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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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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安昙将过往中那些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东西删减掉,挑拣着其中能说的给老者讲了讲,“总之,我那时候发现,我一个小姑娘,没权没势还没钱,想要做什么都做不了,我的一生就是不断被人支配的。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傀儡,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所以我选择了这条路。”
“这可并非是一条坦途。”
“那也没办法,我已经走上来了,想要抽身可不容易,”秋安昙饮尽杯中酒,她面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前些日子,元二公子被匪寇截杀,在湖边被我捡到,现在就住在我那里,如今元家的动向如何?”
老者摆了摆手,笑道:“元家那边和你们秋家一样不好打探消息,不过元家对外声称二公子出门远游,归期未定。他们家和你们家有一点不同,你们家日后接手爵位的是你兄长,没人会和他争抢。元家那边三个男孩,现在已经可见端倪了。”
“那不是和皇家一样?不过我听闻,元二公子和三皇子私交甚笃,而元三公子和二皇子来往密切,那位元家大公子似乎对外没什么名声啊!”
“元家那位大公子天性淡漠,不理世事,偏又很是聪明,据说元氏夫妇和家中长辈劝说了无数次都没什么用,元大公子想是不堪其扰,最后放出话来,若是再劝他踏入凡尘,他干脆就去道观出家,这才让元氏夫妇不敢再说什么。”
老者说起这件几年前在樊城人尽皆知的旧事,也不由得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位元大公子也的确是元家的异数,他们家自从祖辈传下来,一直都是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每一代子弟都是要放出去历练的,偏生他是个例外。”
秋安昙看着杯中清冽的酒,笑了笑,说道:“刚巧,这一代的元家出了个异数,而这一代的秋家也出了我这样的一个异数,说不定放眼天下,这样的异数并不少见呢!”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这几年,各家的年轻子弟的确都有那么几分奇异,原本好好念着书的突然就要去修仙,原本习武的突然从了文,更有甚者,还有突然玩物丧志的和突然就改过自新的,若是将这些人平摊到天下,也的确算不得什么,但是若是全都放在京城里,这便非常显著了。”
秋安昙闻言挑了挑眉,“这我倒是不知情,京城素来风云汇聚,说不定这是个预兆呢!”
老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的不错,只希望这预兆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而非是恶事吧!”
他们两人就着酒又谈论了一番天下大事,秋安昙着重问了一些京城里的事情,这让她对当前的局势有了一定的了解。离开酒垆的时候,老者送了她两坛新酿好的酒,又叮嘱道:“和元二公子别走的太近,那位不日就要过来,还是事事留心,事事小心的好。”
秋安昙一一应了,上了马,朝着老人摆了摆手,夹了夹马腹,一抖缰绳,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她在老地方把马拴好,取了足够的马草添进马槽里,又打了水给几匹马简单梳洗了一番,这才回到了住处,此时元浮黎还没有回来,院子里安静得很。
她将从老者那里带回来的酒液放置好,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准备好好睡一觉。只是在睡梦中,她似乎梦到了一些奇妙的事情。
似乎是今天和老者说的那些事勾起了她的回忆,又或是用来压制那些内心深处的记忆的锁逐渐失去了效力,她曾经觉得模糊的、被忘却的记忆像是潮水一般一点点地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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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安昙看着四下里熟悉的一草一木,恍然惊觉自己已在梦中,不然她不可能回到十岁之前所在的小小城镇中。
她走进了前院,这里即便在梦中也是空旷无比,她不清楚自己梦到的是何年何月,干脆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她看见了三岁的自己正扯着侍女的袖子询问父亲和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家。
小小的孩子站在椅子上,去抓住个子很高却不肯弯腰屈就她的侍女的衣袖,她面上带着泪痕,不肯放弃,“父亲和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呢?”
