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亲爱的》陈雨文

20、第十九节

　　\"你在干什么？\"赵心言自己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白痴。但是她不说话又觉尴尬。
　　\"这不废话嘛。复健呐。\"林赫风指指被心言撞远了的轮椅，\"帮我拿过来。\"
　　\"那为什么和我在一起这几个月都没见你来医院？\"
　　赵心言看着林赫风自己上轮椅，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这是他自己能够做好的事，他有他的尊严。
　　熟练的上了轮椅，试着转了一下，林赫风觉得这才有了安全感。
　　\"熬不住了嘛。能不来就不来。\"
　　他离去的背影不是完整的，因为被轮椅黑色的靠背遮挡住了很大一部分。心言突然想哭，这里全是残疾人，被动得做着运动。她的阿风，她从大学开始就深深依恋的阿风，竟然也是这里的病人。她知道他受了伤，但是她不想用残疾来形容阿风。
　　他的背影是寂寞的，甚至有点孤独。

　　\"其实我很喜欢开车。\"林赫风戴着浅褐色的太阳眼镜，扭头看了一眼赵心言，她正在翻他车上的东西。
　　\"为什么？\"心言没有抬头，她想在他车上多找找他的痕迹。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林赫风了，或者是，又爱上他了。
　　这个念头赵心言自己都吓了一跳。
　　\"嗯。\"林赫风没有回答，红灯停下，看着心言翻他的东西，\"你在找什么？\"
　　\"找你和别的女人私通的证据。\"
　　\"哈哈，那你要失望了。\"
　　\"这是什么？\"赵心言找出一个小瓶子，上面是英文的包装。\"
　　\"嗯……维生素。\"
　　\"anodyne？\"赵心言怒目朝向林赫风，\"这明明是止痛药！\"
　　\"林赫风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谎！\"
　　\"请不要和驾驶员聊天。已经绿灯了！\"林赫风笑笑开车，心里却有点酸。他的心言在关心他，可是他又不想她知道太多。
　　他的生活是什么？他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赵心言发现自己其实很笨很无知甚至是幼稚。她以为自己在照顾阿风，其实不是，她全然没有进入他的生活，没有理解他，她以为，不能行走，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事实不是这样。
　　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里面是他的止痛药……
　　\"林赫风，你告诉我……止痛药有什么用……\"
　　\"又是废话！当然是止痛的。\"
　　赵心言把瓶子拽在手里，从皮包里拿出太阳眼镜戴上，漠然地看着窗外。她的声音很轻，轻得林赫风快听不清。
　　\"阿风，告诉我。\"
　　有时候，他不太愿意谈自己的事。他自己也知道，应该要放开，要放开。
　　\"下雨，阴天的时候会很痛。腰痛。\"顿了顿，看到心言糟糕的表情，笑笑，\"傻瓜，不要这样。\"
　　笑了，赵心言转过头来，扬扬手里的小瓶子，
　　\"这个就我保管了。\"
　　\"那我不是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吗？\"林赫风也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赵心言把轮椅打开放在地上，林赫风的眉一皱，\"心言……\"
　　\"怎么了？\"
　　和我在一起会很麻烦。他想。
　　\"我们晚上吃什么？\"他推着轮椅先走，手已经轻轻颤抖。

　　家里的沙发是灰色的，亚麻的罩面。
　　林赫风回到家，迅速把自己丢到沙发上，仰面躺下。很久没有做复健了，真是有点吃不消。
　　赵心言打开空调，坐在沙发上，把林赫风的腿搬到自己腿上，隔着运动裤轻轻按摩。\"阿风，你睡着了吗？\"看了看闭上眼睛的林赫风，他的脸很疲惫。
　　\"嗯？\"林赫风睁开眼睛，看到心言正在为他按摩，推开她的手，倒指着浴室：\"你先去洗澡吧，我来做饭。\"
　　\"我会做的，你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真的，\"他用眼神告诉她，他没有说谎。
　　\"那好吧。\"心言去房间的浴室洗澡，那是他的世界，她要努力去适应。走的时候，把林赫风的轮椅推开了远远的距离。算是她霸道欺负他吧，反正他也习惯了。
　　\"睡个觉吧，空调开了，等我做饭。\"
　　林赫风怎么睡得着。
　　揉了揉僵硬的腰，下身好像掉进一个黑洞，深不见底。整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懒了。算算时间，再过几个月就是新年，他就要三十岁了。
　　三十岁，以前总是觉得很遥远，有很多的理想，想事业，想有家，想去越野赛车……很多很多的希望，就是没想到自己会用上轮椅。
　　有点残忍。
　　想结婚了，于是之前没有考虑的问题现在全冒了出来。
　　\"林赫风，帮我拿浴衣！我忘了拿了！\"
　　里面传出赵心言的声音，打断林赫风的思绪，本能的回答：\"等着啊，马上来。\"
　　然后才发现，轮椅被她推开了很远的距离。没有轮椅，他寸步难行。
　　眼泪就快掉下来了，林赫风强忍住，\"喂！你自己拿好不好？反正没人看见。\"
　　\"冻死我啦！\"赵心言裹着浴巾飞奔出来找浴衣。
　　\"我洗完了！你快点来洗啊！\"
　　\"哦！\"
　　林赫风还躺在沙发上，望着他的轮椅，她大概忘了，已经被她推开了很远。

