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拾 再逢之一锁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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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再逢
街上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冯坤宁悲愤地走出住所，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满脑子想得都是要不要回去捉奸。他的脸色忽青忽白，良久后感受到最后一抹艳阳刺眼，这才回过神来，哑然一笑。
冯坤宁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仇菁菁和季颂平不过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哪会进展那么快。他定了定神，收拾心情，专找人多的地方，信步逛了起来。
三人所租住所往东不远，就是上海仅次于南京路排名第二的商业街。
道路两侧嵯峨耸立着公寓、大楼、新旧各式里弄房屋，道路上则绿树成荫，店铺栉比，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是仍有许多商店象蕾纳生斯餐厅、宝德食品公司、安利牛肉庄、拔佳皮鞋公司、老大昌洋行、林盛商行等洋行老号还在营业。
还有许多华人经营的公司，不少是几家商店合租一个门面。规模虽小，却以经营品种精、特和前店后工场现做现卖、定做特制而闻名上海。如金龙绸布店，自行设计绸缎花样，指定工厂定织、定染、定印，以花色品种多、风格独特而著称。美一公司，经营花色女鞋、绣花软底鞋，“美莲鞋”风行沪上。
这两家都是仇菁菁往日最愿意去逛的，冯坤宁也没少陪她来过，只是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他心里憋闷，便不进里面，只沿着道路随便走着，看到那斗鸡的也进去喊个好，看见那耍杂技的也扔两元钱。
浑浑噩噩不知走了多久，迎面一人匆匆忙忙跑过，猛撞到他身上。
冯坤宁虽然失魂落魄，但是毕竟受过多年的警察正规训练，就觉得身上一轻，右手下意识伸出，箍住那人的手腕。他的钱包赫然在那人手中。
冯坤宁看他年龄不大却不学好，心中厌恶，右手压住他的脉门微一用力，左手接住自他手里掉下的钱包，随手将他甩出老远。
陈八丘四十多岁年纪，长得精瘦，额头上的皱纹始终揪揪着，看上去就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
此时的他正躺在树荫之下，眯着眼睛，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他是在睡觉，其实他是在看路上那些女人的大腿。白花花的，从裙子里露出来的，一条条或纤细或娇嫩的大腿小腿只有躺在地上才能看出它们的天然美来。
他是霞飞路一带扒窃党的大发家，每天晚上惯例要带几个兄弟“看操”，也就是在自己的地盘转转，给小窃贼行窃押押阵。不过一般他都是躺在他的专位上看“风景”，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手了。
“丘哥丘哥！”一个小兄弟慌张地跑过来。
陈八丘回过神来，擦掉不自觉流出的哈喇子，“什么事，大呼小叫的？不是让你们保持镇定么？要淡定。”
“是。”那小兄弟面容一整，深吸一口气，又急燎燎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刚才小五哥失风了。”失风是指失手，小五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水平仅次于他，因此这消息确实足够让人惊讶，只是不知道他是大意了还是遇到高手了。
陈八丘不满意地摇摇头，“慌什么，小五没事吧，在哪里，我去看看。”他毫不担心，如今租界是日本人的天下，所有警察都是自己人，他有什么好怕的。
远远地看着冯坤宁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小五站在陈八丘身后，说：“就是他。”
陈八丘眯着眼睛观察，这人一身长袍马褂，中分头型，戴个黑眼镜，居然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小五咬着牙说：“要不要找几个弟兄一起做了他？”
“放屁。”陈八丘大怒，“那么做和那些小地痞有什么区别？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我们是扒窃党！我们是专家，不是小流氓！身为党的一份子，就要时刻保持党的尊严。”他见小五面色不豫，知道这话重了些，于是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慈祥一点，“专家就要有个专家的样子。做我们这一行的，一定要在技术上分出高下，才能让人心服口服。绝对不要搞什么意气之争，更不要学人家成天地打架斗殴。小五，不是我说你，你碰到的高手太少，所以还是稍显浮躁了。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青山之外还是青山，高手上面总有高手。千万不要小瞧了这天下人啊。”
“是，丘哥说得是。”小五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假听进去了，只是很乖顺的低下头。“那这个人……”
