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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章四十六 京畿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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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蒙的穹顶裂开一道口子,滂沱大雨连成一线,冲刷着宫苑的污秽,兰台瓦顶燃着的火焰越压越矮,等孙坚再去看时,已经只剩下缕缕黑烟。
小黄门井然有序地将竹简堆到一处,李成熟练的指挥彻底消除了孙坚先前的疑虑,他或许真的是天子身边的亲宦。
“李常侍可知太医院在何处?”
夏侯惇咬牙忍耐许久,此时已经满头大汗,李成瞥了他一眼,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跟上。
“将军慎言,奴婢可不是常侍。”
孙坚一愣,复而笑道:“待陛下归京,怎么说也得封一个常侍啊。”
李成未再多言,低着头脚步匆匆。
太医院在北门边上,里面黑黢黢的未有灯光。李成差一个小黄门绞了芯亮起烛火,然后命他们将夏侯惇带进来。
里面瓶瓶罐罐颇多,孙坚摸了一手灰。李成让士兵将夏侯惇置到榻上,半倚着凭几方便拆卸眼部绷带。
“李义呢?”
身边的小黄门哆哆嗦嗦,说李义为了抱更多的竹简,衣服未浸透,差点被烧死。李成大骇,孙策这才回过神,“莫非是刚才我们救的那个小黄门?”
正说着,韩当将冻得瑟瑟发抖的李义拎了进来,“先给他换套衣裳吧。”
太医院门庭窄小,两进三合,祖茂命士兵将竹简擦干净堆进隔壁房舍。小黄门给屋里燃起燎炉,李义忙换了衣服,坐到夏侯惇榻边。
孙坚抱臂在侧,看着他瘦弱的样子,不免又生忧虑。李成许是看出,出声打破了他的担忧,“陛下经常磕磕碰碰,奴婢便遣李义去同太医学习,几月来侍奉陛下未曾出过错。”
随行军医在一旁协助,李义用药酒为他擦拭,疼得夏侯惇咬紧牙关,闷声不吭。太医院内用品皆上乘,性虽烈药效极快,发炎的地方慢慢停止了肿‖胀。
绷带一拉三紧,李义手法极其柔和,毕竟他之前侍奉的可是细皮嫩肉的天子,不出半个时辰,就宣告完毕。随行军医目露艳羡,若说技巧,他们差距不大,可是太医院的药物可是他难以企及的。
“奴婢草药懂得不多,药方还是军医来开吧。”李义为人也颇为恭顺,做完事就退出去清洗药盅。
待夏侯惇喝完药睡下的时候,已是子时。
董卓进京时肆虐摧残,如今的洛阳城早已不复往日繁华,可是董卓逃归逃,走前还要给它再添上一把火。
“城北火点皆已熄灭。”
背对着他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来,士兵继续道:“城南被李傕占据,吾等进不去,需请朱太仆协助”。
“嗯,汝等先随公台先生安置百姓,我即刻便去太仆府。”
杨修身量渐长,打着伞凝视着身披蓑衣的士兵渐行渐远。
清晨,董卓昭告诸官富商及百姓,收拾细软随军迁都长安,霎时间,举城哗然。可是,待死了几个官员和富商后,谁也不敢再吭声。
但就在午后,皇宫起了火,临近的府邸里可以听到来自宫城的凄惨哀嚎。然后,一辆宝车匆匆踏上驰道。
不巧的是,宝车在城南被李傕领兵拦下,李傕屯兵中牟,募了不少私兵,将宝车团团围住。吕布牛辅力抗之,仍不得破围。
随后,徐荣进城,偷袭李傕后方,两军混战,董卓这才在吕布牛辅的护卫下逃出生天。
杨修步履匆匆,终于在朱儁出兵之前拦下他。
王允担任洛阳令时,私自将朱儁带来的五千校尉军分批放进来,养在绵山上。董卓逃走后,他们顺势占据城北,如今更是召集军队,打算击败李傕,夺回洛阳的掌控权。
“正赶上李傕与徐荣窝里斗,朱太仆可切勿让他们联手啊。”
朱儁坐在高大的马上,雨水顺着蓑笠缝迸溅到他脸上,一打眼,便见杨彪之子撩开帘布,从马车里探出身招呼他。
“放心,打仗我可比你精通。”
杨修目送他远去,突然想起吕布来,他也是信誓旦旦说,如何诛杀董卓,可比他们精通。也许,这就是武人的思维?
摇了摇头,他钻进马车中,对车夫道:“去司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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汩汩雨水顺着新生的叶片滴落,刘辩耸了耸鼻翼,用手指轻点水珠,继而睁开双眼。
手顺势就摸到头顶,谁知已有一双手替他拉好脱落的蓑笠,那是一双武将的手,骨感匀称。
刘辩猛得起身,就见曹昂撩开甲绶,半跪着,用力折断一截新枝。
“子脩这是作何?”
