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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苏阿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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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似乎历朝历代的皇宫里都有闹鬼的传闻,萧景琰登基之后也一样。
虽然萧景琰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宫里的传言那是一代一代累积的,萧选作过的死,在萧景琰这一朝也听得见。
不过梅长苏已经在金陵宫城里呆了一年了,仍然没有见过一只鬼,也不知道究竟是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还是随着萧选的死一同烟消云散了。
是的,梅长苏不仅名正言顺地住在宫里,他还能看见鬼。
这和什么江左盟啊麒麟之才啊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你也是只执念未消的鬼,你也能做到以上两点。
说到这闹鬼的传闻,是一月前大内宝库失窃惹来的事情,窃贼手法高明,让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太监以为见了鬼。
然而萧景琰登基后归于刑部重新起用的夏秋七天就破了案,这事情就风平浪静了。
嗯,案子的事情倒是确实风平浪静了,见鬼的事情却捕风捉影地越传越扯了。
作为宫里唯一一只鬼,梅长苏表示他很清白,他什么都碰不到,经常性肆无忌惮地戳萧景琰的脸也没人发现,更不要说弄出什么动静来吓人了。
灯灭了真的是风吹的,并不是他吹的,小太监小宫女们还是太闲了,真的。
梅长苏琢磨着,趴在桌上对着那盏灯吹了一口气。
火苗跳动了一下。
梅长苏有点愣,他犹豫了一下,又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火苗又随着他的动作跳动了一下。
“不是吧……难道说我能碰到东西了?”梅长苏自言自语着,试探着伸手玩弄着那火苗。
他没有感觉到火焰的灼烧,只是那火苗确实被他碰得变了形状。
一直低头批阅着奏折的萧景琰抬起了头,梅长苏赶紧收回了手。
于是当今陛下就眼睁睁地看着缺了一角的火苗“唰”地变成了一豆完整的灯光。
“……”萧景琰四下看了看,房间里只他一人,内侍都等在门外。
“这是当真闹鬼了?”他想了想,又失笑摇头,“不会的。如果是真的有鬼,那鬼玩我的灯做什么,不想让我批折子吗?”
听见了他自言自语的梅长苏心想,要是这么做就能让这人晚上好好睡觉而不是通宵批折子的话也是极好的。
于是他坚决果断地伸出了手,按住了灯芯。
灯光立刻熄灭了。
萧景琰停了手,盯着那盏熄灭了的灯若有所思。
梅长苏颇有点心虚,但想了想,反正也没人看得见他,没什么可心虚的,于是表情又坦然了起来,可惜仍然没有人看得见。
灯火熄灭惊动了在门口守着的内侍,他试探着探头进来,萧景琰看见了他,起身道,“剩下的明早再看,朕要歇息了。”
内侍提醒道,“陛下,明日有大朝会。”
萧景琰的步子顿了一下,道,“早些叫醒朕。”
内侍应了声是,提了灯与萧景琰离开了。
梅长苏没有跟上,他凑到了案前看了看萧景琰批到一半的那份折子,是工部的。
萧景琰的思路很清晰,只是还差一点没写完。大概正是因为这个,他才放心大胆地离开了,反正隔天回来也不会忘记。
梅长苏伸手碰了一下笔架上的笔,那支笔被他推得晃了一下。
看样子现在他确实可以碰到东西了,那么……
苏阿飘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2、
萧景琰次日下了朝会回到武英殿打算继续批阅奏折的时候脸色很奇异,内侍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挥退了。
这份奏折上的朱批已经补完了,虽然有不少墨点,但仍能看出确实是他的字,最重要的是所批内容与他所想竟然完全吻合。
萧景琰沉思了一会,还是伸手盖上了玺印,合上了这份奏折,打开了下一份。
等他读完了打算批示的时候却发现笔架上没有笔。
萧景琰:……现在已经有雅贼到宫城里来只为了偷笔了吗?还是说是迷妹?
