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春日迟迟-李神都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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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二月天，茫茫大山深处，升龙剑宗山门内仍然寒冷。李神都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咬着一根嫩绿的草茎，直直盯着石洞的洞顶。此时正是清晨，山中浓雾未散，四下里雾蒙蒙的，灰黑一片，这颇深的洞穴之内，黑暗尤甚。但是李神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石壁上有一只小小的蜘蛛，正在辛苦地织着网。
“你可真是找错地方了，这洞中除了你，便就只有一个我了，快快出去吧。”她呸了一声，将草茎直直吐出，那嫩绿的草根便如羽箭似的，射到那半掌不到的蛛网之前，而后灵活地向上一抬，将那蜘蛛稳稳搭住，便掉头飘出石洞，只留下李神都一个人。
她张口打了个哈欠，又抻直了在地上躺着伸了个懒腰，连带着圆润的脚趾头都翘起来，而后如同松了弦的弓一般，懒洋洋地瘫住，阖眼又睡了过去。
这一场回笼觉睡得绵长，林中下了蛋的野雉咕咕嘀地叫了半上午，才把李神都从好梦中搅醒，她睁眼便看见一条小小的独角黑蛇盘在洞边，肚子大得出奇，撑出个蛋样。
李神都撑着地坐起来，双手握拳高举，又伸了个懒腰，声音清脆，说的话却不太客气：“我说那树枝上的母鸡怎么一直叫呢，老蛇你怎么偷蛋去了？”
那条盘着假寐的黑蛇蓦地张开瞬膜，一双赤金色的眼睛将洞穴照得明晃晃，它呲着一口尖牙对李神都嘶了一声，李神都不以为意，干脆站起来，赤着脚走到这黑蛇面前，复又蹲下问道：“老蛇闲得慌，来找我玩了？”
“再这么叫本君，我让李道和再关你三个月！”这黑蛇口出人言，声音嘶哑低沉。
“老祖使不得，关一个三月我便像一块闷石头了，再来三个月，我便要像浮河真君一般，”她将自己乌黑的长发牵得竖起，怪模怪样道：“长草啦。”
黑蛇摇头晃脑，嘶嘶地笑了一声，问：“你怎么没事去讨浮河那小子的厌？”
李神都摆了摆手，盘腿坐下来：“浮河真君可没说我讨厌，他根本没睁眼呢。”
“你要不是惹人烦，至于被关到深山里来？”
“唉、还不是师父，说我目无尊长，游手好闲，要静心反思。”说着她不自觉地揉了揉耳朵，李道和这次动了真怒，拧起耳朵来格外地痛。可谓是余痛绕耳，三月不绝。
“老蛇你帮我看看，肿了没？”她偏着头，把耳朵支过去。
黑蛇就道：“肿了肿了！比右耳大两倍！”
李神都睖它一眼，才不信，只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总不是特地来笑话我这个小孩子的吧？那也太不知羞了。”
黑蛇便道：“下山替我扛一只烧猪来，不，两只，我听说寻仙镇有人死了，请的厨子正是那手艺极好的乡厨。”
“就为这事？”李神都一双漆黑眼睛瞪得溜圆，似两颗乌葡萄一般：“偏要到这山里来寻我，郑和光，赵芝，刘无水，哪个你使唤不得？”
黑蛇冷哼一声，低骂道：“不知好歹，那我走了，寻郑和光去。”
“诶诶诶，别呀老祖，徒孙我自然乐意之至。不过，”李神都手一摊，对黑蛇道：“老祖给点零用呗，我的纳物袋都被师父收走了，总不能白白昧去人家两头猪。”
黑蛇僵住，它升龙老祖受宗内上下供奉这么多年，何曾用得上什么财物。它寻思了一阵，然后昂头道：“你等着，我去找找。”
这条小蛇从洞中飞出，转眼就消失不见。
李神都便撑着脸等着，等着等着就又有点困。所幸脑袋点了第二下，升龙老祖便衔着一只朴素的灰袋子从洞外飞来，它松口将袋子往李神都面前一扔：“拿去用。”
