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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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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陈远面前的萧清晓早已拭干了眼泪,抱着婴儿,微微蹙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公主,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陈远沉声问道:“是否需要属下为公主准备一辆马车,先行离开帝都再说?”
“我……”萧清晓犹豫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脸对陈远道:“这样吧,我估计眼下顾相还来不及管我的事情。所以先麻烦陈叔去相府里帮我拿些东西。”
陈远听到这一声“陈叔”有些错愕,连忙低下头道:“公主千金之躯,这么称呼属下属下担待不起。不知公主想要拿什么?”
萧清晓微微一笑,温和有礼的答道:“陈将军的年龄与我父辈差不多,如今是唯一能守护在我身边的人,我心里既尊敬又感激,叫声叔叔是应当的。如今国难当头,萧家的山河垂危,公主这个身份,不提也罢。我心里现在仅存的希望便是这个无辜的侄儿能好好长大,弟弟萧御平安无事,其他的事情,从长再议吧。”
陈远见她不过双十年华,突逢变故仍能拿出主意,不禁也有几分感佩,心道老将军慧眼,果然没有所托非人。他抬起头,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慈祥的微笑,算是接纳了这个称呼。
萧清晓点了点头,伸出五指一个一个数道:“麻烦陈叔悄悄潜回相府,从我的玉枕低下找一把别致的匕首,握手处是纯金打造;还有我的妆匣,不大,但是里面有对我来说珍贵之物;以及……”萧清晓微微有些羞涩:“如果陈叔还方便,能否帮我随意带几件衣服出来?”
“呵呵,”陈远朗笑了两声,道:“没问题。公主放心,一个时辰内,陈远就帮您带回这些东西。请公主先去对面茶楼里坐着静候。如果一个时辰内陈远没有回来,公主即可先行带小皇子乔装出城,城外五里处有个荒废了的山神庙,咱们在那儿见面。这里是十两银子以及两张银票,以备公主不时之需。”
“嗯。我知道了。谢谢陈叔了。”萧清晓接过银两,抱紧怀中的孩子,小心的四下看了看,便向府外走去。待她又想到什么再回头时,陈远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过半个时辰,陈远就揣着一个包袱找到了萧清晓。
“这么快?”萧清晓不可思议的起身,望着陈远:“先生果然身怀绝技!”
“呵,一点儿功夫罢了。公主且点点看,所需之物是否都在?”陈远从萧清晓手中接过孩子,一脸疼爱的哄了起来。
萧清晓打开包袱,一眼就瞥到了那把金家的匕首,她微微安了心,立刻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妆匣上——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妆匣,看到里面的锦盒,这才松了口气。她合上妆匣,才放下,又似要再确认一般轻轻打开了妆匣,连同里面的锦盒,那一只翡翠玉镯静静的躺在里面,与她手腕上那只蓝田玉镯相顾无言。她缓缓笑了笑,唯有那一刻,此时所发生的所有难以负荷的悲伤与变故都远离了她,她脑海中所浮现的只是那个温柔的少年将它们赠予她时眉目里的细腻美好。
——现在,它们和那个孩子,就是她全部的勇气了。
萧清晓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左手靠近心口,玉镯隔着衣服触着她,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闭上了眼。
“公主……”陈远低声打断她的思索:“现在我们如何行事?”
“陈叔,你方才回府时可有人发现我不见了?”
陈远神情一凛:“有。我去您房里时正赶上驸马进来查探。”
“嗯……他知道了啊……”萧清晓没有睁眼:“那麻烦陈叔先带着小皇子离开帝都,随便寻一处安全的地方落脚。三个月后的今日我们在静隐寺见面。”她的这个吩咐似乎已经料想了很久,说的很顺畅。
“什么?”陈远面色大变,诧异不已:“公主这是为何?”