罪魁祸首?真?迷妹?苏阿飘正蹲在他的椅子后面为了自己在不为人知的时候逝去了的一世英明忧郁地画圈圈。
他发现自己可以碰到东西之后决定帮萧景琰把剩下的几份奏折批阅完,然而万万没想到修行太浅,拿东西这件事情时不时就失灵一下子,笔掉了又捡不起来,只好再去拿一支……
一不小心就都用掉了呢。
然而用最粗的那支笔写这么小的字,梅长苏觉得自己的书法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
可惜好像并没有什么机会给他发挥就是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萧景琰最后从地上找到了两支笔,剩下的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只好说不小心把笔弄坏了,喊内侍再给他找一套来。
然而虽然萧景琰面色很淡定,并且给出了(自认为)合理的理由,但仍然不能阻挡人民群众的脑补。
“夭寿辣,宫里的鬼连陛下都敢闹啊!”这种传闻就这样飘散在了宫里,以至于柳皇后不得不出手正一正风气了。
别人家皇后玩宫斗,我朝皇后正家风。
3、
然而这动静一大就惊动了太后娘娘,她亲手给儿子缝制了一个据说可以辟邪的香囊。
萧景琰虽然不觉得丢一次笔是什么大事,但仍然把香囊配在了身上。
不知道太后娘娘从哪里找来的偏方,这玩意还挺管用的,至少梅长苏发现他近不了萧景琰周身三尺了。
不能愉快地戳脸了不开心。
苏阿飘围着安心批奏折的萧景琰转了一圈又一圈,宽大的披风带起一阵阵微风。
萧景琰莫名地觉得有点冷。
他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子,发现有一道缝隙,于是他起身去关窗。
梅长苏停下了动作,看着萧景琰抬手关上了格窗,转身回来。
年轻的帝王背对着阳光,留下一个瘦削有力的剪影。
梅长苏在虚空中盘膝坐在萧景琰三尺之外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景琰你不用担心,是我在你身边啊。
是我。
4、
因为有那个香囊的存在,萧景琰熬夜批奏折的时候梅长苏没办法去熄灯了。
梅长苏思考了一阵,把目光转向了屋里照明的蜡烛。
他伸手按灭了窗口的一根。
萧景琰一无所觉。
梅长苏皱眉,又按灭了一根。
萧景琰似乎觉得光线暗了,把桌上的灯往自己眼前挪了挪。
“……”梅长苏于是不再等萧景琰的反应,顺着墙逐一熄了蜡烛。
候在外面的内侍比萧景琰先有反应,他吓得破门而入,“陛下您没事吧!?”
萧景琰诧异地抬头,“朕能有什么事?”
然后他才注意到一屋子的蜡烛现在只剩下三根还亮着了,就他抬头这一会,又灭了一支。
他盯着剩下的两根看了一会,回头拿起了笔。
于是又灭了一根。
萧景琰把笔一放站起了身,赌气一般地道,“今日不批折子了,明日再说。”
“可是陛下……”内侍的声音在抖,萧景琰觉得他快哭出来了。
“没关系的。”萧景琰放柔了声音安慰那个内侍,“没事的,只是风把蜡烛都吹灭了。”
“可是……”内侍还想说什么,萧景琰的声音却硬了起来,“是风。”
那个内侍立刻明白了,低头应道,“陛下说的是,是风。”
萧景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最后亮着的那根蜡烛。
梅长苏站在那根蜡烛旁,悻悻地收回了手指,穿墙而出。
萧景琰走的是门,比他稍微慢一点,足够他拿起一块小石子了。
他试图砸一下萧景琰腰间配的香囊,可惜石子仍然在离萧景琰三尺远的地方落了地。
萧景琰听见响动回头看了一眼,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若有所思地捏着香囊揉了揉。
5、
毁坏香囊失败的梅长苏并没有显得特别沮丧。
实际上,用丢东西的方式把一个人腰上挂的东西砸下来是一件挺不靠谱的事情,何况他还是个拿笔都费劲的鬼。
他穿墙回到了屋里,耐心地等着吓得手脚都不利索了的两个内侍熄了灯结伴离开,才凑到桌前去。
这次萧景琰刚刚拿出了一份奏折还没看,梅长苏反倒可以放开手脚了。
折子写得很长,梅长苏时不时要翻一下……
然后时不时失败一下。
读折子和想办法都是很顺利的事情,可是当他拿起笔的时候事情开始发生变化……还没蘸好墨笔就掉到了地上。
想了想上次一晚上他也只按照萧景琰的字迹补了两行字出来,这次要想把这份折子批好大概只能再把早班的内侍吓哭一次。
梅长苏沉思了一会,决定放弃直接在折子上批复,他决定另找一张纸来写。
次日一早来武英殿值班的内侍推开门就退出去了。
原本关得好好的柜子门半开着,地上还散落着纸笔。
一般人看见这场景都会觉得是进贼了,可一则这地方是皇宫没那么容易遭贼,二则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情。
于是内侍定了定神……
大喊道,“有鬼啊——!”