李神都心中默念御器决，将这袋子解开一看，里面琳琅满目，尽是天材地宝。她赶紧将袋子合上，问道：“老蛇你这是哪里来的袋子？”
“浮河那小子的。”它摇了摇蛇尾巴：“够用吧？”
“你快还回去，师父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李神都丢烫手山芋一般把这袋子丢回黑蛇面前。
黑蛇嘶嘶两声，只道：“瞧你这老鼠胆子，用这老小子两块灵石怎么了？你只管用，就当是浮河孝敬我的。”
“又不是孝敬我的，”李神都摇头道：“到时候师父算起账来，拧不了你的耳朵，还拧不了我的耳朵吗？”
“我也没有耳朵。”黑蛇见状，干脆将那袋子打开，叼了一块上品灵石出来，吐到李神都面前：“拿去，这你总不怕了吧？大不了之后你还回去呗。”
李神都还是不伸手。
黑蛇急道：“浮河闭关三千年，还能不能睁眼都两说，用他两块灵石怎么了？”
李神都道：“到时候师父追着我打，你可别看热闹，讲清楚是你要吃烧猪，不是我要拿。”
“关了三个月，你真转性了？”黑蛇奇道。
“好像我从前就偷鸡摸狗，不问自取一样。”她翻了个白眼，从地上捡起那块灵石。黑蛇呼了口气，那洞口的禁制就被溶开一个洞，李神都轻巧地钻了出去，还不忘转头嘱咐道：“记得还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黑蛇嘀嘀咕咕地，想起什么来又道：“说来浮河这老小子还挺爱俏的，在洞里闭着关，居然还满头梳着小辫儿，连胡子都扎了几个颇为精致的髻。”接着黑蛇嘶嘶嘶地一顿乱笑，李神都没好意思说那都是自己编的，不然也不至于被李道和一关就是三个月。不过她稍有些愤愤，那些小辫子不是挺好看的？！
腹诽之间，李神都赤脚点在一片草叶上，而后直飞出去数十丈，那草叶上滚圆剔透的露珠左右晃了晃，将将稳下来，李神都已在数里开外。
此时李神都不过十二岁，入道六年，已有筑基七层的修为。难能可贵的是她鲜有服用丹药的时候，是以根基扎实，灵力浑厚。李神都虽然还未入金丹，不似那些金丹修者般可以御剑飞行，但她身法轻灵迅捷，好似疾风一般，比之金丹修士也差不了多少。
太阳落山之前，李神都穿过小半座山脉，已来到寻仙镇上。这镇上确有弟子的亲属去世，寿终正寝，乃是喜事一桩。是以敲锣打鼓，宴请宾客，是这寂寒山门下难得的热闹。
因着受罚的缘故，李神都只赤脚披发，虽然端端正正地穿着剑宗弟子的白色法袍，但在修道中人看来仍是不成样子。所幸她年纪尚小，小小一个人四尺半的身高，随着其余的客人混进那开宴的院子中也算不得太显眼。主人家请来管事的外门弟子只当她是哪家的小孩子，又或是初入山门的新弟子，也不曾责怪，只稍稍看了两眼便由着她进了门。
宴席摆了三个院子，十来桌人，那主家并没有特别去邀请客人，来的皆是逝者交好的亲朋好友，还有主人在门中的友人师长，不过也有些热情好事的散修不请自来，备上一点薄礼，便痛痛快快地在宴席上畅饮一番。不过这席中自然还是凡俗食物居多，主人倒也不至于为这点东西小气，非是心怀不轨的恶客，余者无论是否相熟，皆是来者不拒的。
那主家乃是一位年轻的女修，李神都记得曾经见过一面。女子系着一方黑色的孝帕，面有悲意，仍然有条不紊地在接待来客。李神都看见有宗门内的长老走到女修面前，似是她的师长，这位师长拿出一个匣子，作为礼物送过去。
她想了想，自己也当是这女修的长辈才是，便在怀里摸了摸，那一块灵石还要用来买猪，最后摸了半天，找出一对上好的紫翡耳坠，郑重其事地走到主家面前抬手递给她：“木歆，节哀。”
叫木歆的女修显然不记得面前这孩子是谁，只微微一愣，倒是没接李神都的礼，从桌上的木盒子里抓了一把糖递给她：“谢谢。”
