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毒师弟》漱雨

6、真是糟糕

　　皇都建在中洲城的这个国家，名字叫大周，是凡间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当中，实力最强的。

　　大周如今的国师陈端，乃前朝丞相之子。
　　六岁那年，他被仙人看中，前往凌云宗修仙，短短五十年，便修炼到化神境界。
　　十年前，大周国难，他应年迈父母的请求，选择暂时离开宗门，回到大周坐镇，以一己之力灭掉了那个强盛一时、妄图吞并大周的帝国，扩大了大周的版图。

　　修真界一向是很高冷的，看不上资质平庸、无法修炼的凡俗之人，更不愿意与他们有任何的牵扯。
　　原本，这是因为一个人一旦走上修真一途，命岁变得长久，亲眼看着亲人老去、逝去的那种过程太过于痛苦，倒不如早早地斩断红尘，与凡俗再无瓜葛，好专注修炼。
　　但后来，却渐渐地发展为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在修真界大多数修士眼中，这世间有着三种上等人的划分。

　　第一种是像仙尊莫谈风那样，年纪轻轻便已臻至大乘境界，乃是五百年才能一遇的罕世奇才，修为实力位居巅峰，睥睨着整个修真界。
　　第二种是指那些在仙尊莫谈风之下，但资质上乘，如陈端这般的天才，譬如江破春，未来也是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陈端的。
　　第三种，则是修真界的芸芸众生，资质平庸却也尚可，但远远不如陈端。

　　而在这三种上等人之下，还有一种，便是虽然侥幸踏入修真一途，却资质过于差劲，无论怎样努力，甚至终其一生，都最多只能筑基、甚至连筑基的门槛都摸不到的废柴。
　　但至少，废柴好歹也称得上是“修士”。
　　而比废柴还不如的，那便是不能修炼的凡人了。

　　陈端十年前回到大周国，原本是打算等平定完国乱，报答完幼时父母对他养育栽培的恩情，便回归凌云宗继续修炼的。
　　可在诸事底定之后，有一次，他乘坐马车前往皇宫，准备向皇帝辞行，路过一条街道，听到街边不绝于耳、喧嚣热闹的叫卖声，便撩开车帘，看向了车窗之外。
　　贩夫走卒，市井行人，有的开怀大笑，有的皱眉烦躁。
　　小孩玩童在街头快活地来回奔跑，年轻活泼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细心挑选着胭脂水粉，粗布衣裳的妇人们挎着篮子和菜贩斤斤计较的买卖争执声……

　　陈端头一次发现，原来人世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竟是这样的一副生机勃勃的动人景象。

　　他六岁便被师尊接走，前往凌云宗修炼，从来不知人间究竟是什么模样。
　　师尊曾说，凡人平庸，不值一提。
　　但在这一刻，他内心中却有一腔莫名的感动，竟因这群不值一提的平庸凡人，而不可抑制地喷涌而出了。

　　他突然明白，修仙问道，究竟应是为何。

　　旁人或许是为了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又或是为了名满天下，睥睨整个修真界……
　　但，自这一日起，在他这里，便都是为了这人间。
　　他要为了这千千万万、不能修炼的凡夫俗子们。

　　那一日，陈端调头回家，修书一封给凌云宗的师尊。
　　之后，凌云宗宣布将他逐出师门，他的师尊说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再然后，他便成了大周国的国师。

　　也便是自那时起，大周国开始广结天下修士，不论是修仙，抑或是魔修、妖族。
　　只要你遵守大周国的法度，愿为皇室效劳，大周国便也愿以举国之力，奉你在这世间的一席安稳之地。

　　皇都已经有了一位化神期的国师。
　　那么再有一位结丹期大圆满实力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哪怕这位指挥使大人，身上有一半的妖族血脉。

