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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荆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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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号和密码来得很快,拿人手短,白瑶附赠了附加服务,决定腾出空余的那间房。
她一个人住两室一厅,多出的一间房里家具齐全,但长期无人居住的痕迹太重,床上看似四件套齐整,实则多日未换洗,原本打算让邵覃凑合着,但从柜子里拿出枕头放在床上溅起的灰尘让她进退两难。
邵覃眼神无辜,对空气里沉浮的细尘熟视无睹,想到袁晴不久前发过来的卡号和密码,白瑶到底还是于心难忍,从衣柜里翻出刚洗过不久的四件套。
她自己也是个半调子,一个人换被褥时,时常折腾得满身汗也不定能一蹴而就,带着个百无一能的邵覃面面相觑。
硬着头皮开始动工,一身薄汗下来,两个人各捏被子俩角,抖落半天,边角依旧歪七扭八拧成一坨。
邵覃站在床角边,手里攥着铺盖的角,瞧了好一会,才干巴巴地提醒,是不是被套不够大。
白瑶讪笑,翻箱倒柜一顿操作,等到换好床笠、套好被子,已经过去一小时有余。
她打着哈欠,只叫邵覃随意,自己钻进主卧。
多了个邵覃,白瑶昨天夜里比平时入睡得更慢些,她思索着明日应当能睡个懒觉。
然而翌日,白瑶再次被电话吵醒时,整个人怒不可遏。
电话里是道稳重的男声,即便听到她明显迁怒的起床气,也仅片刻失神,接着礼貌的进行自我介绍:“你好,白小姐,我是贺奶奶介绍的陈斯言,”恰到好处的顿了顿,给足她思考时间,“这边有印象吗?”
白瑶就着被子翻了个身,手机贴在耳边,甚至懒得用手多扶一下,声线迷糊:“哪个贺奶奶?”
“贺文琢,贺奶奶。”那头好脾气地又解释了遍。
白瑶迷迷糊糊,脑海里转动'贺文琢'三个字,浑沌的大脑乍然开朗,抓起手机,卷着被子,坐起来,手机屏幕离耳,撇了眼时间,9:40,一拍脑门。
仅这瞬间,她已经想好了千种挨训的姿势。
“我们是不是约了今天早上九点在柳京巷口这个,”他滞了一下,似乎在找寻什么,“老师傅盲人按摩门口见面?我现在已经到了。”
白瑶边起身边说:“是,我马上就到。”
“嗯,”单音节听不出喜怒,“那我再等等。”但平白无故等待四十分钟,多余的脾性只多不少,不然也不会有这通电话。
白瑶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不怕地不怕,唯怵自家老太太两分。
老太太贺文琢,一生戎马生涯,养成说一不二的性格,白瑶母亲许玥吟,与白瑶父亲白子贺青梅竹马,不骄不躁的性格,卓有成效的工作,是她无可挑剔的儿媳。
如果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那便是生了个散漫无度,一身反骨的女儿白瑶。
白瑶这根硬骨头,从小到大明里暗里揭竿起义不计其数,皆被兵不血刃地推了回来,久而久之,她在涉及老太太的事上,学会了凡事听由天命,加之老太太近几年进医院的次数愈发频繁,她也乐得做个老太太眼里的乖孙女。
迟到这种事但凡透到贺文琢耳里,白瑶眼前已经浮现出老太太板着脸的训诫。
挨骂都是小事,最怕老太太上头,毕竟在她的观念里,细枝末节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家教。
而她今天简直就是明着打老太太的脸。
衣服早就准备好,老太太选的,几天前熨烫好送到她家,正挂在衣柜里。
日不瑕给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本质还是因为她对这件事不上心。
这场相亲追溯根源,应该是一周前的中秋宴上。
白瑶父母工作性质特殊,一家人难得团聚,这场宴席本也是其乐融融,阖家欢乐。
酒过三巡,老太太瞧着闷声吃饭,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缩在桌边几乎成为透明人的白瑶,连叹数口气,三番两次望向她,欲言又止,终于在她伸手连续夹了两筷子烧鸡后,没忍住,放下筷子,问她打算何时回舞团工作。
这算不得个禁忌话题,即使她一直逃避。
白瑶三岁启蒙,不谙世事的她对舞蹈有些莫大的兴趣,一家人想着女孩子多学些才艺陶冶情操总是好的,家中无人反对她这点小小的兴趣。
她家境好,几代独女,要学自然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六岁正式拜师扬城资深青少年舞蹈教师——程忱,系统性地学习舞蹈。
十岁那年白瑶参加第五届舞蹈节时,得了北城舞蹈协会主席、知名舞蹈家关山年的青睐,向她抛出橄榄枝——北上学习。
当时家里时分为两派的,白瑶的奶奶贺文琢军队出身,骨子里的传统使得她对艺术这条路天然反感,认为未必要走这样一条路。
白瑶外婆林行知早期同声翻译,整个人更为洋派,认定她既有这份天赋与悟性,便是上天赏这碗饭吃,不该浪费。
双方胶着之下,在询问白瑶态度后,用一枚硬币决定了白瑶的去留,白瑶对未来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即将去到一个新城市,面临新的环境。
她适应能力和抗压能力极强,再加上天赋、悟性与努力,三者齐头并进,十六岁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被北城舞蹈学院古典舞系录取,师从关山年。
十九岁凭借独舞《故乡》接连拿下“风声杯”古典舞金奖,中外舞种大赛铜奖。
二十岁那年,正式成为未央歌剧舞剧院舞蹈演员,主演《小河月色》,该剧公演相继获得多个奖项,再之后几年,一路高歌,头角峥嵘,拿奖无数,
就在所有人都羡钦她无上荣光时,属于她的舞蹈生涯因某次意外,戛然而止于二十四岁那年夏天。
不怪老太太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也是所有人的疑问,她事业停摆太久,且从没有袒露过任何有关未来的规划。
