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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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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
我听得那熟悉的声音,犹如天籁之音,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事物,从阁楼冲到了楼下的小花园,心绪一直都徜徉在人间四月天。
“嘘。”凉诗琴向莽撞奔来的我做着噤声的手势。
顺着她星光璀璨的目光,我才发现在洁白如雪的马蹄莲上停留着一只粉蝶。蹑着脚步,我轻轻地走到凉诗琴的身边。她的发丝错落着美好的阳光,她的嘴角挂着娴静的温柔,她的眼里溢满着美好的向往。她向我做了个眼神,我便移到了另一边,夹攻粉蝶。
凉诗琴趁粉蝶不注意一个扑身。可惜粉蝶用它娇小的身形在花边划了个美丽的弧线,躲开了凉诗琴的围捕,招摇着翅膀飞走。
凉诗琴抬起头张望,很不高兴的嘟着嘴,衬得粉扑扑的瓜子脸添了另一份的可爱。看蝴蝶消了影,没处发泄的凉诗琴才跺着脚向我控诉:“你怎么不抓住它。”
我连连低头道歉:“小姐,是更衣的错。”凉诗琴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主,我从不担心她对我的责骂,反而觉得这些责骂有别于对其他人的。心低总是会生出一些窃喜。
“你个没用的。哼。”气急败坏的凉诗琴毫无前兆的甩手就将手里的竹竿扔向我。
我们都才十岁,又是女孩子,力气自是不大。竹竿打在我身上也不觉着痛。
凉诗琴看着我呆瓜一般不躲不避,自是不解气。凉诗琴也只能自我发泄,使劲的跺脚,转身离开。
我立在小花园,看着马蹄莲,一片白里藏着一抹黄。
“我饿了。”凉诗琴见我还不跟上来,吼着再次向我发难。
“是,小姐。”我的思绪飘了回来,拔腿就往小厨房奔。
凉诗琴看着我忙碌的背影皱着眉头又跺了一次脚,指头捏着襦裙,恨我不成材。
“小姐,桂花糕。”我小心翼翼地端着糕点上了阁楼。
凉诗琴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一本正经的翻着《女论语》也不正眼瞧我,更没有嘱咐要不要吃。我端着桂花糕候在一边,正巧可以看到那蝇头小字,以及凉诗琪娴静的样子。
虽说我打小就跟着凉诗琴。但是主仆有别,加之我生性凉薄,不愿多一份逾越。至始至终都只做好下人的本分,对于凉诗琴的心思更是不敢揣测。
凉诗琴翻了一页,张了嘴。我却呆呆地站着。
“啊啊啊!”凉诗琴侧了脸,剜了我一眼。
我才领悟,这是要我喂的前奏。
我把木盘放在书桌上,挑了块桂花糕劈成两半,拿了一半放进凉诗琴的嘴里。嘴唇拂过指尖,我快速地把手收回藏在身后,总感觉再慢一会儿,指尖该着火了。
凉诗琴长得随六奶奶。远山眉黛,明眸皓齿。却没有六奶奶的脂粉气。更似一朵?对。就是刚才在花园里看到的那朵被蝴蝶迷恋着的马蹄莲。再长大点,她定然也是一位清丽佳人,惹人怜爱。
“看什么?”凉诗琴依旧盯着书却知道我在看她。
每次盯着凉诗琴发呆都会被她揪住。我很是窘迫,低了下头,一时脸颊热辣辣的。怎么办?只能胡编乱造。总不能告诉她我在偷看她,犹如。。。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对喜欢东西的打量。就像我盯着那朵马蹄莲。。。对,欣赏。可惜这个词我不敢开口道破。这是在以下犯上,实在应当被责骂。
“小姐。。。今天的发髻很好看。”我眼珠子一转,找了个常用的借口。或是发髻、或是璎珞、或是坠子。。。而且每次都能得到凉诗琴的赞同,博她一笑。
“你也发现了是不是。”凉诗琴小激动地摸着发髻,雀跃地转向我,“更衣,不如你也梳一个。”说是快,凉诗琴便扑似的向我冲来。
从小跟到大,我和凉诗琴不似其他院子的小姐丫鬟,更像是姊妹般亲热。她从小便待我比冬儿好。冬儿是在凉诗琴七岁时跟着的丫鬟,比我们小一岁。为着凉诗琴独有的宠溺,我在背地里没少遭罪。但是我却不愿意这份宠溺消失,暗自里窃喜生而有幸。
我被凉诗琴按在梳妆台上,想要挣脱,她却已经把我的单环髻解开,青丝铺陈而落。铜镜里的我映不出桃粉的脸颊。
“更衣好坏。”凉诗琴拿起木梳轻轻地梳理着被她捧在手心青丝,埋怨着:“青丝乌黑顺滑,怎能比我的好。更衣难道不知道你是下人,不能比主子好吗?”
