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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伺机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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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钟天欢呼道,连脑袋上的金色发带都飘起来,他手里正拿着刚刚送来的密信。
言节从他手里拿过密文,对文珑说道:“我总觉得不大妥帖。”
钟天道:“先前几次我的人向泉亭王提供的情报都确属实,泉亭王也都用了,这次应当不疑有他。”
文珑在挂在墙壁上的地图上搜寻着,他仔细的看过巽军周围的地势,如果唐瑾按照钟天的人提供的假情报行事,定然会被全歼。巽军实力大减,到时候我方再出兵相助,瓜分离国疆土,大业可成。
他说:“不管怎样,先做两手准备。飞云,让你的人关注巽军动向。我们这边也向陛下请旨,随时准备出兵。”
几天之后,再次有消息传来,泉亭王重伤,巽军折损严重,泉亭王所率中路大军余部由副将严澄暂领。这次密信的后面又附注了关于严澄的一些情报。如果文珑没有记错的话,这严澄在先前荣州公端木垓领兵时就作为副将,在唐瑾来了之后,依旧任用他为副将。而且从密信的内容来看,唐瑾就任之后对其多有培养提拔之意。只是即便这样,副将通常官阶较低,何以统领余部?难道军中就没有其他将军?
文珑觉得事有蹊跷,就在他引火烧了密信的时候,外面来报,巽国的使者来了。文珑因是以“重病”之名留在柘城,没有出去迎接,便由言节和钟天两人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言节和钟天回来时,给他带来了巽使此行的目的。
钟天从桌上拿了个苹果,边说话边玩着,“那位申大人倒是很客气,说是此番来是求我主出兵襄助的。”
“申岚申公岫,巽国的那位大鸿胪 。”言节补充。
“哦,原来是他,听说其辩才天下无人能及。”文珑与两位同僚交换了一下眼神,“申大人入京,应当需要一位向导。”
“你要和他一起回金陵?”言节问。
“是时候回去了。”文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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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岚来到柘城就听说兑国的御史大夫文珑在此一病不起,这位文大人他早有耳闻,在兑国可说是极富传奇的一位人物,只是上天不公,使他少年病弱。然而若是他所耳闻的那些传说属实,申岚倒觉得文珑病弱是一件好事,这样骁武凭陵的一位人物如果无病无痛,对巽国不失为一个潜在的威胁。
申岚见到文珑是在次日准备启程的时候,文珑先前就请言太尉带话要与他一道去往金陵。
申岚在驿馆门前见到这位闻名遐迩的随国公,穿着厚重皮裘的青年举止谦和,苍白的脸颊十分温润,让人自然而然的想到无暇的白璧。申岚忽然觉得所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或许说的就是这样的人物。
“路上还请申大人多为照应。”文珑向他拱手。
申岚回礼,“文公客气,应是我劳文公多为照应才是。”
因为要照顾文珑的状况,一路上车队都行得很慢。行了两日,申岚觉不妥,他此番前来是为请兵襄助,疆场变幻莫测,哪能容这般缓行上一、两月?对于这位既不能舍弃于半路,又不能加快进程的文公,他必要想出两全之法。
就在当天夜里安营扎寨、申岚正在帐中冥思苦想的时候,文珑突然而至,而和他一起来的是那位从柘城开始就不离左右的太医令。
“文公。”
“我来是有一事想与申大人商量。”
申岚让座,“文公只管说。”
“我知大人此次往金陵皆因兵事,军情如火,如何能因文某耽搁?”文珑道,“近日行程甚缓,多为文珑之过,明日还望大人不要顾念文某,加快行程才是。”
申岚听他如此说,反而不好赞同。不过转念一想,他长揖拜下,“文公深明大义,岚感激不尽。”
申岚从云燕赶路而来,完全是照着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次日便是如此。巽国以骑兵立国,也多产宝马,全力之下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到了当天晚上扎营的时候,申岚不见文珑下车。他心中道怪,想是今日车马颠簸让这位御史大夫不快了,又想这位文公看起来不似张狂之人。想来想去,申岚还是亲自到了文珑的马车前来请。然而打帘下车的却是太医令谢玉。
“勿吵,玙霖旧疾发作,咳了一路,刚刚睡了。”谢玉说道。
申岚心道:这随国公确实是身子不行,只颠簸了一路就引发旧疾。他这边作揖说道:“都是申岚之过。”
谢玉道:“我且有一不情之请。”
“谢太医请说。”
“玙霖顾念两国邦交,不忍耽搁大人使命。但他的身子确实经不住长途劳顿,这会儿已经发寒发热。明日可否请使君稍缓行程?”谢玉说,“以不耽误大人君命为限。”
“既如此……申岚可否进去探望?”