　　“妖族讲究血脉压制，柳凛血统不纯，若见到小白是必定要低头的，但倘若他发现小白背后之人是我，却是一定会发难于我，所以破春师兄，你一定要最短的时间之内，救出月师姐。”去往锦衣卫卫所的路上，洛绛尘与江破春说道。
　　“可是，倘若我失败了，那你岂不是……”江破春却忧心于洛绛尘的安危。
　　“破春师兄，你难道不知，月师姐肯帮我，全都是为了你？”洛绛尘神情严肃地看向他，“你为了我将她置于危险之中，若不竭尽全力把她救出来，怎对得起她待你的一片情意？”
　　“……绛尘弟弟。”江破春似乎被他这一番话吓到，“我，我已经，已经是要定亲的人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定亲？你要与谁定亲？”洛绛尘眼眸一闪，询问道。
　　“是至清师妹。”江破春脸上浮现一抹红晕，神情间带着些许向往，“我与她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师父已经答应，待下个月至清师妹出关，若是能够顺利结丹，便为我俩举行定亲大礼，再过几年，便可正式结为道侣。”

　　“萧、至、清。”洛绛尘缓缓捏紧了拳头，舌尖带着一股苦涩，念出这个名字来。
　　“嗯，你还记得她？！”江破春后知后觉地惊喜发现，“你年幼时，她待你也是极好的！”
　　“是有些想起来了。”洛绛尘含糊地答了一句，低下头去，不让他看清自己的阴郁神色，但又很快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抹轻笑地说道，“破春师兄，恭喜你，但越是如此，你越是该把月师姐救出来，否则，便是更加对不起她了。”
　　“你说的对。”江破春也神情严肃起来，“等把月师妹救出来，我便将我要与至清师妹定亲之事告知于她，也好叫她早早地断了这份念想。”
　　“破春师兄，你可知道什么样的刀，杀人从不见血，却能叫人在一瞬间便肝肠寸断吗？”洛绛尘闻言沉默了一瞬，突然又笑眯眯地问道。
　　“不知……绛尘弟弟，莫非你是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去救月师妹了吗？”江破春疑惑地望着他。
　　“只是随口一说。”洛绛尘摇头，随后便抬起右臂，叫小白出来，不再搭理江破春了。

　　他们目前打探到的消息，是月铃铛被锦衣卫指挥使柳凛给带走审问了。
　　一般来说，被锦衣卫抓捕的嫌犯，都会先关进卫所大牢。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卫所之外。

　　“小白，去找到那个身上有妖族血脉的结丹期大圆满境界的修士在哪里。”洛绛尘温柔地轻抚了抚小白蛇的头，小白蛇依恋地闭着眼睛在他掌心蹭了蹭，随后便吐着蛇信，游移着从他身上爬下去，缓缓进了卫所里面。
　　没多久，它便回来了。

　　“找到了吗？”洛绛尘问道。
　　那小白蛇点了点头。
　　“破春师兄，我只能为你争取到一盏茶的时间，卫所里那些筑基修士，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于你而言，却仅凭修为便能压制得他们动弹不得，唯一麻烦的只有柳凛而已，我帮你缠着柳凛，你救出月师姐，一刻也不能耽搁，明白吗？”洛绛尘看着江破春说道。
　　“我知道了。”
　　“一炷香之后，你就动手。”
　　“绛尘弟弟，你要小心。”江破春仍是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放心。”洛绛尘冲他一笑，转而翻身越过面前的高墙，进了卫所里面。

　　一炷香之后，江破春进了卫所。
　　他释放结丹中期修士的威压，一路轻轻松松，找到了卫所大牢。

　　这时候，洛绛尘正在跟柳凛对峙。
　　柳凛满头大汗，单膝跪在地上，被那股纯正高贵的妖族血脉压制得直不起身来，只有双手紧握成拳，暗暗运使灵力，想要冲破这种叫他极为痛恨的血脉压制。