6、
萧景琰今日犹豫了半晌终于没有带香囊,然后就听说武英殿“又”见鬼了。
这次不是从流言里听说的,是有内侍来通报的。
看样子柳皇后的□□运动颇具成效。
萧景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亲自到了武英殿,绕过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了案前。
桌上摊着一张纸,用血红的朱砂写着歪七扭八的字,远看确实有点恐怖,但待萧景琰拿起它通读了一遍,只觉得这位“鬼先生”十足十的有才学。
至于字难看,想想这乱七八糟的屋子也知道,大约是“鬼先生”实在不太会做鬼,写不好字罢了。
可他昨夜如何写得出那足以乱真的朱批的?
萧景琰皱眉思索了半晌,吩咐道,“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内侍应了声是,哆哆嗦嗦地收拾着东西。
萧景琰无奈地等着他理好了桌案退到了外间,才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说,“鬼先生?”
自然是没人回答他的。
他又道,“朕今日没有带那香囊,先生不必顾忌。”
仍然没有人回答他。
萧景琰问,“是因为白日里不能现身吗?那我们晚上再谈罢。”
他猜对了。
梅长苏把自己的身量缩小了两圈儿躲在柜子旁狭小的阴影里,探头探脑地看着自言自语的人,轻轻笑了。
萧景琰可从来都不是真的傻。
阿飘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衣袖,开始仔细思考晚上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反正萧景琰又看不见!
想太多,真的不是什么好习惯啊,先生。
7、
萧景琰知道武英殿闹鬼,所以他让内侍不用留在殿里。
然而那个内侍尽管害怕得一直在发抖,却仍然坚定地道,“不,陛下,请让奴才留在这里!”
“……”萧景琰对于忠心耿耿的人一向没什么办法,他按了按额头说,“朕也是带了不少年兵的,何至于要你费心?”
“可是……”那内侍仍然一副不放心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就是不想走。
萧景琰终于决定妥协,“好吧,你去叫战英来在殿外守着,然后你就去歇息吧。”
列战英是个武力值很高的陛下嫡系,并且是个靠谱的青年,于是内侍非常干脆地同意了。
梅长苏坐在萧景琰桌案上堆积着的奏折上不由觉得非常好笑,此人明明已经是帝王之尊,而且整日板着个脸,可这些下面的人就是不怕他,一个小内侍都敢直挺挺地戳在他面前逼他妥协。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一则说明那个内侍心里没鬼,二则说明萧景琰确实是个明君。
萧景琰让内侍离开后伸手拿了一本奏折翻开,梅长苏表情奇异地看着它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他前前后后地转了三圈,最后在萧景琰对面撩开衣摆在地上坐了下来,稍稍仰头就能看见萧景琰低垂的眉眼。
角度不能更赞,而且还是灯下看美人。
然而他并没能看太久,列战英到得十分迅速,然后就更迅速地被陛下赶到门口站岗了。
萧景琰不急不缓地把手里的奏折批好,整齐地放在手边,开口问,“鬼先生,在吗?”
