不如说实为生计所迫。正因如此,才无法退步抽身。即便知晓前路艰险,坦途遥遥无期,也无法半途袖手。纵是……任何代价,也是在所不惜的……”
我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心里被他的话搅得有些纷乱。隐隐觉得他今日忽然如此,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但却觉得自己和他不过萍水相逢,还未熟络到能随口过问私事。
便只能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他意识到了我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你自然是不懂的……权当不曾听过好了……”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了他眼眶里闪动着什么,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橙红的光,绝望而妖娆。他把薄衾裹得更紧,整个身子单薄得似乎稍稍一动便会折断。
我盯着他,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冲动,伸过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拽到了怀里。
他冰凉的身子霎然僵硬,正待挣扎,却听得我在耳边轻声道:“你不曾告诉过我,我又如何会懂?纵然你只当我是萍水之交,但只要我还在此处一刻,便愿为你多尽一分力。你若需要一人懂你,我也自当……”
“罢了,”他轻轻推开我,仰起脸恢复了几分常态,“我并不奢望谁懂,这终归只是自己的路……”
我呆坐在原地,这才开始因自己刚才的冲动而有些手足无措。他瞥了瞥我的样子,淡淡笑出来,作出无谓的样子继续道:“……纵是无人理解,也自当走下去的。”
不知为何我只觉他此番言语颇带凄凉,也无从解释自己刚才的冲动究竟从何而来。只是那个时候,看见夜色下这样一个单薄的身影,落寞的神情,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泪迹,忽然间觉得,这个人,褪去逞强好胜的伪装后,是如此的需要被保护。
这淮南罕见的大雪一连下了数月,就连新皇登极的那日也未能幸免。落雪本是含冤之意,实为不吉,但据说在众臣的巧舌之下,则变成了吉兆。皆言“瑞雪兆丰年”,新皇登基,瑞雪相贺,定是为日后的盛世涤荡污秽,预兆着繁盛时代的开端。新皇大喜,登极大典之后便下了两道诏书,一是大赦天下,二是明年开春增设殿试一场,贡士以上皆有资格参与,不论出身,唯才是举。
听闻这个消息我很是欣喜,小跑着回去告知樊离照。他正在漫不经心地翻看《汉书》,听我言罢只是挑了挑眉毛淡淡道:“如此甚好。”
我暗地里笑了笑,知他心里定然是狂喜的,只是不愿表露罢了。新皇亲自主持殿试,此等机会,千载难逢。若能得到皇上青眼,日后平步青云自是不在话下。
他虽表现得不屑,但接下来数日却是接连挑灯夜战。我每夜裹着薄衾蜷在干冷的墙角,看着另一个人有床还不睡,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好心催促他早些歇息,却每次都被他瞪回来,以干扰他夜读为由,被勒令闭嘴。
无奈地耸耸肩,用薄衾盖住眼睛,无数个夜晚也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地睡去了。
有时半夜醒来,发现他合了卷却不入睡,只是以手撑着几案望向窗外,神情复杂,若有所思。心中隐隐觉得揪痛和不安,却无法开口询问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