秋安昙站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三岁的自己,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她真的很想告诉小时候的自己:何必呢?你所想要得到的,或许是根本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父母的爱终究也算是外面的东西,只有自己对自己的爱,才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存在。
侍女没有动,甚至是机械地一句句回答三岁的她:“老爷和夫人什么时候想回来了,自然会回来的,小姐不必思念。”
秋安昙走过去细看,发现侍女无论是身形还是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做好的、只会重复这一句的傀儡。
就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般,在三岁的自己不停的扯动下,自己的最后一扯将侍女拽了个踉跄,如果换做一般人,失去平衡的时候会首先选择抓住离得最近的东西,然后尽量是自己站稳。
而那侍女却什么都没有抓,直接摔在了地上,然后侍女的头颅与身体彻底分开,那如同常人一般柔软细腻的皮肤转瞬间化作泥土的暗褐色,随即全身上下都龟裂开,成为一地的碎土块。
秋安昙下意识地看向三岁的自己,发现小小的自己脸色煞白,站在椅子上晃了晃,随即向前倒下,倒在一地碎土块中,晕了过去。
这是她这一个奇妙的晚上做的第一个梦。
梦境中小小的自己晕过去后,秋安昙眼前出现了厚厚的白雾,她伸手挥散白雾,面前的事务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正和胡姬面对面地站着,这让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却又发现背后站着自己的母亲。
进退两难之际,秋安昙只得向旁边移动,终于将眼前的境况看个分明。
胡姬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着,有侍女将椅子搬过来,她的母亲坐在椅子上,面上带着笑,上下打量着胡姬,而侍立在母亲身后的侍女则走到胡姬面前,照着胡姬的脸便是连续十来个耳光。
胡姬几乎是立刻就跪了下去,整个人瑟瑟发抖,风流妩媚的一张脸已经被直接打肿了,她的眼泪顺着两颊留下来,口中含糊不清地喊道:“请您饶了我吧,这事是我错了,我愿意领罚,只求您饶了我这条命!”
母亲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饶了你,当年你来到这里,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您说小姐就和您一样,我对待她要像侍奉您一般,不得怠慢。”
“是啊,那么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我……”胡姬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她脸上的眼泪流得更急了。
母亲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一旁侍立的侍女,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衣袖,笑道:“当年你一心想要来到这里,跪在我面前赌咒发誓一定会好好做事,绝不会有其他的心思,我看你可怜,应允了你。然而,你回报我的,就是以我的名义将我的女儿关在那狭小的院子里四年,然后你扮做她的样子到处拿好处。如今,一朝事发,你还想让我饶了你一命,这世上的事难不成都如你所愿?”
胡姬这一次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危险,她扑倒在地上,不停地朝着母亲磕头,她用的力气很大,不多时,额头上就已经渗出血来。
“行了,别在这里摆出你那副狐狸精的德行来,这里没人吃你那一套。”
胡姬不敢再磕,身体颤抖着不知所措,她背后突然冒出六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蜷缩成巨大的白团子,在背后抖出了残影。
秋安昙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十岁那个晚上自己看到的前因,而现在,她很快就看到了后果。
母亲身下现出了巨大的蛇尾,一见蛇尾,胡姬整个人都伏在地上,随即她的衣服越来越松垮,最后从领口处钻出了一只有着六条尾巴的手臂长的白毛狐狸。狐狸被侍女掐着颈子提了起来,拎到了母亲面前。
“如今的妖族,六条尾巴的确是了不起,可是与我的女儿比起来,你实在是不值一提。”母亲这样说着,手从狐狸的胸口穿出,抽出来的时候,她手上抓着一颗水蓝色的光球,“将这东西用药化了,放在餐饮中,按时让阿昙服用吧!”
“是。”另一个侍女过来接过光球,向着厨房那边去了。
母亲拿着帕子将手细细擦了,“处理掉吧,让狐族那边再送个知情识趣的来,若是这一次再不如意,就别怪我对整个狐族下手了。”
“需不需要给狐族一些好处,毕竟是现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纵然妖族自那场大战后已经元气大损,翻出不什么大浪来,可若是他们真想做些什么,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侍女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笼子,将只剩下一条尾巴的狐狸放进去,“而且,小姐日后不也需要人手?”
