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神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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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快把她平着放躺下来，因为空间实在有限，只能让她脑袋枕在我的膝盖上，一只手替她把脉，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说：“我是从天虞岛冰心堂来救你们的，坚持住！”
她眼皮略略翻了一下，嘴唇蠕动着，我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半天，才勉强听出一个音节来：“……饿……”于是赶快把包袱里带的药葫芦掏出来，给她喂了一点师门配置的“营养液”，她一开始还呛了一下，猛咳了几声，然后抽搐着弯腰呕了一滩不知道什么东西，散发着浓烈的尸臭味，我捂着鼻子使劲扇风，这才搞明白屋子里为什么这么臭，地板上也是脏兮兮的，感情全是呕吐物堆积出来的！这么脏的环境还挤进来这么多人，发瘟病了怎么办？
我用丝帕替女孩擦干净嘴角，捧起葫芦打算再给她喂一点，她却微弱地摇摇头，干枯的手指吃力地指了指前面。我抬头，看到很多人像一堵墙一样摞在那里，感觉……感觉似乎在遮挡什么。
“青云——青云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下面有危险吗？快回个话——”密道上面传来了婉灵的轻声呼唤，我低头看看怀里再度昏迷过去的女孩，对着上面喊了一句：“我没事！婉灵你下来帮我照看一下这里的人，他们可能就剩一口气了，你且小心些。”“嗯！”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近，婉灵的脑袋钻了出来，也被这满地“死尸”的阴暗场面吓了一跳，但还是接过我手里的救急药品，而我则站起来往人墙前摸去，抬头还差点撞到天花板——这里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我提着灯笼走进，再举高了看看，皱起眉头，回头让婉灵施法燃起一个火球照亮整个密室，我才看清楚这里似乎是一个用来堆放经卷的地下室，四面都有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帛书。而人墙背后这面书架体积最大一直顶到天花板。我想再走近些看看，苦于脚下一堆人挡着根本过不去，我只好双手合十拜了拜，伸手把那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的人轻轻拨开弄到一边，踩着满地秽物挪到书架前面。
我发觉那书架后半边似乎是嵌进了墙壁，从而断定这后面应该还有一个空间，就是机关……我在书架上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也不知碰到了哪本经卷，就听到很沉闷的一声响动，书架整个震动了一下，慢慢、慢慢地往后移动了一格，右边露出一道仅供一个人出入的缝隙。
找到了，我深吸一口气，吩咐婉灵几句，就从缝隙摸了进去，一抬脚差点踩空——我没想到后面居然又是一个往下的阶梯！
我摸着墙壁往下走，约莫走了一刻钟就到底了，眼前是一扇厚重的木门，也不知道什么材质，摸上去凉滑如铁，门上还缠绕着无数坚韧的藤条枝叶。我一筹莫展，这要是还有机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破开了。
这时让我惊愕的一幕发生了，门上的一根藤蔓忽然动了起来，像一条灵巧的蛇昂起头与我对视，我有点害怕，但还是对它行礼道：“在下冰心堂弟子青云，奉师门之命前来救助同门，”那根藤蔓垂了下去，然后缠绕在门上所有的藤蔓都活了一般纷纷舒展腰肢从门上退了下去，紧接着木门微微一动，从中间缓缓打开。我再次行礼，躬身进入。
刚走进去我就呆住了：因为里面的情形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原本以为可能是个更加逼仄的小房间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广场那么大的山洞，正中支撑起这个空间的是一颗参天古木，盘根虬错，枝叶繁茂，神奇的是它的枝条和树叶都在微微发着绿色荧光，照亮了整个山洞，恍然似仙灵之境。
