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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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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结交的朋友不少,可随着毕业、工作,联系都渐渐淡了。人生际遇,实在难控,也难料,当初,钟语万想不到,关系仍保留迄今的,独陈应旸一个。
想起他,就会想起很多个开心的,生气的,难过的瞬间。
钟语更恨了。
他的心是什么做的,真的硬得下来,跟她绝交?
钟语越想,心越闷得慌。她撇过头去,紧紧地抿住唇,看阴蒙蒙的天空——看起来,似乎又将是个多雨的秋。
电线杆如一道道分割线,分割着世界。
她用力地盯着,以此转移着注意力,可转不开,恼火得直在心底骂陈应旸,眼眶甚至酸得发疼了。
王八蛋。
白眼狼。
邻座女生约莫是返校上学的大学生,没经历过什么事的样子,被钟语吓得呆住了,安慰不是,忽略也不是。
她默默地抽了几张纸巾给钟语,“姐妹,你擦一下吧。”
钟语强行压住了喉头的哽咽,她道了谢,抹了把脸。
那天,钟语一路没再搭理陈应旸。
回到家,她脱光衣服,扑上床,用薄被裹住自己睡了个昏天黑地。
晚上饿醒,爬起来找吃的,可几日离家,冰箱空空如也。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何况钟语厨艺堪堪称得上能把菜炒熟。她打个荷包蛋,盖在泡面上,几口吃完,算是敷衍过了肚子。
钟语一个人在家,喜欢穿吊带、热裤,因为夜间降温,在外头套件T恤,底下一双长腿。
她把头发挽了起来,扎成个丸子,蹲着收拾东西。
那只盒子压在衣服中。
镯子是陈应旸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他大老远地,从桐城赶来海城,陪她过的生日。当时室友还调侃说,那些追她的男生,连男闺蜜一半的真心都没有,怎么可能追得到人嘛。
段敏莉叫她带给陈应旸的茶叶还在一边。
她把这两样东西一齐塞进柜子里,一甩手,重重地甩上柜门。
喝鬼去吧你陈应旸。
接下来是一连七天班。
钟语高考填报志愿失误,图学校名气大,选了服从调剂,结果却入了个天坑专业——工商管理。大一想方设法转专业,学院卡得死,没转成。
得亏她自个儿争气,大学履历挺好看,又找了学姐内推,进入海城电视台。当然,是幕后工作。
海城电视台在国内也算排得上名号,早些年推出好几部现象级电视剧。后来国内网剧、短视频发展崛起,对传统媒体冲击颇打,海台又开始转型,主打综艺节目、人文纪录片,一手抓娱乐,一手抓情怀。
如今这行卷生卷死,进节目组累,熬夜、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是常态。好不容易一档节目结束,捞了几天国庆假,一晃而过,又得继续上班。
钟语现在跟的这个项目,是一款音综,网台同步播出,不过请来的都是小糊咖,导师倒是在业内很名气。
尚且是前期筹备阶段,未正式开始录制,她已经忙得团团转,压根没想起陈应旸那厮。
钟语手机是24小时待机,开提示音,因为有可能随时被各种人叫走,以及得回复各种群里的艾特。
她起先是把陈应旸设的免打扰,后来干脆眼不见为净,拉黑了。
彩排那天,钟语站在台下,捂着嘴,遮掩着,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台上的人又是唱又是跳的,她不由感叹,不愧是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精力真充沛。
小杨凑近,小声说:“钟姐,今天这么晚了……”
她是海城大学来的实习生,才大三。平时在电视台和学校往返。
像他们这种,都不叫廉价劳动力了,海台不发工资,顶多给些补贴、开具实习证明。几乎是倒贴式上班。
钟语看了眼时间,说:“马上结束了,待会儿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太晚坐车也不安全。”
小杨说:“我跟我一个同学一起走的,她在艺统组。”
彩排结束,一行人上台把设备搬下来。
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歌手,叫周禹京,装扮时髦酷飒,一米八几的个子,腿又细又长,才出道不久,便迅速积攒一批女粉丝。但反差是,他和人说话很腼腆、有礼貌。
她们私底下讨论起他,一致表示还蛮喜欢他的。毕竟这个圈子,有太多恃才傲物的人了。
钟语过去给他摘麦,男孩子穿得单薄,刚唱跳完,他身上冒着热气,露出来的皮肤一片红。
她避免指尖触碰到他,把麦摘下来。
周禹京额上有汗,微微喘着气说:“谢谢老师。”
钟语朝他笑笑,收东西走了。