“她不需要,她只要好好在这里生活就可以了,今后她想去哪里都可以,没人能够再算计她,哪怕她想要那个皇位,也不是不可能。”
“是,那我就将这狐狸拿出去处理了。”侍女拎着笼子告退。
秋安昙看到她的母亲站了起来,那条蛇尾十分灵活,和人的双腿一般无二,而在母亲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眼前又是白雾一片。
许是前两个梦境带来的信息量过于大,所以秋安昙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梦非常短暂。
她看见一个风流妩媚不下于胡姬的女子走进府中,恭敬地向她的母亲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做事,绝对不会和之前那位前辈一样后,摇身一变变成了胡姬的样子,然后回到了她身边。小玉见到她的第一反应是疯狂地后退,甚至还不停地用鼻子嗅来嗅去,直到这位新的胡姬表示出自己的无害后,小玉这才放松下来,将不小心露出来的兔子耳朵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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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秋安昙坐在床上,面色深沉地思考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家中只有自己看起来是个正常人。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元浮黎推门走进来,将提着的包裹放在前院放置食物的地方。看到披着衣服走出来的秋安昙,他点头示意,“我家中的侍卫找到我了,给我带来了一些家乡那边的土特产,我放在这里了。”
“知道了。”负责做饭的秋安昙点了点头,“我看孔宣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与其让他在那边一个人待着,不如让他搬过来一起住。”
“也成,天还得过一会儿才黑下来,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孔宣那边没什么需要拿的东西,他今天过来,也免得明天还要再跑一趟。”
秋安昙没什么异议,她回去换了衣服,和元浮黎一起去到孔宣那边,发现孔宣实在是一个能够苦中作乐的人。这人依旧趴在床上,嘴上叼着支不知从何处摘到的花,手上拿着本志怪小说正看得津津有味。
见到他们两个进来,孔宣把书一合,将嘴上的花向旁边一抛,在元浮黎惊恐的神色中从榻上一跃而起,落地的时候还不忘摆个看起来很有排面的姿势,“你们两个可算是想起我来了,要是你们再不过来,我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孔宣嘴上保养着,动作却是不慢,他手脚麻利地将这简陋的暂住地中的东西收拾好,往元浮黎怀中一放,自己则推着秋安昙往前走。秋安昙也并不推阻,他们两个手上不拿东西的走起路来比元浮黎快了不止一星半点,等到彻底见不到元浮黎的身影了,孔宣这才放下了手,变得严肃起来。
“这家伙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难道不应该在这里吗?”秋安昙疑惑地问,“都是为了这里的宝藏来的,不过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罢了。”
“宝藏?”孔宣比他还要疑惑,“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宝藏?”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事情不太对头。
“或许因为你是掉下来的神仙,以前根本没有来过人界,我们这里有一个传闻,只要能够得到这极北之地的宝藏,就能够成为天下之主。”
秋安昙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孔宣往住处走,“没人知道宝藏是什么,有人说可能是金银财宝,得到后可以富可敌国;有人说里面是武功秘籍或是修仙秘籍;还有人认为里面可能是什么神兵一类的东西。想要得到它的人很多,我想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往这边来。”
孔宣皱起了眉,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秋安昙,看着她身上的衣饰,最后叹了口气,“或许,这件事应该由你母亲告诉你,而不应由我来说。不过,给你一个忠告,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探究下去,因为后果是你不能承担的。”
秋安昙一听到这话就觉得头痛,“如果你真的不能说,就别把话说出来,要是你能说些什么,也不要卖关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要么别说,要么就说全,不要动不动就给人忠告,没有前因后果,大部分的人是不可能会相信所谓的忠告的。”
“至于询问我母亲,我就不去探究你是怎么认识我母亲的了,但是如果你有足够的观察力的话,你就会发现,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我和母亲之间有了隔阂——等等,你不会是我母亲派来的说客吧!”
“我不是。”孔宣言简意赅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他看着秋安昙脸上的无奈,陡然间灵光一闪,这回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跟着秋安昙回了家。
秋安昙将他安置在右堂屋里,孔宣对于自己住的地方没什么太大的要求,只要有一张床能够睡觉就行。他实在是过于好打发,倒是让秋安昙觉得不能就这么敷衍,于是她拉着孔宣花了些时间好好布置了屋子,等他们布置完,抱着包裹的元浮黎也回来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一致通过晚上一起吃个锅子。又是一顿忙乱,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三个围着锅子坐好,秋安昙开了一坛酒,他们碰了碰杯子,共同饮尽第一杯酒。之后的事情就不受控制起来,元浮黎和孔宣不知道为何拼起酒来,秋安昙不打算和他们掺和,自己拎了探究上了屋顶。
她坐在漫天星月之下,举起了杯子,“计划顺利!”
她饮尽了酒,有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在雪中,她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