“嘘……小点声……”萧清晓吓了一跳,环顾茶楼内,只见人来人往,热闹喧哗,大家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事里,没人发现陈远的大声。
萧清晓提起的心这才慢慢放了回去,她望着陈远,镇定的解释道:“陈叔,现在没有人知道小皇子已经不在宫里了,可是顾家已经知道我离了府。我毕竟是顾府的儿媳,还是瑶锦公主,顾相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小皇子跟着我,反而凶险倍增。而且陈叔你虽武功卓绝,光带着一个婴儿还好说,若是还带着我,反而是一个拖累。不若我们分开行动,至少能保全这个孩子。”
“可是保全公主也是属下的职责所在啊!”陈远皱眉,不愿接受萧清晓的提议。
“我一个人是有些危险,可是,大隐隐于市,我一个女孩子家,要隐藏起来其实并不难。顾相其实是想兵不血刃的夺得政权,如无意外,他是不会惊扰民生的。我只需将自己扮作普通人家的女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混口饭吃,撑三个月也并非难事。三个月后,找我这风头也该慢慢过了,我再寻机会去静隐寺与陈叔见面,再商量以后的事……”萧清晓耐心的说服着陈远。
“可是……公主这想法虽有道理,做起来却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公主有可能落入虎口啊。”陈远还是十分担心。
“就算我被抓住了也没什么。顾相应该不敢真的拿我怎么样,顶多将我软禁起来罢了。到时候陈叔如果在灵隐寺见不到我,那么就能知道是我这边出了意外,肯定会想办法去找我的。这样总比小皇子因为跟着我而被顾相发现了行踪要好的多。毕竟,他是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存在啊……”萧清晓叹气,目光落在那孩子天真的小脸上。他还那么小,不明白世事凶险,只是好奇的望着他们。
不知为何,陈远本能的觉得事有不妥。他早年是江湖人,腥风血雨里拼杀。后来遇上了谢将军,为报恩投入军营。多年来又是屡屡在战场上遭遇危机,他的直觉份外灵敏。他自然相信眼前的瑶锦公主提出这么一个对自身十分危险的建议是为了保全这个婴儿,然而在这背后,她似乎还有着难言的要事。
——她还想做什么?以至于要与他们分道扬镳?
陈远蹙眉,望着瑶锦公主在他深究的目光下略显不安的神色,心中合计着将军临别时的重托——无论如何力保小皇子。竭力辅佐瑶锦公主,重振萧家江山。
——重振萧家江山……陈远默念着这句话,心中忽地一亮,想起一件谢将军还未来得及知道的消息:“公主……可是还记挂着睿亲王?”
心事猛然被人拆穿,萧清晓心中一惊,竟有些结巴起来:“呃……我……他……是啊……我不放心……”
陈远自顾自的点点头,似是明白了。
半晌,他沉声道:“公主想怎么样呢?”
“我……”萧清晓在一瞬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嚅嚅地对陈远说道:“我……想去皇陵看他一眼……”
“不可。”陈远想也没想的打断她:“太危险了。不说一路上皆有追兵,公主是否能顺利到达皇陵,就算到了,睿亲王如果没有被抓,也应早就走远了……或者,他压根没有回皇陵……”
“我……”萧清晓低着头,声音还是很弱:“就是想看看这个……”
“什么?”陈远一时不解。
“我就是,想看他安全的离开了啊。”萧清晓忽地抬起头,眼角有一点晶莹,她微蹙着峨眉,清秀的脸蛋上写满了一种焦急与担心。
她是那么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胞弟,哪怕置自身于险境也不顾,只是要确认他平安与否。
那一刻,一贯理智的陈远也沉默了。
“陈先生。谢谢你。”曦城门外,乔装打扮过的萧清晓模样如质朴的年轻村妇。她郑重的换了称呼,向陈远作揖,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激动。
“公主。您真的一定要去?”陈远抱着孩子,牵着两匹快马,长叹了口气。他也易了容,像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城门当值的护城军很是警惕年轻男子,他猜是怕睿亲王仍留在帝都内。
萧清晓不吭声。然而沉默正表示了她的坚决。
陈远知道,她比他更心知肚明这是一个不理智的决定。如果他强行带了她走,她这一路都不会安心的。而且……保护一个人,的确比保护两个人容易。只是……
陈远心里不住的为萧清晓担心。然而她只是立在那里,望着陈远手中的缰绳,等着他放行。
——每个人都有无法舍弃的人吧?
陈远踌躇着,然而最终还是缓缓的递上了缰绳:“公主。请您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要保护自己的性命不要受到伤害。您如今和睿亲王一样,都是王朝的希望,您们都和这个孩子一样重要。”顿了顿,他又轻声道:“如果您真的不慎被俘,无论天涯海角,陈远定会救您出来。睿亲王……也是一样。”
“我知道。”萧清晓微微笑了笑,接过缰绳。她利落的翻身上马,再次嘱托道:“只是麻烦陈叔,务必保护好这个孩子。”
“属下必以死相护!”