曹昂起了身,眉眼灼灼。“扰到陛下休憩,这枝条该折。”
刘辩不明所以,从他手中拿过新枝,把玩着粗糙的纹路,而后踮脚将曹昂摁在枝干间。
“新枝初生,尤胜春色,”他神色认真,将削尖的一端戳进曹昂发间。
那枝条光秃,唯有尾部绿芽鲜嫩。
孙权为了躲避张飞,跑到他们这边,见此景大为惊奇,当即央求刘辩抱起他,凑过去摸了摸曹昂的绿芽。
触感细腻,他睁大双瞳,拽着刘辩的袍袖不依不饶,“权也要。”
张飞大笑着逗他,“曹小将军少年英勇,当着桂冠,你个小娃娃凑什么热闹。”
众人哄然而笑。
孙权气急,抱着刘辩道:“权尚幼,俞年后定不输于他。”
张飞嗤笑,捏了捏他的脸与刘备关羽打趣,正说到妙处,斥候突然匆匆过来。
“国相,皇甫将军来消息了!”
诸人皆正色以待,刘备道:“讲。”
“董卓昨日挟天子出逃,往长安方向奔走。诸侯未动,皇甫将军追了上去。”
“请国相速援!”
刘备当即变了脸色,刘辩将孙权放下,问他:“洛阳情况如何?”
斥候一顿,答道:“前方有消息传出,说是董卓部将反叛,洛阳被焚,如今不知内里究竟。”
刘辩指尖微颤,想起贾诩同他说的,教董仲颖无所信、无所依之法。
离间李傕、收服吕布,此时,正是收网之刻。
轻了轻嗓子,刘辩环视诸将,朗声道:“吾以为,子脩兄前往洛阳查探情况,吾与刘国相、乐都尉一道驰援皇甫将军,追击董仲颖。”
曹昂与乐进当即应允,刘备觉得此法可行,旋即下令整兵出发。
多灾多难的洛阳城,迎来了惨烈的一战。
李傕暗中联系袁绍,引狼入城。袁绍命淳于琼和张杨领兵接应他,夹击徐荣,饶是两战两捷的徐荣,也最终被砍杀在墙角,吐血身亡。
他死前大骂李傕“竖子背信弃义”,却被李傕一笑置之。
而朱儁以为的趁人之危,在张杨率军前来时彻底告败。他从黄巾贼的血海里杀进杀出,生涯末年却被围困于狭窄的巷道里,难以脱逃。
“天亡我也!”
雨早已停歇,只有滴滴雨丝飘落在他干涸的唇瓣上。
淳于琼纵马越来,手中刀刃泛着冷光,哪知被一把斜刺而来的剑挑开,他大惊失色,跌下马来,那人却不退,握着剑就要拿他。
张杨一脚踢得来人身影踉跄,而后稳住身形,顺势从地上捞走淳于琼。
双方交战,刀光剑影,金戈铮鸣。
袁绍眺望着迎风招飐的黑旗,眸子一深,那镶金边的黑旗上有个大大的绛色隶书,“汉”。
“何家儿郎如此英勇?”许攸驾马在他身后,望着身姿飒爽的少年英郎,感叹道。
“曹操家大郎,曹昂。”
听了袁绍的回答,许攸突然就想起怀县遇到的少年来,“曹阿瞒竟有两个风华正茂的儿郎吗?”
“他家二郎尚不满三岁。”袁绍瞥了他一眼。
许攸猛然一怔,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主公,攸曾在怀县遇到一十四五岁少年与夏侯渊在一起。”
袁绍蹙了蹙眉,听他再继续往下说,“当时我以为是曹阿瞒的大郎,可如今……”
“主公,能让夏侯妙才担忧的,会是何人呢?”
袁绍握着缰绳的手一颤,想起昔日西园,风光正盛的自己,以及被小皇帝相中的曹操。
只不过,从那一天起,他与天子,他与曹操,终究是沟壑相隔。
“撤!”
天子在怀县出现,那便不可能出现在洛阳,董卓挟持逃亡的到底是谁?
那日在怀县街道上的一时恍惚,竟如同梦魇一样追着他。
天子,还是回来了。
“主公,为何撤退?我们占据上风,大可一路攻进洛阳!”淳于琼死里逃生,不甘心地问道。
袁绍讥讽一笑,“攻进洛阳?不说其他人,就说韩馥,他只等着给我扣上‘反叛’头衔,奉天子令讨伐我们呢。”
而且,天子与曹操一道,如今恐怕就在城外,等他们进了城,好一网打尽呢。
想起小皇帝曾待在盟军营地,袁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直到冲出洛阳城,心中大石才算落下。
袁绍来的快去的也快,李傕被曹昂一脚踹到面上,重重跌落在地。那墙边死了个握戟的士兵,他正好跌到上面,一戟穿心。
“董仲颖啊董仲颖,”他喷出一口鲜血,视线被无边的苍白占据,“你不再是西凉豪爽仗义的董仲颖,我也不再是你颐指气使的狗!”
……
曹昂忙着将朱儁扶起来,只看到了李傕倒下时瞪大的双眼,以及自嘲的笑容。
风吹散了最后一丝呢喃。
“我在下面等你,等你来磕头谢罪哈……咳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