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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逆水相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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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橙色记忆时,祝盈盈的朋友们已经把店里的整个空间布置得跟平安夜那晚一样。桌椅堆在四周,中间空出一个舞池来,屋顶横七竖八地挂着彩色气球。靠右边的长桌上摆满了糕点和沙拉,红男绿女们端着酒杯在谈笑风生。
祝盈盈看着满屋的缤纷,叹道,“这气氛,怎么像一个欢迎舞会啊!”
看到我们进来,立刻有一群不同肤色的男女围上来,簇拥在祝盈盈旁边。她跟他们一一拥抱或亲吻。
我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走开,独自去边上喝点香槟。
不一会,舞曲响起来,整个小店开始沸腾了。贾斯汀的《My Love》,祝盈盈喜欢的歌手和喜欢的歌。
多数的人都踩着节奏舞起来,并逐渐热烈。各种颜色的身影忘我地舞动着,仿佛世界此刻就是他们自己的。酒杯和酒杯碰撞,呼喝声在小小的茶座里像浪潮一般起伏。大家身上散发的热气奔腾在空气里,随音乐一起癫狂,几乎有点像Jackson的群魔乱舞。刚才的那位Tina也在其中,跟一个金发男孩子跳辣舞。宝蓝色连衣裙随着她的身体不断变换各种各样的S曲线。
祝盈盈忙着招呼这里的每个人,走到我这边的时候,她拿掉我手里的杯子,“汐,去跳舞吧!”
“你先去吧,我喝完这杯再去。”我拿回酒杯,“——盈盈,你朋友真多。”
“很咋呼吧,”她在我旁边坐下来,示意那群舞得正High的年轻人,“像我这种群居动物啊,咋咋呼呼的喜欢跟一群人一起活动。要是让我一个人呆着,肯定疯掉。大家都跟我差不多,所以就都成了朋友。”
说罢她往嘴里塞了一小块芝士蛋糕,这时有人喊“Vicky”,她应了一声,然后转过来对我说,“有人叫我呢,先过去啦!”
“嗯。”我看着她的背影,真有点羡慕。摇了摇手中的香槟,让气味溢入鼻腔,一口喝下。清香又浓烈的酒精仿佛要从我裸裎的背部溢出来。
又喝掉一杯的时候,音乐换成了舒缓的华尔兹。这时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走过来,对我摆出标准的邀舞姿势,“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眼前的男人油头粉面,是这里少有的露出伪中产阶级富足味道的男人。不过对于我,跟谁跳舞都一样。
“好的。”我放下杯子,顺着他走进舞池。
大提琴绵密地在我的耳膜和空荡荡的胃里穿梭。
已经不是第一次跟陌生男人跳舞,也不是第一次有陌生男人的手抚上我裸露的脊背。但是当这个舞伴放在我背部蝴蝶骨的手开始来回游移的时候,我却突然感觉一阵抽搐。这男人,一定用过很多个保险套。
我们彼此彼此。
然后他将我拉近他的怀里,我的背部分明感应到他的手心开始发汗发热。猥琐的男人。我这样想,却只是想着,任由他手心的汗渗入我的皮肤。
被他抚摸着的不过是一具空有血肉的躯壳,沾染腐败的气息。
“你真迷人。”他靠近我耳边说。这算是男人和女人一夜情的异常普通的开端么。夸我迷人的时候,他用了“gorgeous”,够高尚的一个词。老套的家伙,可真会奉承人。
我扯起嘴角,无谓地偏开头,“谢谢。”接着拿掉他贴在我腰上的手,“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嘿,我等你。”他站在后面喊。
我回头笑了一下,应该是冷笑。然后端起我的杯子去了洗手间旁的那张桌子。那儿没有灯,适合一个人喝酒。我坐下来,看到身旁微亮的镜子里,一个算得上绚丽的容颜。但是口红和眼影在黯淡的光线中只剩下墨黑,活像骷髅空洞的嘴脸。
此时,酒精也开始在血液里发酵,灼热的快感像是要把人整个地蒸发掉。当我喝下最后一口的时候,视线不由得凝住了——透过层层的人影,我看到门口闪进来一个高个子男人。褪掉了西装,他的米色衬衫在旋转灯下变成了墨尔本翠绿。袖口还残留着几滴暗红,我的墨汁番茄酱。