小杨一直盯着他看,钟语知道她追星,墙头数不胜数,并不加以干涉。
她也是过来人。
钟语走过去,她穿的平底鞋,身量的问题,还是走出了气势,给人压迫感。她觉得自己挺和气友善的啊,但实习生却有些怕她。
她说:“等下收拾完,你就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谢谢钟姐。”
执行导演叫钟语:“小钟,来一下。”
“哎。”
“明天录制的时候,把这一片地方空出来,方便艺人上台……”
“好。”
别说实习生了,钟语也累极了,靠着妆来遮近些天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
艺人们接连坐车走了,但钟语他们还不能回。录制在即,出不得差错。
总导演叫走他们,开了个简短的会议。钟语又冷又困,脑子里跟团糨糊似的,强撑着应完,同事叫她去台外吃夜宵也被她拒了。
凌晨,秋天的风透骨凉,地铁停运了,可月亮还没打烊,仍在贩卖着它的皎洁。
当初,钟语为了通勤方便,租的电视台不远处的房子,这会儿道路通畅,打车不需十分钟。
她的头抵靠着窗玻璃,为了避免睡过去,不敢阖上眼,脑子里回响着嗡杂的伴奏乐。
表面上,每天接触光鲜亮丽的艺人、明星,可接触多了,也就祛魅了。何况,这一行有太多潜规则。
不知怎么的,想起她之前跟陈应旸说,等他以后大红大紫了,她当他经纪人,帮他运营账号,谈商务合作。
特别强调:赶在她累死之前。
这狗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哦”了声,说,作为她的朋友,他到时会给她多烧几沓纸钱的。
她听罢,动手怒捶了他几下。
还嫌工作不够累吗?想他干什么。
晦气。
更晦气的是,回家居然还碰到他了。
钟语以为自己累得出现幻觉了,盯着那抹侧影看了半晌,然后,大脑卡顿般地,输出一则确定的信息:那是陈应旸无疑。
网约车停在路边,打着闪光灯,他下意识地撇了眼。
车内没亮灯,路边的光照不进,隔着层窗玻璃,钟语不确定他能不能看清自己,可他目光定格住了。
司机这时等得不耐,开口提醒她:“小姐,已经到了。”
她不得已,说了句“谢谢师傅”,推门下车。
陈应旸穿着件浅色棒球服,跟学生时代穿校服的习惯一样,拉链拉到最顶上,略遮住下巴。
他一只手里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里面东西重,沉甸甸地往下坠着,塑料与他的裤腿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另只手则拎着瓶三得利的无糖乌龙茶。
大半夜的,干吗不睡觉,跑出来买东西。
像猜到她心中所想,陈应旸说:“家里茶喝完了,出来买一瓶提神。吃糖吗?”
她不做声。
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吵架了,还拿糖哄么。
陈应旸从袋子里摸出一把溜溜梅,塞到她口袋里。
钟语说:“先生,路上陌生人给的东西,我不会随便收的。”
陈应旸从善如流地掏出手机,“小姐,我们有个限时活动,只要扫码参与,就有机会获得许多礼品。”
上面分明是添加他微信的二维码。
钟语无语至极地抽了抽嘴角。
他们两个能成为朋友,或多或少,是因为志趣相投,哦不,臭味相投。
陈应旸见她无动于衷,又说:“家里停电了。”
钟语望了眼,小区里家家户户黑着窗。
可能无法万事如意,这里房租不高,通勤方便,周围各类基础设施齐全,不足的是,这一片房屋建成已久,电路、水管老化,时不时地停水停电。
钟语揿亮手机看电量,低于5%,提示该充电了。
陈应旸见状,又把手机往前递了递,微微歪头,“小姐,我可以提供蜡烛、充电宝等服务哦,请问需要吗?”
钟语不理,径直擦过他的肩,用仅有的电照明,“蹬蹬蹬”地爬着楼梯。
掏钥匙开门,突然发现把手上挂着个帆布袋。
她打开,里面有盏小台灯,一个充电宝,都是充满电的,还有两根蜡烛。
她拿着东西,回头看跟上来的陈应旸。
他们不仅是住同一个小区。一层楼两套房,同属于一个房东。钟语先住进来,后来得知房东出租另一套,问陈应旸要不要租。于是成了邻居。
他说:“楼下贴了停电通知,我猜你没注意看,要么就是忙忘了。”
看吧,她的好朋友陈应旸多了解她。
她的确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且她这些天忙,即使知道,也想不起提前准备这些。
又或者,以前一直仗着有人可依,有人可靠,心总是放得宽,没所谓。
钟语正要开口,手机电量彻底告罄,灯骤然灭了。
月光从楼道开着的小窗倾泄而入,稀释过的蛋清般,有一种淡淡的粘稠感。
面前的人只剩一个黑色的,模糊的轮廓,像炭笔在素描纸上,一涂再涂。
她听见他说:“钟语,潇洒地想走就走的,从来都是你。主动权从来都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