梅长苏动作当即一顿,坏了,他忘了这茬了……
8、
梅长苏变着法子赶萧景琰去睡觉,尝试着帮他批阅奏折,都只是觉得此人活得太累,这么下去大约要短命。
至于他自己要怎么办,他还真心没想过。
苏阿飘一个鬼在这里走神,萧景琰耐心地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回应,便又出声道,“先生若在,便熄了朕桌上的灯便是。”
被萧景琰的声音惊醒,梅长苏叹了口气,伸手戳了戳桌上的灯焰。
看着跳动的火光,萧景琰微微颔首,“先生果然在。朕不知先生生前何人,但敬先生国士之才,也当青史留名。”
梅长苏眼神有点飘,青史留名吗?林殊不过是一个尚未来得及立上足够战功便已陨落的年少将军,史书上大概会在赤焰军中留下寥寥数笔;而梅长苏此人的痕迹却是他自己抹去的,绝不该与当今这位陛下绑在一起。
萧景琰却不知道身边的鬼在想什么,静了一会没有回应,便继续说道,“先生愿意为朕留下朱批,朕十分感念。但朕身边诸人不过年少,恐怕不能直面先生,还请先生莫要惊吓于他们。”
梅长苏沉默了一会,伸手拨弄了一下火苗。
萧景琰似乎松了一口气,道,“朕谢过先生。”
“有什么可谢的呢?”梅长苏自言自语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看了看又摊开了奏折的萧景琰,叹了口气,“景琰,没有我你做得也很好,可没有你,我好像没那么聪明了呢。”梅长苏说着,顺手伸手戳了戳萧景琰的脸颊,“景琰呐……”
谁知萧景琰忽然抬手摸了摸刚刚被戳的地方,有点疑惑地侧头看了过去。
梅长苏:……
救命,可以碰到东西了这个技能很好用,前提是我想碰的时候就碰得到,不想碰的时候不要让我碰到啊!
这万一穿墙的时候撞在墙上了怎么办?
鬼会不会得脑震荡的啊?!
9、
列战英提了个食盒进来,说,“太后娘娘不放心陛下,谴了身边大宫女来给您送鸡汤了,有两个禁军的兄弟陪着。”
萧景琰诧异道,“母后有什么不放心的?”
列战英犹豫了一下,道,“因为陛下今日没有带着太后娘娘做的香囊。”
梅长苏:……居然是静姨做的香囊,世事无常啊。
萧景琰倒不觉得有什么,只道,“朕心中自有计较,你叫他们带话去,明日朕去芷萝宫拜见母后。”
列战英应了是,退了出去。
萧景琰问,“鬼先生,那香囊可当真有用?”
梅长苏无奈地玩弄起了火苗。
萧景琰失笑,就着时明时暗的灯光打开食盒看了看,除了一碗茯苓鸡汤外还有一碟榛子酥。
鸡汤他趁热大口灌了下去,榛子酥倒是放着没动。
梅长苏不玩火了,他蹲在食盒边上看着那碟榛子酥。
活着的时候他吃不得榛子,不知道鬼会不会过敏。
不如……试试看?
他试探着吃了一点渣子,好像没什么问题,于是对准了角落上的一块榛子酥不断地戳来戳去,终于戳下来了一小块吃了下去。
梅长苏满足地眯起了眼,怪不得景琰爱吃,静姨做的榛子酥确实好吃!
然而萧景琰批完一份奏折之后看到碟子里死无全尸的榛子酥不由无语。
“……鬼先生,你是属耗子的吗……”萧景琰拈了一块完整的,“为什么这么喜欢啃东西?鬼不是只能吃供奉的吗?”
梅长苏愤怒地伸手把灯按灭了。
我属什么的你不知道吗!还有谁在啃东西我真的能吃!能吃!
虽然之前好像确实是只能吃供奉,直到能碰到东西之后才能吃这个的?