我讶然四顾，要不是下来我还不知道冰心莲有个这么漂亮的地下室，可是……怎么不见一个人？
这时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有外面的人进来了！快去通知夏柘师父！”我连忙扭过头，是个穿冰心堂服饰的女子，她看到我身上的苏慕袍时眼神由惊讶变成了狂喜，二话不说上来就拽着我往里跑，边跑边嚷嚷：“总算来了总算来了，你知道大伙这几个月熬得好苦！知道天虞岛来人了一定很高兴！我们终于有救了……”
我本来还想争辩一下，但是还是忍下了，任由她把我拽到了参天古木庞大的根系之中，我才发觉原来这里面还别有洞天——里面像是一个巨大的会客厅，古木的根须像鸟巢一样在头顶四壁盘根错节。在不远处有大约二十来个冰心弟子席地而坐，奇怪的是绝大部分都是些年轻女人和小孩子，正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女子领着我走进来一下子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其中一个穿朱红涵露袍的男人站起来看了我一眼，对女子道：“银翘，这位是？”唤作银翘的女子即刻站定行了个礼：“夏柘师父”。
夏柘？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记得他是在当年冰心堂撤退的时候被伏枫救了一命，从此誓死相随，海祭任务结束后伏枫一个人辗转回了冰心莲，眼睛还被强烈的日光灼坏了，也是他一直以伏枫大弟子的身份在照顾他。
夏柘听完了银翘的叙述，表情远没有他徒弟那么激动，只是看了看我，才道：“随我来罢，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直觉他可能要告诉我什么比较重要的事，于是点点头，跟着他走出了根系编织成的“鸟巢”，回首仰头，才发现自己站在参天古木的主干底下，而这颗大树的体积走进了看更是超乎人想象，主干上无数粗壮的支干向四面八方发散，上面又有许多气生根垂落而下，让我想起了很多热带雨林中“独木成林”的盛况。夏柘也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冠，那其中有无数金绿色荧光闪烁飘舞，像有无数会发光的星辰暂时把光芒留在了上面。
我尚在琢磨要怎么询问，夏柘反而先我一步开口了：“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不多，西陵分堂的艾掌针收到救助信后只让我们几个姐妹过来打探消息，可是过来才发现大水把什么都阻断了，多亏了清时……”“清时长老？”夏柘面上浮上一丝微笑，又立刻暗淡下去“他一直都在想办法，可是这一次我们真的没有退路了。大概四个月前岛上的物质水源已经弹尽粮绝，外面尸气弥漫，很多人感染上了尸毒却无药可医，只能等死。”“尸毒……就是外面仓库里躺着的那些人么？”夏柘苦笑着点头：“我们也不想让他们就这样堆在外面，他们是岛上最后一批精壮人力，为了保护我们安全撤到这里一直在和驻守的妖魔军队抗争，很多人直接感染了剧烈尸毒，害怕传染到里面的人，就、就自愿守在外面。”
我一时说不出话，只能转移话题：“那你们不吃不喝要怎么活下来？”夏柘指了指参天古木：“那棵大树我们都叫它‘神农木’，传闻上古时期神农祖师亲手培育出这种树的树苗，据说长成之时枝叶勾连蔓延数十余里，花开馨香可随风飘散数百里，闻之能使人离魂重归□□，枝干树叶皆可入药。”他顿了顿，脸上苦涩之色愈发浓厚，“可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之前，记载在古书上的传闻了。到了我们这个时代，神农木只剩下一小段已经干枯了的树枝，被当成门派至宝收藏在这个地下药库。伏枫长老为了保住最后幸存下来这些弟子，不顾所有人反对使用了禁封秘术，将自己的血魂与神农木融为一体，让神农木复活长成了现在的样子。我们这些人靠着神农木的恩泽才能不饮不食活这么久，可是这样一来伏枫长老自己就……”
“那他……不在了？！”我大吃一惊，夏柘摇摇头，欲言又止。这时背后忽然窸窸窣窣之音传来，听起来像是静谧之夜树木抽条发芽生长的声音，我转过头，就看到两条树枝从树冠下挂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绕着我的腰缠了几圈，然后我就被“抱”了起来，直接被送往了茂密的树冠中心。我惊讶地低头，夏柘正向我挥手，似乎在叫我不用担心。