一家人也只有老太太敢把这个话题拎到明面上来谈,一时间餐桌上阒无人声。
白瑶嘴里咬着鸡骨头,抬头看向老太太,含糊不轻地说,还没想清楚。
这风淡云轻的态度成功惹恼老太太,老太太向来欣赏坚韧不拔的人,语气颇为严厉地训斥道,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规划,而不是得过且过。
白瑶放下筷子埋头听训,丝毫不敢造次,老太太骂累了,末了,吐露句,既不打算回北城,那就在准备在扬城安定下来,下周去见个战友介绍的男孩。
原本在桌边慢条斯理喝茶的林行知,坐不住了,嘴里嘟囔了句,见什么见,又不是养不起。
也就是这句话,老太太炮仗般的性格彻底被点燃,开始指责当初如果不是林行知怂恿,白瑶就不会走上跳舞这条路,也就不会有那场意外,吃了那么多年苦,如今说放弃就放弃,一切从头再来,早知现在,当初死也不会放她北上。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家里另一位老太太,两人在教育孩子的理念上天然不同,从小到大因着白瑶的事红过不少脸。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好几十岁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餐桌上争得脸红脖子粗,眼见场面越发难收拾,白子贺拼命给白瑶使眼色。
当惯夹层饼干的白瑶,立刻平息怒火,先是表明当初北上是自己参与决定的,其次满口答应老太太口中的会面。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白瑶父母工作忙,赶清晨的飞机又要离开,白瑶在酒店朋友送别父母,许玥吟上车前,转身抱了抱白瑶,表明自己从一而终的态度:希望白瑶平安、快乐就好,一切都遵循她自己的决定,放弃或者坚持,他们都不多加干涉,只要她自己不后悔,只要她的灵魂是自由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
父母陪伴她的时间不多,她知道他们一直心怀亏欠,对她的期许不如老太太那般严厉,但她知道父母给她的爱,半点不比家中长辈少。
爱是能感觉到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怨过,一次也没有。
在爱中成长的她,懂得感恩也懂得体谅。
为了宽老太太的心,人是肯定要见的,只是能发展成什么样,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一切都是缘分。
从头到脚收拾好自己,只用了十五分钟。
邵覃起的比她早,高大修长的人端坐在沙发上,神色平静淡漠,状态看起来比昨天好上不少。
客厅电视开着,放着无声的电影,见她蹿进蹿出,邵覃没多问一句。
白瑶瞧了眼电视屏幕上放着的电影,一只手提鞋,单脚在玄关蹦来蹦去,即便赶时间也不影响她嘴欠剧透:“这个我看过,这女的是个卧底,后来把男主弄死了,电影最后一个场景,她在他墓前一滴眼泪没掉。”
邵覃不怒不恼,眼风都没扫给她一个,她自觉无趣,撇了撇嘴,踩着鞋风急火燎地打算出门,邵覃忽的提醒了句:“手机没拿。”
白瑶摸了摸口袋,踏出家门的腿收了回来,从鞋柜上摸过手机,象征性地道了句:“我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自己看着办。”
等她抵达约定地点,店面前方停着辆打着双闪的奥迪A4L。
太阳半挂天上,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她慢下步子,停在车边,撩发俯身,透过副驾驶的窗户,朝里面的人致歉:“等太久了吧,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闹钟没响,昨天睡得有点晚,今早没起来。”
她没一句假话,有老太太督促,她肯定是不敢放鸽子的,特意调了今天早上八点的备忘录。
不幸的是,昨晚她把手机放在鞋柜了,房间的她,今天愣是没听到半点声响。
车里原本面露不耐的人,看到白瑶之后,薄怒熄了几分,嘴角多了两分笑。
美人总是受到优待的,无论何时。
更何况还是笑盈盈的美人。
车里的人西装革履,模样周正,就是那种挑不出大缺点,但也没什么记忆点的长相。
这类男人,最受老一辈青眼相待,成熟、稳重是他们的卖点。
啊不,优点。
而这一类人,也有显著的缺点,他们期盼一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贤惠妻子,操持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
白瑶符合前面一点,而后边的那句,她只勉强够着个性别女。
老太太果然还是传统,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
她喜欢看起来就好欺负的,清隽俊朗少年,光生得好看还不行,最好敏感中透着坚韧,年轻得不可方物的那种。
倏地想起正在她家沙发上坐着的人,那张脸一点一点浮现在她脑海里,唇线抿开:那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主驾驶的人身子侧身前倾,伸手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白瑶优雅地坐进去,自觉扣好安全带。
“白小姐比我想象的更漂亮,再次自我介绍一下,陈斯言。”
夸奖谁不爱呢?白瑶眉飞眼笑:“谢谢,白瑶。”
陈斯言戳了几下车载导航,道:“你没来之前,我看了一下,这边离鸣翠山比较近,听说山上风景挺不错,我还没去过。”
他满脸期待地看着白瑶,脸色的神情汇成一句话:走吧,出发吧,去爬山吧!
白瑶笑僵在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车载导航好听的女声:“正在出发鸣翠山,当前距离目的地10公里,途径秀南路,西岸路,预计花费20分钟。”
白瑶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