嗯……没关系,那不是重点。
陛下淡定地重新点燃了桌上的灯,推了推那碟榛子酥,“先生若是喜欢,就拿去吧。”想了想,又拿起一块掰了两下。
苏阿飘愣愣地看着那块分成了四小块的榛子酥,轻轻地笑了。
10、
今日梅长苏没了批折子的事情,照例把火苗玩得一明一灭地催着萧景琰去睡觉了之后便仍跟着他去寝殿了。
候在殿外的列战英要给他披上衣服,萧景琰觉得现在已是初春,他身体又好,犯不着穿那么累赘,便命内侍点灯引路便好。
可待出了门,带着冬末寒意的微风吹过,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前引路的内侍年纪不大,自己也困得要命,自然是注意不到的;列战英又是武人出身没什么感觉。
可一直跟着他的梅长苏注意到了,可他既没法叫住内侍,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去拿一件衣服给萧景琰披上。
萧景琰一边走着,一边轻轻在手心里呵了口气,搓了搓,又揉了揉有点发红的鼻尖。
梅长苏抬头看了看道旁枝叶摇摆的方向,站到了上风处,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抖了开来。他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即使能帮萧景琰挡一挡风也是好的。
那披风仆一展开,萧景琰就停下了步子,侧头看着风来的方向。
梅长苏微微一惊,只觉得萧景琰那双漆黑的眸子正幽幽地看着他。
可他随后便想了起来,早已没人能看得见他了,便不禁苦笑,摇头叹道,“景琰啊景琰,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早点睡觉去,还在这里逞什么强?”
“……陛下?”此时,那候在一旁的内侍忍不住唤道。
萧景琰收回了目光,面色柔和了些许,道,“……没什么,走吧。”
梅长苏连忙跟了上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景琰他……能看见我吗?
那我还能不能愉快地在他睡着的时候站床头了?
11、
梅长苏若有所思地盯着萧景琰看了一路,最后觉得萧景琰大概还是看不见他的,只是知道他在罢了。
——唯独就是换衣服的时候好像动作不太自然。
然而陛下并不知道他换衣服的过程已经被身边的阿飘看过无数次了。
扭捏个啥啊,陛下。
梅长苏待萧景琰熄了灯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才走到了床边轻轻地坐了下来。
只是现在时有时无的触感让他不敢再随便摸萧景琰的脸了。
好在他的头发手感也不错。
梅长苏拈了一缕头发揉了揉,轻轻地笑了。
萧景琰大约还是有些感觉的,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长苏,别闹了……”
梅长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看着萧景琰。
而萧景琰却只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昼伏夜出的阿飘失去了打发时间的玩具,忿忿地起身转了个圈,坐到窗边摆弄起了萧景琰束发的玉簪。
理所当然地,不小心掉了。
梅长苏颇为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次日来服侍萧景琰起身的内侍发现陛下的玉簪丢了,十分惊恐。
萧景琰无语了片刻,将静太后给他的香囊给了那个忠心耿耿的小内侍。
那位鬼先生似乎很爱玩呢,还是别让他吓着孩子的好。
12、
爱玩的鬼先生表示陛下您多虑了,我爱玩的只有您。
萧景琰打了个寒噤,四下看了一下,鬼先生并没有在身边。
其实他昨晚回寝殿的路上发现他能看见鬼先生的一个轮廓,却看不真切。
只是那轮廓就让他觉得熟悉,以至于他坚决果断地把香囊送了出去。
可是该怎么和母后解释呢……好像母后并不太相信他的直觉呢。
大白天的鬼先生又不在,真苦恼。
13、
梅长苏还不知道萧景琰已经能看见他的身影了,晚上仍然坐在地上仰头盯着萧景琰看。
萧景琰被他盯得有点发毛,终于道,“先生,母后今日又炖了鸡汤,要不要尝尝看?”
梅长苏想了想,起身走了过去,萧景琰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因为梅长苏知道没人看得见自己,所以他的行为很奔逸。
汤碗这种东西要是掉在地上摔了麻烦可就大了,所以他选择趴在桌子上就着碗沿儿喝。
萧景琰因着那篇虽然吓坏了内侍却文采斐然的朱批默默地脑补了一个青史留名的大儒,而这个形象现在崩塌了。
……总不会黎太傅也有这一面吧?
想想好可怕。
母后,虽然白天才去找过您,但是儿臣现在又想您了QwQ
14、
仍然喜欢玩特技动作的梅长苏还不知道萧景琰能看见他。
以至于萧景琰第二天早上睁眼就看见一个倒立着的人影的时候差点被吓得重新躺回去。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鬼影在空中翻滚着缩小了一圈,躲到了柜子后的阴影里。
萧景琰:……先生你这么爱玩真的好吗。
不过内侍已经进来了,他便没说什么,径自洗漱去了,只是难得地有些神游天外。
他敢肯定他见过这个鬼,可是他是谁呢?