萧清晓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策马扬鞭,带起了一片灰尘。
其实……其实,她也是很怕的。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得不偿失的事。只是,在离开谢府的那一刻,她就无法抑制要确认他安好的强烈意愿。
萧清晓知道这一路上可能会与追兵狭路相逢,她身上除了陈远交给她用来暂时脱身的毒粉,就只有那一把匕首了。所以,她必须小心再小心,尽量避开顾相的人马,才能达成这一趟冒险的唯一愿望。所幸,方才为了通过城检,她改变了装扮,粉黛未施还换了粗布衣裳,就算真碰上了追兵,若应对机灵,也可蒙混过关。
不过,这都是她一个人在奔驰的路上自顾自的安慰。
这一路上,她甚少休息,几乎是如当年一般连夜奔往皇陵。只是这一次,她的运气意外的好,不仅没遇上任何顾相的人马,连上一次将她弄得生病的倾盆大雨也没有再次找她晦气。
她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来到了颐凉行宫。
然后发现——
她来晚了。
之所以没有碰到什么追兵,大概是因为,他们快她许多,早已将这安静的行宫翻了个遍。
萧清晓怔怔的牵着马,遥望着立在门口守卫着颐凉行宫的两个士兵,看颜色他们似乎穿着护城军的衣服,显然不是行宫原本的看守。
没有厮杀声,没有惊慌的喧闹声,也没有军队搜查时的严肃气氛。这里那么安静,要不是看到两个士兵偶尔在对对方说话,她会觉得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萧清晓怔忡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她回头望了一眼安静跟着她的骏马,因为害怕马蹄声引起追兵注意,她特意在离行宫有一段距离时就下了马,小心翼翼的牵马而行。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因为这片刻的耽搁,她永远错过了他的消息?
一想到这,萧清晓心中就一片懊悔,悔的她整个人微微颤抖,她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同时心里不住的埋怨着自己——如果再跑快一点……如果再来早一点……如果……如果……说不定,一切,就不一样了啊。
萧清晓尽量遏止住鼻尖的酸涩,她告诫自己要冷静一些——至少,看那两个士兵戒备的模样,他们,也未必是找到了他吧?很有可能他们守在这里就是怕已经逃走的阿御再回来呢。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殚精竭虑的想着可以印证她这个猜测的证据。想来想去,她发现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从那两个士兵嘴里套话。
萧清晓不敢冒险与他们搭话,因为并不确定他们是否见过瑶锦公主。如果他们认得她,那么她的行踪在这儿暴露,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萧御,都不吝为一件极其不利的事。
萧清晓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小心翼翼的绕路,希望从行宫的墙根处靠近两人。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直至日头西沉,才寻到了一处既安全又最接近正门的位置——就是一边的拐角。
她的心因为紧张“咚咚”的跳动着,她捂着心口,小心的挨着墙坐下来,凝神细听两人的动静。过了好久,才听到其中一人说道:“哎,这天色也晚了。看来今儿咱得在这守一宿了。”
另外一人有些沮丧的答道:“可不是!我看这睿亲王既然谋反,必然做足了完全的准备,怎么还会傻了吧唧的回到皇陵呢。”
“是啊……”萧清晓听到第一个人重重的叹息:“也不知这睿亲王是怎么想的,竟敢趁着皇上病重谋反。”
“怎么想?啧啧……还不是想那皇位想疯了呗!你看,之前今上膝下无子,如今又病重,如果去了,肯定是他继位呀。”
“这倒也是……听上边说,他还想谋害刚刚出生的小皇子,幸亏顾丞相发现的及时,这才阴谋败露,落荒而逃……这可是他亲侄子……下手真狠哪……”
“你不说皇上还是他亲哥哥呢!我说这些事儿,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嘿嘿,我也是听说的。”
“唉,这些事儿啊,都不是咱们这些普通士兵能打探的。还是老老实实做该做的事儿吧。小心哪天不小心听了不该听的,小命不保!”
“也是也是,老哥提醒的对!”