陈八丘五指间玩着一管钢笔，那钢笔在手指间绕来绕去，忽然就消失不见。他的手腕轻扬，那钢笔就又从袖筒里带回到指间。他纯是依靠着熟练程度来锻炼手指，而完全不在意钢笔的位置。
陈八丘无意识地玩着钢笔，略略沉吟之后，便说：“北面不是来了两个高眼界的么？去找那小子过来，试试他的功力，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小瞳哥么？他不在这里。”
陈八丘一愣，“他去哪了？”
小五的言语里有一丝羡慕，“在启明女中。听说今天是启明女中放月假的日子，所以他去接张家二小姐回家。”
启明女中是一所法国天主教会学校，一学期的读书学费有200多块银元，可以说是上海最顶级的私立贵族学校，能在里面上课的学生个个家里非富即贵。
“哪个张家二小姐？”
“就是张啸林的二女儿张佩杰。”张啸林也是上海滩三大亨之一，与杜月笙、黄金荣齐名，因为投靠日本人而于三年前被军统暗杀。但是他的家眷受到徒子徒孙的照拂则一直留在上海，生活得依然不错。
他妈的，怎么勾搭上的？陈八丘倒抽一口凉气，随即闷闷不乐，这小子刚来几天就混得有模有样，难道注定了我们南派就要被北派压上一头？
“叫几个兄弟盯着点，不是知道张家的汽车号么？反正他们得走这条路，到时候把那小子拦下来，把这事丢给他。”
童小瞳自出道以来，年年都要和爷爷童镇华一起南下历练。前几年年纪尚小的时候，一般都是爷爷带着他。近几年则是两人分路而行，事先定好沿途的大致行踪。
两人会合地点最早的时候是在九江，后来移到镇江，近几年又改到上海。今年他的爷爷也是早早就候在上海等他。
因此在和仇菁菁、冯坤宁镇江分手后，童小瞳便立刻坐最早的一班火车去到上海。
童镇华听了宝藏的事情后，不置可否。只是当听到他认识了冯坤宁和仇菁菁后，眼中才异芒闪动，恍如高原苍鹰盯住了疾奔的茕茕白兔。
两人计议良久，觉得只要仇菁菁未离潘门，肯定要回仇府，最好的方法就是守株待兔。因此，两人一明一暗一前一后守在仇府外面，只待再次能创造“巧遇”的机会。
仇菁菁回来的时候童小瞳看到了，后来楼青山回来他也知道。只是他一直守了三天都没见到仇菁菁出来。
童小瞳觉得不妙，偷偷进到府里才知道，那个白皙如玉的女子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居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走掉了。
这让童小瞳很受打击，无奈之下除了借助荣行的力量盯住返沪的张劲庐之外，他多余的精力只能发泄在泡妞这项伟大的事业上了。
看着张佩杰被自己逗得前仰后合，他的心中微有得意，总算是将这些日子的不快乐稍稍忘却。
就在这时，小五将车拦下来，低声将事情经过告诉他。
小意思。童小瞳正正帽子，对张佩杰说：“杰杰你等我一会哈，哥哥我马上回来。”说着推门下车。
张佩杰长得雍容俏丽，在车中甜甜一笑，端庄地点点头，看得小五眼睛立刻直了。
童小瞳回以一笑，转身要走，发现小五不动，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童小瞳咳嗽一声，拉起他就走。
暮色渐浓，最后一丝暖色缓缓收拢，然而整个街道并未回归清寂，各家店铺前都亮起了各式的灯，霓虹稀疏闪烁，虽然不比前几年的盛况，十里洋场却仍可称得上是不夜之城。
冯坤宁站在丁家锁铺的门口犯愣。他面前那个小店面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锁，有金锁、银锁、铜锁，有鱼锁、雁锁、龙锁，有首饰锁，还有文字锁，有分解开的锁，有未完成的锁。墙角还挂着各式的钥匙。
店主人在里间露出半截身子，一头白发，低着头忙碌，根本不搭理他。
冯坤宁也不以为意。墨镜太黑，看不清楚，他用食指顶起眼镜，露出灼灼的目光，挨个锁研究过去。
“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童小瞳什么眼界，别的不说，论眼力，那是荣行北派的第一人。即使他的爷爷兼师父童镇华都自愧不如，更惶论其它人。他远远地就觉得这人很象冯坤宁，待得走近，更加确定。
他走到他身边，看他那么入神，居然完全没有注意自己，于是有些好奇。
冯坤宁缓慢转过头，看到是童小瞳手一哆嗦，眼镜又落到鼻梁上。
这小贼居然又来了。左手下意识按住口袋，他摆出茫然的表情，“你是……？”
童小瞳再次见到他，心里欢喜，哂笑说，“黑灯瞎火的戴什么墨镜，真要当瞎子吗？”
“这位小哥，我……好象不认识你。”冯坤宁对仇菁菁的化妆到是蛮有信心，不相信他会认出来。
“把这玩意摘了，你看不清还听不出来声音吗？我啊……童小瞳。”
“……好像没听说过。”冯坤宁摘下墨镜，继续装楞。
童小瞳生气了，“冯坤宁，在镇江你硬讹了我二十块大洋，你不要以为你装着不认识我，就可以赖帐。”
“放屁，你怎么不说你后来把钱都摸回去了，还搭了我五百法币，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奇耻大辱，铭记心头。冯坤宁一听他还敢提这事，当时就火了。
“哟，这你就记得了，怎么又认识我了？”
“啊……哈哈，哎呀，这不是童兄弟吗？”冯坤宁说漏了嘴只好承认，仰天打了个哈哈，热情地握手拥抱，大力在他背后拍了两下。“我刚刚戴那眼镜太黑，什么也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到上海来了？”
童小瞳措不及防下被他拥在怀里，身子一僵，血液上涌，脸就有些热。
“到上海来玩嘛，到没想到能再碰到你。你这山羊胡子够难看的。”
七彩霓虹下，童小瞳眸中清澈，映着这个潇洒狡黠男子的身影，嘴角缓缓勾出一抹薄笑，欢欣魅惑。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拾 再逢之一锁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