蒙挚在下面启奏说新军长林再战告捷。
长林军……
噫,朕好像知道那位鬼先生是谁了,呢。
15、
下了朝会之后萧景琰一反常态地没有径直去武英殿,而是大步流星地回了寝殿。
萧景琰看见鬼先生听见动静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他的方向。
他走到了柜子旁边,将鬼影堵在了那一小块阴影里。
阿飘似乎被他吓到了,一动不动。
萧景琰抬起手来,轻轻地碰了碰对方的脸,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怔怔地盯着这个虚影看了一会,收回了手,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梅长苏留在原地怔愣不已。
这是……能看见他?而且知道他是谁了?可是这是……什么个意思?
等等,但是为什么一路小跑着跟着他进来的那个内侍没反应?
是因为……只有他能看见?
梅长苏知道,他一直在萧景琰身边是因为他的执念是萧景琰。
那么为什么只有萧景琰能看见他呢?
也是因为这个吗?
他抑制不住地想,还是因为……他也是萧景琰的执念呢?
16、
傍晚,萧景琰仍然在武英殿。
他没有看奏折。
最后一丝阳光落下的时候,他亲手点燃了桌上的灯。
阿飘穿墙而过,探头探脑。
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于是阿飘不动了。
萧景琰轻轻摇了摇头,“我在等你,长苏。”
梅长苏尴尬地继续穿墙而过,老老实实地走到了案前,问道,“景琰,你是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
萧景琰似乎听见身边有人轻轻絮语,却听不真切,他微微侧头仔细听了一会,终于道,“长苏,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看不见你,听不见你,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你在那里。我一直都知道你在那里,我以为是我魔怔了,可上天待我不薄,我看见你的影子了,就那么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
梅长苏愣在了原地,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有时候我挺害怕的,我怕是因为我才让你不能离开;可我又偷偷高兴,你还在这里。”萧景琰低声说着,像是自语,“我该怎么办呢?”
“是我想留在你身边。”梅长苏伸出手,轻轻抚上萧景琰的脸颊,泪珠穿过了他的手指砸在了地上。他轻声说,“景琰,别怕。”
萧景琰脸上还带着那倒泪痕,却轻笑了起来,“听不清你说什么。”
梅长苏无语了片刻,屈指敲在了萧景琰额上。
他用上了法力,萧景琰真的感觉额头被人敲了一下。
“喂,你简直有恃无恐!”萧景琰按住额头,“就是仗着别人看不见你!”
“对啊,就是。”梅长苏轻笑着继续伸出手捏了捏萧景琰的脸颊。
别人看不见我又怎么了,只要你知道我在就好了。
17、
那日之后,梅长苏仍然白日缩小了身形在柜子后面休息,入夜再长身出来陪萧景琰,只是十分注意形象了。
萧景琰也就没说其实他已经看见过了一些不太好的场景。
实际上,想到在他还看不见阿飘的时候对方看光了自己不知道多少遍了,萧景琰就淡定不能——他过了三个月也没能真正看清楚阿飘的五官,倒是声音听得清楚了。
林殊聪慧非常,梅长苏更是麒麟之才,有这人在身边,处理起政务来速度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长苏,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萧景琰合上最后一份奏章,对身边站着的人影说。
“喜欢和鬼呆在一起?”梅长苏调侃,“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的这种爱好。”
萧景琰道,“没人喜欢和鬼在一起,但是这个鬼是你就另当别论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梅长苏的脸红了。
他庆幸此时对方看不清他的五官,而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好好当你的皇帝,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萧景琰道,“反正这里又没别人。”
梅长苏淡淡地道,“君子慎独。”
“……”萧景琰想了想,理直气壮地道,“我没有独处啊,有你在。”
于是梅长苏难得地哑然了。
说不过的时候上手是最有效的方法,于是梅长苏再次敲了萧景琰的额头。
18、
萧景琰还尝试过请梅长苏吃饭,不过梅长苏没接受。
在陛下锲而不舍的努力下,梅长苏终于示范性地拿起了一支笔。
等了疑惑,梅长苏诧异道,“咦,没掉啊?”