　　“柳指挥使似乎极为痛恨这种感觉，莫非是身上这一半的妖族血脉，曾经叫你受尽屈辱？毕竟似你这般，身上竟有可耻的人族血脉，可是会叫血统纯正的大妖看不起的，对了，指挥使大人是出身妖域吗？”洛绛尘口吻轻松恣意地与他交谈，然而实际上，却并指聚起一簇灵气，以维持身形隐匿不被发现真身。
　　但他修为太低，而这一功法，又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
　　不过须臾，他便因消耗过大而大汗淋漓，眼口耳鼻俱是有鲜血缓缓溢出，却是一点也不比柳凛此时的狼狈好到哪里去。

　　“所以，你是专程来嘲讽我的吗？你们这群仗着血统纯正的败类！”柳凛被这番话激得一股血气上涌，拼着受伤，也要努力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小白蛇。
　　不过一条细细弱弱的小白蛇，明明修为也不高，一根手指就能弄死，却偏偏因为身负纯正血统，就能将他压制得站不起身……
　　这种感觉，可真的是太可恨了啊。

　　“自然不是，我一向认可强者为尊，似你这般天赋绝佳之人，妖族仅仅因为血统不纯便看不起你，那是妖族的损失。”洛绛尘强撑着，继续说道。
　　“那你来此，究竟是为何？”柳凛听他这样说，紧张而又愤恨的神色一顿，眸子里继而闪过一抹疑惑。
　　“我只是想来看看，一个铁骨铮铮的修道之人，究竟是如何给凡人当狗的……”洛绛尘声音带笑，却是说出更为可恶的一句话来。

　　“你、说、什、么？！”柳凛瞬间再次被激怒！

　　他气得一身修为震开，波及到隐在暗处的洛绛尘，引得他嘴角又渗出鲜血。
　　洛绛尘纹丝不动，只又不怕死地轻轻笑了一声。

　　“难道不是吗？你堂堂锦衣卫，执掌皇城护卫，担负着帝王的安危之责，可你的人却去保护一个邪修？仅仅只因为他是长公主的驸马？那长公主处处与国师为敌，你是国师一手提拔上来的，你这般做法，对得起国师大人的栽培吗？”
　　他这么轻声细语地徐徐说道，听起来游刃有余的悠闲语调，可实际上，却是因为气力不足，撑不了多久了。

　　希望江破春那边一切顺利。
　　洛绛尘暗忖道。
　　否则，他也顾不得月铃铛到底救不救得出来，只能先自己逃命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柳凛听到这里，刚刚还不断高涨的怒气，却瞬间就下去了，“想来，你在此拖延时间，是有同伴进了大牢，想要救下那个玄天宗的女弟子吧？可惜了，她根本就不在这里。”
　　“谁说我是为了她？”洛绛尘一听这话，神色微变，他当即毫不犹豫地否认，接着便道，“不过跟你这般无趣之人，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告辞！”

　　他这么一说，那小白蛇立即就游移着往窗外爬去。

　　可柳凛却冷笑一声：“想走？没那么容易！”
　　语罢，他抬掌一击，澎湃的灵力如巨石落地，轰隆隆重重砸向小白蛇！
　　“砰”的一声！
　　却见那小白蛇挨了这强悍的一掌，根本不见一点损伤，而在另一侧，只闻“扑通”一声，却是洛绛尘再也只撑不住，乍然现身，浑身是血地从房梁上掉了下来。

　　他的身上，还带着柳凛那一掌的残余灵气。

　　显然，打在小白蛇身上的那一掌，被完完全全地转移到了洛绛尘的身上。
　　柳凛正对此感到奇异着。
　　却见洛绛尘抬手一抹脸上红艳艳的鲜血，受伤极重的身体顺势坐下，倚靠在墙壁上。
　　他一袭雪青色的夏衫，如墨似缎的黑发披散在身前，一腿曲起，右臂搁在膝盖上，十分随意地坐在那里。

　　此时抬眸，洛绛尘被血染得殷红鲜嫩的唇瓣，嘴角邪气地一勾，冲着面前柳凛黑压压不断逼近的高大身影轻轻一笑，悠闲极了的语气，懒洋洋地道：“真是糟糕，居然被发现了呢。”

作者有话说

　　见势不对，溜为上策~——节选取自尘崽苟命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