自此,两个人又转了话题,开始扯些各自家里的事。
萧清晓用手紧紧掩着自己的嘴,这才没有惊呼出声。心中却更是焦虑不已,她明白,顾韫已是先下手为强,要将这谋反的罪名趁机栽在萧御头上。若这舆论散了出去,天下人大半信了顾韫,就算萧御现下平安,将来又要如何应对?
她下意识的咬紧下唇,偷偷摸摸的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脚,打算先离开颐凉行宫,再作打算。至少,现在的她,知道他已经逃走了。
然而没走多远,她就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是的,本想按着原路返回的萧清晓,迷路了。
萧清晓站住脚,四下里望了望。越发觉得迷惑——方才过来时是白天,有行宫的围墙做目标,视线比较清晰。如今太阳下山了,四周的景致便显得幽深静谧起来,与之前大不一样。而且,她为了不引起注意,将马拴的极远,如今是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拴在了哪儿。
“唉……这下怎么办……”萧清晓懊恼的叹了口气,顺脚踢起一块小石子。
想了一会儿,她一咬牙:“不管了,按感觉走走看吧。原路站着也没用。”
就这么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夜幕降临,四周越发显得幽静。萧清晓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白日里还有些许春意的树木如今全显得张牙舞爪,加之夜晚天寒,萧清晓打了一个哆嗦,不禁有些怕了。
她将原本缚在背上的包裹解了下来,紧紧抱在胸前,一边走着,一边同自己说话:“再走一会儿,再走一会儿如果还是连条正道都看不到,我就往回走。走另一个方向。”
“上苍保佑,我萧清晓平日里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的……”萧清晓一边低着头走一边踌躇了一下:“顶多……顶多就是……夫妻不和睦……可是……可是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吧?”
月光温柔的洒在这个低着头嘀嘀咕咕的姑娘头上,映出了一个柔和的身影。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看明亮的月光,忽地叹了口气。
“我会不会就在这迷路了呢?因为迷路找不到吃的,也没水喝,最后就……”萧清晓蹙眉,一时间急得真的想哭出来。
她不会取火,来时也因仓促没有准备任何打火的工具,身上最多的,估计就是钱了。可是现在,这些有什么用呢?
难道,她真的要在还没有为萧家尽力的情况下就要长眠于祖宗们周围了?
那她有什么颜面面对列祖列宗?还有……或许此刻已经去见了祖宗的兄姐……
想到萧祯和萧远晴,萧清晓心中又是一阵难过,这难过甚至挟裹了绝望,在她心间呼啸而至,让她在一瞬间丧失了继续走下去的力气。
她缓缓蹲下身,像不久前在松竹园那样,将脸埋进臂弯里,仿佛不看这个世界,它就还会是当初模样。
“哥哥……姐姐……”
“你们还能与我见到一样的月光吗……”
“在我离开曦城之后,你们在这座城里,又经历了些什么?”
她的泪无声的漫了出来,浸湿了衣袖——“而离开了你们的我,现在又能去哪里?”
“我这么没用,还迷路了……”她哽咽着咒骂自己:“真是傻瓜一个。以为自己很厉害吗?还想确认阿御的安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悲从中来:“可是……就算我找到马,找到大路了,又要去哪儿呢?不能回相府,我真的能像之前跟先生说的那样独自生活三个月再与他会面吗?我连路都认不得,连火都不会生……”萧清晓全身都涌起了一种无力感,她第一次觉得,其实自己很没用,说大话容易,做起来要多艰难?
她一个人不知道低声哭了多久,终于觉得哭累了,闷的慌,抬起了头。
眼前是一片黑影。
萧清晓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轻轻“哎”了一声,仰起脸,这才发现,有一个人逆光站在她面前。
她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鬼怪,本能的尖叫了一声,想站起来却差点没摔倒,还是那个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那双手温柔有力,那个人将她拉到自己胸前,他叹息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温和,在她的耳边响起:“皇姐,你怎么在这儿呢。”
萧清晓听到这个声音,忽地镇定了下来,方才的惊慌与恐惧似乎都被一扫而光。她缓缓地,在他面前抬起了头,望着眼前的少年熟悉的眉眼,恍惚间觉得天亮了起来。
“阿御……”她喃喃的轻声念道。
——原来上苍,终于待我不薄。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来了。于是一切,都不那么糟糕了。
——爱是胜过所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