我被两条粗壮的树枝卷起来送往树心，低头避过了无数细小的枝叶，然后我注意到在下面看起来闪烁荧光的原来不是树叶，而是夹在枝缝中一些很不起眼的玉白色花朵，最大不过指甲盖，最小仅如米粒，从开放到凋谢不过须臾，无数花瓣就像萤火虫一样纷纷扬扬的洒落，美如梦幻。
树枝的移动停止了，我打量四周，这里应该是整颗神农木的核心处，四周坚韧的树皮上闪烁着淡绿色的荧光和神秘的金色符篆，流光溢彩，不大的空间内隐隐布下了一个复杂的法阵。而法阵的中央，我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大半身躯已经镶进了神农木的枝干，或者说他已经和这棵树长到了一起，他的下半身、双臂、甚至连后颈处的长发都融进了树干，肩膀上和上身的筋脉似乎也和树木的脉络融为一体，向外延伸长出了细小的枝叶。尽管这个“人”的造型看起来相当怪异，但是他的容貌却堪称俊美无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紧闭，鼻如挺梁、唇如点朱，只是可能由于和树长到了一起，全身露出来的皮肤都是淡淡的莹绿色。
我大概猜到这人是谁了，他应该就是清时最牵挂的人，冰心堂毒派长老伏枫。只是我想过很多种与他会面的情况，却独独想不到……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倒有点像论坛爆料过的竹木系元魂珠合体。
“你从天虞岛来？”一个很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限回荡，我被唬了一跳，抬起头才注意到那人的嘴唇在一开一和，这才意识到他在跟我说话，于是下意识想回个礼，但是现在自己被树枝捆着，只能活动下脖子，于是点点头回答：“晚辈青云，见过伏枫长老。”
伏枫说话的声音很低，且语速缓慢，我听着他把该问的都问完了，考虑一下他老人家在游戏里一向不喜欢繁文缛节，于是用最精简的话语回答了，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你看到了，此地情况如此艰难，唯有放弃祖业撤回天虞岛。吾之气血尚能支持六个月，在那之前，把这里所有还活着的人，带走。”
我低头不语。这几句话说的轻飘飘，在我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当年冰心堂主力南撤，宁可与紫荆掌门当众顶撞也要留下来的伏枫长老；被妖魔逼迫签下“和平条约”声誉尽毁也要保全江南百姓的伏枫长老；知交沦为妖魔棋子步步紧逼，也未曾放弃让步的伏枫长老；那个清时口中还有一口气，也要驻守冰心堂祖业的伏枫长老……终究还是认输了。很久之前，我第一次做【海·祭】到冰心莲，那时候被绝望海鲛的歌声营造出的冰心堂昔日幻境平和而美好，没有妖魔入侵，没有大水肆虐。而现在只剩下这颗参天古木，极少数活下来的弟子，门外还躺着许多被尸毒侵蚀得奄奄一息的抗争者，这就是真相，血淋淋的真相！
我从来没有那么无力过——冰心堂门派主旨是治病救人，心系苍生。作为一个全念冰心，我玩游戏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可是游戏里死了人无非七星唤魂复活就是了，这里的人死了，我却无法逆改天命让他们再度站起来。尸毒是这个世界上最麻烦的毒，当年紫荆掌门为救夫君以身承毒自此一睡不醒，天虞岛的冰心门人用尽了方法也不过让她保持原来的容貌，病情不要继续恶化下去而已。而这里深度中毒的弟子少说有几十个，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救？退一万步讲就算救活了，茫茫大海，我和清时只有两个人，要怎么把他们都带出去？
一股郁气堵在心口，我低着头默默擦掉渗出的眼泪，伏枫轻声道：“你……莫要难过，天意如此。”我哽咽道：“伏枫长老这等人，也会向天命低头么？”那人浅笑：“如何不会？只是年轻气盛，不懂委曲求全之法，最终伤己，更伤了信任我之人。你且去罢，趁着妖魔防线一时未能回复，与清时尽快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神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