萧景琰倒是很高兴,“是不是说明你的情况越来越好了?”
“不知道。”梅长苏放下笔,托腮道,“我也不知道作为一个鬼来讲,什么样子是好。”
还没等萧景琰说什么,梅长苏又接着道,“不过对我来讲,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萧景琰想了想,笑了起来,“对我来讲还不够好。”
梅长苏疑惑道,“你想做什么?让我把奏折都批了吗?想都不要想,说到底是你做的皇帝不是我好不好!”
萧景琰是真的笑出来了,“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是高兴你能帮我批折子吧?”
梅长苏轻笑道,“那不然呢?”
“就是想看看你啊,好久不见了。”萧景琰说,“都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梅长苏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说话了。
萧景琰接着道,“有人说鬼的脸都是白的,有人说鬼都没有脚,有人说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成了鬼就是什么样子的,哪个才是真的?”
梅长苏愣了一会神,轻声笑了起来,“哪个都不是。”
“是吗?”萧景琰说,“那你要加油,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梅长苏应了一声,轻声道,“你这些年的皇帝没白当。”
萧景琰撇嘴道,“我又不是真的水牛。”
“真的水牛也未必有你倔啊……”梅长苏叹道。
萧景琰于是就只是笑,笑得梅长苏终于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19、
等萧景琰真的能看清坐在他面前的阿飘的时候,他明白了为何梅长苏说都不是。
阿飘仍是梅长苏的面容,却穿着一身轻甲,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分明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
萧景琰怔愣地看着他,梅长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怎么了?”
“嗯……我能看清你了。”萧景琰想了想,诚恳地道,“还觉得你好看。”
梅长苏的耳尖竟有点发红,他轻斥道,“没个正经。”
“我从来都很正经的。”萧景琰说。
梅长苏仔细一想,发现对方说得很对。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是他更不正经一点。
然而更正经一些的萧景琰却忽然起身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梅长苏的脸。
触感很微弱,但确实有,冰冰凉凉的。
梅长苏没想到萧景琰真的能碰到他,几乎被烫得想要往后躲,但他转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没有动。
萧景琰默默低头看着他,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了一个轻如鸿毛的吻。
梅长苏感觉到了一股一触即退的暖流。
他颇有些新鲜地摸了摸额头,又碰了碰萧景琰。
当他发现他主动地触碰不会让自己感到难受之后,他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干脆利落地吻上了萧景琰的唇。
20、
萧景琰和梅长苏两个一人一鬼,一个夜伏昼出,一个昼伏夜出,每日里就只有入夜和清晨见上两面,两人都颇有些看不够彼此的意思。
梅长苏甚至试图白天跟着萧景琰去武英殿,结果刚把手伸到阳光下就被烫回去了,还被萧景琰数落了一顿。
在这种情况下,萧景琰表示晚上要出门的时候梅长苏是一定要跟上的。
“而且豫津的生日,我也挺想去看看的。”梅长苏说。
于是萧景琰带着一只阿飘在满大街都飘着粉红泡泡的日子里轻装简从地穿着小道去了言府。
命苦的小寿星亲自眯着一对夜盲眼在后门等着偷偷跑来的贵人,结果一见面言小候就结巴了,“景琰哥……不是,陛陛陛……陛下……”
“……”萧景琰说,“陛什么下,有事说事。”
言豫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身边,“陛下,您不觉得冷吗?”