李神都手上被塞了一把白色的糖，裹着薄薄一层米纸，里面点缀着一点芝麻。她含了一颗在口中，这糖实在算不上好吃，甜得过分，还有些粘牙，至于芝麻，她更是不喜欢的。李神都有心吐了这口糖，又想到木歆那张脸来，干脆将糖挤到腮帮子边，也不去嚼它，只是时不时地用舌尖舔一舔的，权当打发时间。
三面的院子皆摆着酒席，正中的灵堂停着一副乌木棺材。修道之人再清楚不过人死如灯灭的道理，便是所谓夺舍，七日内若找不到相合的肉身，也躲不过魂飞魄散。是以堂中的人并非是凡间常见的神婆道人之流，而是一队吹白事哀乐的人。
她站在堂前仔细听着，一干沉重哀怨的调子里，有一味声音格外跳脱，叭叭叭叭的，无论曲调如何悲伤婉转，这声音都好似自带一点欢快。李神都寻声望去，却见着一人捏着个细管大圆口的乐器，两边的腮帮子鼓得浑圆，好似那田地里的青蛙一样，吹气时双颊干瘪地贴住骨头，鼓气时便又鼓鼓囊囊地像只青蛙，看起来可乐极了。
她便直直走到堂内，对那吹曲子的乐手问：“这是什么？”
那乐手却也是个不拘泥于礼节的散修，当即停了下来回答道：“这是唢呐。”
“你能教我吗？”李神都问：“我想学。”
那乐手在灵堂内笑出声：“小孩子家家，你学唢呐干嘛？学点笛子啊，萧之类的，不是好看很多？”
“我现在想学这个。”
“你学这个干嘛？”
“很有意思。”
那乐手摇了摇头：“我这里也没有多的唢呐可以给你用。”
李神都便问：“镇上有卖吗？”
“或许有......”
“那我去买一柄。”不等那乐手回话，李神都便已出去了。
李神都走遍了寻仙镇，居然真的在背后的草市上买到一柄唢呐，她兴冲冲地拿着唢呐回了木歆的院子，那乐手见她真的寻来了一柄唢呐，倒也爽快，当即把还在吹奏的乐队抛在脑后，带着李神都到后院练习去了。
后院本就是厨房的所在，两人选了块空闲的地方，一大一小站着为忙得不可开交的厨房配乐。那传闻中手艺很好的伙头，几次三番出来赶人，最后烦不胜烦，拎着一把厚背的砍骨刀就杀将过来。李神都非但不惧，还趁势定了三头烧猪，这才欣欣然换个空地，继续练习。
头七过去，便要扶灵出殡。木歆捧着牌位走在灵柩前，李神都握着自己的唢呐混在乐队之中，认真地吹着哀乐，手上还系着一方孝帕。吹到兴起处，她与那位没有通过姓名的散修师父比斗起来，将两支唢呐的声音吹得格外嘹亮，十分不和谐。
郑和光奉命去接禁闭三月的小师叔，找不到人之后御剑下山，便看见了这么一副古怪的场景。他心中又气又好笑，偏生人家送葬的队伍还不好打搅，居然只能乖乖跟在队伍后面等到那逝者入土为安，给那位木师妹送上一份薄礼，才“请”着小师叔回了小云峰，走时居然还带着三头烧猪。幸亏郑和光没忘记带储物袋，不然这三头猪真得扛回山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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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和三月未见着自己的小徒弟，心里面难免有些担忧，也不知神都一人在那深山中关禁闭是否会害怕？虽说她早已辟谷，也不知三月过去是否清减了些。其实李神都禁闭第三天，他便有些后悔了，不过规矩到底不能不立，神都的性子若是任由她无法无天下去，迟早惹出大祸。
李道和半是担忧，又半是愧疚，满腹的慈父心肠还来不及说出口，抬眼便看见李神都手上握着一把唢呐，左臂上更是拴着一方孝帕，千言万语此刻竟只化作一句话：“逆徒气煞我也！”
李神都又被关了三个月的禁闭。带回来的烧猪，两头供给了升龙老祖，还有一头，她悄悄地供在了浮河真君面前，算是赔礼道歉，也不知浮河真君他老人家喜不喜欢吃烧猪。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春日迟迟-李神都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