耳朵火辣辣的,我惭愧的低下了头。这就逾越了?
凉诗琴发现了我的低落,转口笑道:“不如剪了,送更衣去尼姑庵,整齐为我祈福好了。”
凉诗琴本是一句玩笑话我却当了真,委屈的泪水被抖落出来。
见情势不对,凉诗琴立马转舵倾着身子,与我平视:“更衣不会的。我不会送更衣去的。”
我抽泣着看着眼前一脸愁容的凉诗琴。这还是第一次,她这么卑躬屈膝。这不是第一次,她这么近距离的与我对视。看着她眼里的星光,我心底那些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凉诗琴抹开我的泪痕,软语着:“更衣这么好,我怎么舍得送你走。不会的。一辈子都不会的。娘不是说,你是一辈子都得跟着我的人。”
透着朦朦胧胧的视线,我看着凉诗琴。她在对我允诺,一辈子。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真怕这个承诺转瞬即逝。
一辈子。这个执念开始扎入我心。
看见我不哭了,凉诗琴又转了性,开始用手指卷起我的青丝。我的头皮被拉扯的有些疼,但是心头是甜的。
“我这是垂鬟分肖髻。娘说出阁前我得常梳这个发髻。更衣快点学,以后得天天给我梳。”凉诗琴把我转向铜镜,重新开始为我梳头。我的青丝在凉诗琴的手里错综复杂的缠绕着。
我看到铜镜里两个人影,感受着头皮时不时传来的刺痛以及心底的蔓延的幸福感,应着凉诗琴的话:“嗯。”
一个时辰,我的发髻还没梳好。不,是越梳越乱,不忍目睹。
“小姐,算了吧。”不是我不相信凉诗琴的手艺,而是我的头皮真的被拉扯的很痛。
青石砖上,无辜的青丝残留一地。
凉诗琴却誓不罢休,斩金截铁地说:“我会。更衣不要打扰我。”凉诗琴心里也急,下手又失了轻重,我轻呜了一声。凉诗琴立马松了手,好不容易有型的发髻又没了。
“我弄疼你了吗?”凉诗琴对视着我有些愁眉的脸色,关切地询问着。
我慎思着这可不能伤了小姐的一片好意,慢慢道来:“不痛,不痛。是,我饿了。”
凉诗琴由阴转晴,跑到圆桌前拿起桂花糕就递在我的唇边,弓着腰和我平视,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桂花糕摩擦着我的薄唇,眼里看着凉诗琴投来的真情。虽然逾越了,但是我还是胆大的张开了嘴,桂花糕被推进,我咬了一半化在嘴里,细腻清香。
“好吃吧。”凉诗琴又是一笑,美不胜收。
常听少爷们私语哪个小姐回眸一笑百媚生。虽然不懂,但是我觉得这句话用在此刻,定是应景的。
凉诗琴看我回味入迷也不顾手里的桂花糕是否有人啃食过,直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不知怎么了,我盯着凉诗琴的闭上的唇瓣,蠕动的脸颊,吞咽的动作。电光火石之间,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脸刷一下蹿红,只觉得口渴难耐,局促不安。
“怎么了?”凉诗琴伸出冰凉的手覆在我的额头上,焦急着:“好烫。更衣,你发烧了。”
越看凉诗琴,我的心跳得越快,越觉得口干舌燥。连拿开凉诗琴的手带给我的触感都像被灼烧一样。我惊恐地低下了头。
“可能,是,是被风吹着了,睡一晚就好。”我说的有些结结巴巴,却的确是这么想的。定是刚才拿糕点时跑急了些。
凉诗琴又端正我的头颅,轻轻地梳着,慢慢地说着:“更衣,病了记得叫大夫。你是我身边的人。没人敢欺负你的。不要偷着掖着。你病了,谁来伺候我。”
脸红彤彤的,身体热热的,我不敢再看铜镜,低声应着:“嗯。”
“好了。”凉诗琴满意地收工。
抬头,我大失所望却装着欢喜地附和着:“嗯。”明知道一会儿回了屋,我又将是被嘲笑的对象,却不想这独一无二的发髻消失。
“嘻嘻。更衣,我明天会扎得更好。”凉诗琴将头靠在我的肩头上。
她的呼吸、她的声音扫过我的耳廓,我有些坐卧不安。
镇定下来,我才明了这话中含义,也就是明日我还得被凉诗琴折腾一番。我受宠若惊地看着铜镜里又在拿着我的青丝在玩弄的凉诗琴,祈祷着小姐,忘了吧忘了吧。
果不其然,当我伺候好凉诗琴小憩回到自己的屋子,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哟,我们的更衣今天又换新花样了。真是,跟了个顶好的主子就是不一样。”接着,嬉笑声一片。我则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一闭眼,脑子里还残留着那朵净白如雪的马蹄莲,和那只翩翩而飞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