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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零·十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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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盏光亮微弱的灯照射着有限的一点空间之外,窗帘全部放下的屋子里漆黑一片,壁炉里的火在傍晚的时候就熄灭了,随后的温度骤降就像是为了指证此时是十二月的冬夜一般快速。
放在茶桌上的红茶早就完全冷掉,在杯口靠近水面的位置上留下了一圈浅棕色的痕迹。亚瑟•柯克兰双手交握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凝视着桌面上那一小团被橘色光源照亮的地方。
那是一张关于飞机的照片,坐在驾驶座上的青年正在摘下风镜,他应该是注意到这边镜头的存在,于是特意转过脸面对镜头,摆出灿烂的笑容。阳光充足的投射在他年轻的脸上,又将那一头浅色的发丝晃成一片亮白。
虽然是黑白照片,但是亚瑟怎么都觉得在上面有一层淡淡的橘色,他就这样盯着那张照片看。慢慢的,他感觉自己穿过了那张阻隔了彩色的薄纸,来到了照片里的空间,那片碧蓝的天空就在自己的面前,还有天空下螺旋桨还在转动的青色飞机,在飞机上转过头,对着他笑的胸无城府的偏橘金色头发的男人。
有一阵,亚瑟好像都能感觉到夏日午后的温暖,听见马达转动的噪音,还有对方招呼的声音。
“亚瑟!”
被叫出名字的男人一直凝视的绿色眼睛瞳孔一刹的缩小,他恍惚了一阵,之后发现自己被这个声音突兀的拉回了自己身处的世界。
“亚瑟先生,你在里面吗,”门外的人加大了敲门的力度:“亚瑟先生?”
“是、是的。”有些不知所措,亚瑟觉得眼睛干涩的几乎无法转动,他拉开了自己身边的抽屉,开了一半之后飞快的将那张相片丢入其中:“请进。”
门开了,刺目的灯光令他的眼睛一阵酸胀,几乎要流出眼泪。
“先生,有您的电报。”
张开了嘴,亚瑟发觉自己的嗓子干哑的一时无法出声,他不得已用力的咳了一声之后才能再度开口:“发信人是谁?”
那个人斟酌着语气:“发信人留言是马修先生。”
马修?
为什么发信人是马修?
为什么不是那混蛋!
那个混蛋不是很强吗,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从椅子上猛的起身,亚瑟的膝盖跟着就撞上了旁边半开的抽屉,这一下痛的他弯下了腰。门口的人看见他一把将那抽屉推了回去,却因为用力过猛,抽屉撞上了背板后整个弹了出来,发出刺耳的声音摔在地上,里面的文件撒了一地。
那人被亚瑟的举动吓住了,他呆呆的看着挫败的坐回椅子上的亚瑟•柯克兰,不知道是该进还是退,只有选择立正站在门口。
“拿过来吧,”坐在黑暗中的男人好像恢复了平静,他又重复了一遍,用疲惫到近乎空虚的声音:“请给我吧,谢谢。”
对方快步走了进来,将那张信封放在尽力远离他的桌角,敬礼之后扭头如释重负的关好门逃走。
伸手去摸拆信刀,却在应该是抽屉的位置抓了个空。亚瑟平静了一会儿,欠起身,用指腹压住那封信,将它滑到了自己面前。他又等了一会儿,才用僵硬的手指撕开信封,把里面一同被撕裂的那张纸捏了出来。
“他还活着,伤的很严重。”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而读出这句话的人,用翠色的眼睛一直盯着的仅仅是这一句话里代表生命存在的那个单词。
现在他的表情,就像不久之前,他收到那个截获自远东的电报,看着那上面即将被袭击的目的地时一样呆滞。
“亚瑟•柯克兰先生,这是军事机密,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上司这样说,他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需要更多的,对这场混乱抱着同样仇恨的盟友……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就会被远东的麻烦牵制住……”
于是那张纸被撕成了无数的碎片。亚瑟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机械的不断重复着分解的动作,直到那张纸签变成一小撮永远都无法复原的纸屑。
之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来送下午茶的人开门的时候,发现整间屋子的窗户都已经拉上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亚瑟•柯克兰坐在黑暗中,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钟声是突然响起的,粗哑的声音在室内震鸣的时候,亚瑟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隔着模糊的灯光,依稀看到了重叠向上的两个指针。
于是说……现在是零点,这里是身处世界时间原点的黑夜。
“四、五、六、七……”恍惚着,他开始数那钟声,却在最后一声停下时,念出了:“十三。”
有些不该此时出现的文字就这么撞入了他的脑海里。
十三。
被诅咒的数字。
在这一日里,该隐杀死了他的弟弟亚伯。
他永远罪无可赦。
永远……
这些突然涌现出的联想让亚瑟•柯克兰突然害怕起来,他对念出这个不详数字的自己,一下子有了一种深刻的厌恶。
不、不,那家伙很强,他居然还是活下来了,这混蛋居然还活下来了啊。
用力把思维差到别出去,亚瑟起身,弯下腰去捡起那些散落一地的文件,心里什么都不想。一部分白纸撒落在笨重的桌子下面,亚瑟叹了口起,不得已的蹲下去够那些纸张,就在他的手指伸出的瞬间,他突然感觉桌子的转角处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亚瑟,来和我玩吧,我最喜欢亚瑟了。
甜蜜的呼唤在脑海中炸裂,亚瑟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中——在他的面前,是有些羞涩的藏在桌后的少年,他正踮起脚尖,想要把怀里笨重的棋盘举过头顶放在桌子上,金黄色的短发闪烁着麦穗一样的温暖光芒。
“阿尔!阿尔!!!”
极力伸出的手指仿佛能够碰触到那梦境,跪倒的膝盖却在碰到地面的时候剧烈的刺痛,痛到另他措不及防的一头栽倒,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
午后阳光的幻觉在这一刹那完全退去,黑暗,沉重的黑暗从意识的尽头挤进来,淹没了那些绚烂的画面。
笨蛋,我真是个笨蛋!
亚瑟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正在被撕裂开,痛的他想要大声叫喊,想要把这笨拙该死的桌子从头上推倒,想要冲出去,随便找个看上去像弗朗西斯的人互殴。但是最后,攥紧的拳头却在他目光扫到了落在桌脚下的那方灰白时松开了。
在那里,对他微笑着的青年目光是那么自信满满。
抱膝坐在桌子下,亚瑟•柯克兰将那张照片压在自己胸前,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