萧景琰不知道说什么好,言豫津继续唠叨道,“七夕这日子说是乞巧节,可是两个七都是阴数呢……”
“……别想那么多,今天又不是七月十五。”萧景琰侧头看了一眼梅长苏,“没事的。”
梅长苏想了想,试图把自己缩小。但他到底还不是一只资深的鬼,只将自己缩小成了原来的一半高就再也不能更小了。
而这么大的个子显然还不能让萧景琰随身把他藏起来。
梅长苏颇为沮丧地道,“你去吧,我在这附近找个地方等你。”反正萧景琰是皇帝,没人
言豫津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个地方,但他的夜盲眼显然并不能支持他看清楚一个鬼影。于是在萧景琰叫他了一声之后,他很快就引着萧景琰走了。
21、
鉴于言豫津是个夜盲眼,梅长苏不能肯定他看不看的清自己,以及就算他真的能看见,别人又看不看得见都是个问题。
于是自从中了火寒毒被迫走起温文尔雅的文士路子的梅长苏久违地上了树。
言府灯火通明,言阙虽然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父亲,但他对言豫津确实还是在意的。
梅长苏忍不住想起曾经自己的生辰。
他的生辰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帅府粗人多,难得养什么娇气的东西,唯独晋阳长公主侍弄了一小块花圃,到了他的生辰便会移几棵出来装场面。
萧景琰是属于粗人那一拨里的,有没有这么几棵装场面的花他都看不出什么区别来,偏生林殊就喜欢显摆,每次都要向晋阳问清楚那些花都是些什么,等萧景琰来了,一定要拽着他说上半天。
萧景琰对那些花并不感兴趣,但每次都由着兴高采烈的寿星将上半晌,直到有旁人将宴会的主角叫走。
想想当年,作为一个少年人,萧景琰的耐性还真的是挺好的。
梅长苏忍不住想,是因为萧景琰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呢,还是因为与他说话的是他呢?
可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他想来又有什么用呢。
“长苏。”萧景琰站在属下唤他。
梅长苏穿过枝叶探出头来,对萧景琰笑了起来,随后纵身跳了下去。
萧景琰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接,却见梅长苏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已经不会摔伤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哭笑不得,“你故意吓我是不是?”
“是啊。”梅长苏答得一点愧疚都没有,慢吞吞地把身形变回去,“反正一般也是吓不到你。”
“……”萧景琰决定不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他说,“豫津说,他看出来是你了。”
梅长苏愣了愣,抿嘴轻轻地笑了,说,“是吗。”
萧景琰说,“是不是这种极阴的日子,旁人也能看到你的?”
“也许吧,反正也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做一个鬼。”梅长苏伸出手,轻飘飘地握住了萧景琰的。
萧景琰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问,“你刚才在这里,想什么呢?”
梅长苏张嘴便答道:“想你啊。”
萧景琰半晌没说话,梅长苏侧头看了看身边低着头的人,笑出了声来,重复道,“想你啊,景琰。”
22、
因为怕被旁人看见,萧景琰没敢再让梅长苏飘在身边跟着他回宫,而是让人坐在了鞍前。
梅长苏很是有年头没有被人带着骑过马了,不由有点别扭地动来动去。
萧景琰苦恼道,“你老实些……明明一点重量都没有还晃来晃去的,我都不知道怎么驭马好了。”
梅长苏笑道,“所以我说我还是飘着嘛。”
“不行,你总不想真的坐实了见鬼的事情吧?”萧景琰说,“旁人传是一回事,真叫好多人看见了又是另一回事。”
梅长苏说,“该看见的人总是要看见的,不该看见的人若是看见了,不让他说就是了。”
萧景琰闷闷地道,“你总是有理。”
“是啊,我总是有理,所以你要嫌弃我吗?”梅长苏往后靠在了萧景琰身上,仰头问。
萧景琰不自在地紧了紧缰绳,说,“怎么会——那,谁是该看见的人?”
梅长苏轻笑道,“你不知道吗?”
于是萧景琰沉默了。
马儿走入宫城之后,他终于轻声道,“我知道。”
23、
七月十五的大半夜不是什么好时候,静太后早早将宫女们都遣走歇息了,自己点了一盏小灯有一搭无一搭地捣着药臼。
高湛早就在宫中养老,不用侍候人了,萧景琰却让这位老公公传了个话到芷萝宫来,说七月半的午夜他要过来。
于是静太后什么都没问,她安静地等着,等萧景琰踏进这座宫殿。
萧景琰穿着墨色的龙袍,虽已人到中年,却仍旧英挺。他的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那却是一个戎装少年。
他们一同跪了下来,给她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一同扬起了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静太后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她也笑了起来,又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