　　赵心言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赤着脚把林赫风的轮椅勾到他面前，却看见沙发上的男人眼里的孤独。
　　林赫风撑起身体，感到后背的疼痛，又躺下，掩饰地笑笑：\"还没睡够。\"
　　又闭上眼睛，让眼泪流回里面。
　　\"老公……\"吻上他的唇。
　　\"我去洗澡。\"林赫风害怕这样的温存，想起身却又起不来。
　　\"心言，不要这样……我想洗澡……\"
　　避开她亲昵的举动，满脑子是医生说的话：你做父亲的希望很渺茫……
　　\"哦，心言，帮帮我好吗？心言……\"
　　小小的沙发，躲无可躲，林赫风和心言一起滚到地毯上。沙发很低，地毯很厚，两个人。
　　\"SORRY.\"林赫风道歉。他的心情实在不好。
　　爬上轮椅，逃到浴室，重重地出了口气。
　　心言，原谅我，我保证，我会恢复正常。对不起，让我自卑一天吧。我实在不想勉强自己了。
　　挪去浴缸，手撑在扶手上，上面很多水，估计是心言洗完没有擦干，发现已经晚了，要是放手一定会摔一跤。只好要咬牙上去。
　　可是手没有力气，复健时间不长，但是用尽了林赫风的体力。

　　结果，在客厅看林赫风MSN日记的赵心言听到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看见撞进来的心言，他还笑笑：\"没事的。经常这样。\"

　　心言发现，整个浴室很湿，她洗完从来不会去擦干，但是小小的忘记，也会伤到他吗？对不起阿风，我是无心的。
　　心言抱着他，莫名地莫名地，很难过。
　　林赫风只穿了一条内裤，跌坐在湿湿的地上，两条有点变形的腿交叠着。
　　\"喂，我真的没事。以前常这样。\"
　　他笑笑。
　　浴室有点冷。
　　心言突然像到以前，英语总是学不好，六级总是过不了，然后也是这样的冷冷的夜，阿风安慰她，也是这样的笑笑：呵呵，没事的。
　　\"阿风！\"心言哭着扑进林赫风的怀里，抱着他抱着他哭。
　　\"喂，好像摔死的是我啊！\"他的身子真的很痛很痛，手骨折好了没多久，根本没有力气。
　　心言听到很久很久以前，阿风在他们同居的房间，他说：挂科的是我，你急什么！
　　哭的更大声了。有点撒娇的，没有样子的，在这个男人身上大哭。
　　\"阿风，告诉我，你是怎么过来这一年的？告诉我……\"
　　摸着她湿湿的头发，他觉得她还是那个需要自己好好保护的女孩子。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生活……这一年，你不在的日子……\"
　　\"下雨会痛啦，要做复健啦，家里改造成这个样子啦。不能跑步啦，起床要很早才不会迟到啦，还有……我也不知道。反正还好。\"
　　心言没有说话，林赫风把她推开，擦去嘴角边的泪水，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心言，要和我在一起，会很麻烦。你想过吗？\"
　　\"我不能帮你做家务，不能为你打伞，不能牵你的手，不能带旅游，不能……很多事……心心，你想过吗？\"
　　赵心言愣住，眼前的脸依旧英俊，但是他成熟了，他消瘦，眼里有一丝忧伤。
　　爱，原来不止是关乎爱情。
　　原来她是这么不懂他。
　　林赫风的心开始滴血，心言愣住了，她终于开始犹豫。
　　\"心言，你考虑一下好吗？\"
　　不去看她的眼，林赫风撑起身体的时候右手猛地颤动了一下，但是他还是撑住了。细瘦的双腿在心言面前拖过，谁的心，都在痛。
　　他要去洗澡，要用浴缸。就在眼前。正常人的一步之遥，对他来说却是长征，要先爬上轮椅，再慢慢移去浴缸。
　　这就是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