这世界还真小呵,小得不动声色。
“汐,过来,给你介绍个人!”不及我反应,已经被祝盈盈拉到庄沛生面前。
“庄,这位是夏汐,我的学妹,也是你的学妹。汐,这是庄沛生,算是你的师兄啦。建筑系的大才子哦!”盈盈饶有兴致地介绍道。
庄沛生注视我两秒,眼里流露出那晚看到35°外墙涂鸦时的讶异。原以为他会感叹一声“世界真小”,他却深吸一口气,只说:“真的是你……”
他的话没说完,已经有一袭妖娆的宝蓝贴到他的身边,“庄!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丰腴的宝蓝搂上庄沛生的腰,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猜想,这位Tina大概是他的女朋友,或者至少是他比较亲密的女伴。
庄沛生拍拍Tina的背说,“你今天很漂亮。”接着他的眼神转向我,些微的不可置信。
“今天Alex他们都来了哦!在那边!”Tina说完朝我和盈盈点头笑笑,然后一把拽走了庄沛生,朝角落里的一群男女走去。
他们离开的时候,庄沛生朝我扯起他的瘦金体嘴角,这笑容连同他深度幽邃的眼窝一起,竟带着一丝赞赏的味道。我恍悟,大概我的深V礼服和亮紫色眼影让他不得不花费一点功夫来确认,面前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他之前在街头碰到的那个破败的嬉皮士女子。
香槟的味道很好,所以整个晚上我没有再去跳舞。一杯又一杯,发现自己的酒量大到惊人。我和一些人干杯,祝盈盈和她的朋友,包括Tina和庄沛生。Tina整晚都挽着庄沛生的胳膊,灿烂的笑容比她那身宝蓝色还耀眼。
“很般配的两个人呢。”我对祝盈盈说。
远远地看着他们,盈盈却摇摇头,“Tina啊,她爱庄,爱惨了。庄是个好男人,只可惜不能做男朋友。”她抿了一口酒,继续说,“庄的女人很多,却从来没有女朋友。他呢是个不喜欢束缚的人。一夜情也好,床伴也好,总之他是有很多女人啦!他的女人,集合起来都可以办一届奥运会了!但是他从没接受过哪一个。这家伙,对朋友热心,对爱人就变成了冷血动物。Tina啊,她可是男人们手心的宝贝,大家的公主。可是碰到庄,她就陷了进去。不过,人家总也不接受。所以Tina至今还独身呢。”
“……看出来了。”我说。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我就敏感地察觉了“有很多女人”这一点。而且他实在也算得上一个古道热肠的人。
“嗯?”盈盈转头看我,不解。
我笑了笑,“我是说,我会看面相。”
“丫头你又来了!”她拍了一下我的肩,“不过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呢?”
“该回去的时候就回去吧。听老天安排。”
她叹了口气,“你不要总是老天老天的。毕业了就快回去吧!到时候越久,就会越想我的。你在美利坚,我又在大洋彼岸的中国。你看不到我,怎么能忍受相思之苦啊?”
“——嗨,金子涨价了,你别老往自己脸上贴。”我笑,“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再回去。”
“你呀,对柏矜你也是这样说,等他和倪婧结婚,你一定去参加婚礼。现在我回去,估计家里就要开始逼婚了。爸妈总说我年纪不小了,得赶快找个人嫁掉,就跟我没人要似的。”她顿了顿,“说到这个,庄的父母也总是逼着他结婚呢。想不到吧!他的父母虽然都在美国留过学,母亲还是丹麦人,但都很传统。儿子才过了二十八,就开始逼他找女朋友结婚了。庄很怕他父母提到这个,所以也就干脆待在美国不回去,落得清净自在。”
“其实有父母逼,真的挺幸福。”我喝掉杯里的酒,淡淡地说。
“汐,”盈盈揽上我的肩膀,“快找个男朋友吧,你太需要了。”
我笑着摇摇头,“好男人快要绝种了,找起来多费劲!与其找男朋友,还不如找你们这些朋友呢!来,干杯!”
“干!”
透明的亮褐色在碰撞的杯子里哗啦作响。仰脖,微涩的液体径直流进了胃里。这是我在美国喝的最后一杯香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