谢玉在宫中久了,也明白他这话是不信自己的意思。她登上马车,身子在一侧挡着,小心挑开车帘,以防寒风吹入,见文珑在车内睡得安稳,这才请申岚进去。
文珑位列三公,所乘车马颇为宽大。申岚探进身子,只觉一股热浪袭来。兑国入春甚早,入夜虽还有些寒意,但在如此燥热的车厢内还盖了厚厚的棉被貂裘,看着也让人流汗。而文珑混若未觉的睡着,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寒冬穿了单衣被扔在雪地里一般,脸色青灰得吓人。在睡梦中,他仿佛仍旧忍受着寒冰锥心之苦,眉头不自觉的紧蹙在一起,像是有六棱的兵刃在搅动着他的心肺。
申岚从车厢里退出来,对谢玉道:“都是申岚之过,太医所请,敢不从命。”
这一觉,文珑直睡到三更才醒。谢玉守在他身边打盹。谢玉年齿也过双十,因幼年相识的缘故,文珑倒多把她当孩子看待,这时便悄悄拿了身上的衣服替谢玉盖去。
常年照顾病人的警醒,衣服刚近身,她便醒来,“你醒了?有哪不舒服?”谢玉揉着眼睛,显然还没太睡醒。不过,这种困倦在她为文珑搭脉的那一刻就完全消失了。
谢玉叹道:“你何苦这样。”
文珑道:“有些事还不明了,唯有此才能拖延行程,查明事由。”
“那种药很伤身,你吃了这么多年早就伤及根本。虽然我有解药,但要不是泉亭王的那张验方,恐怕即便日后事成,也不容易养好了。我不赞同你再吃。”
文珑音容皆是柔和,如同在与族中幼子闲言,“你可知辰君为何会中毒吗?”
“不是说是泉亭王的一位侧妃下的毒吗?”
“可却是辰君计划着让她下毒的。”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怡妃从始至终都在辰君的计划之中,‘下毒’正是辰君的请君入瓮。”
“建平长公主让她来下毒害自己?”
文珑点头,“辰君是为了借这件事拖住泉亭王,甚至是使泉亭王方寸大乱,以便使巽国大军折损。”
“她不是很喜欢泉亭王吗?”谢玉不解。
“是,”文珑耐心回答,“但她时刻都记得自己是兑国人,而我国需要的是离、巽两国两败俱伤,因而她不惜自己造成服毒之机来乱泉亭王将心。辰君远在云燕尚且如此,我怎能顾念一己之身?而且我相信你用药的分量,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不比当年刚刚伤愈,现在吃了这药至多是难受几日。”
谢玉低眉沉吟,“金瓯无缺真的那么重要吗?”
“或许。”文珑答,“无国便无家,若陛下无争,便会被他人争去,最后终究无国。”
谢玉似懂非懂,却点了头,“我会尽力。”她说:“那药伤身,我会斟酌分量,你多歇一会儿吧。”
“多谢你了。”文珑的微笑在马车幽微的灯光和轻柔的私语中,仿佛雾里晨光,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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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岚并不知,这一路上都有人秘密送信与随国公。钟天的人已经确认,唐瑾确实重伤,连离国士卒都从瞭望塔上看见泉亭王是被抬回去的。而泉亭王之所以会陷入前后夹击的重围,自然是钟天安插之人提供错误情报的结果。唐瑾受伤之后,诸将都去探望过,不仅是亲信,连同给泉亭王寝帐送药送饭的兵丁都说泉亭王伤重可怖。军营里到处都在流传着泉亭王受伤起箭那天的情景,流出来的血足足装了两大盆子,医官一度都说救不回来了。巽军的士气一时低落到底点。
果然如此吗?文珑又看了看今天送来的消息。上面清楚的写着巽国之兵折损的数目,还有泉亭王受伤的情况,看起来绝对不可能有假。泉亭王当真伤重至此,巽国大军损伤的数目就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没有一位英明的将帅,即便有百万之军也如乌合之众。而巽国虽不乏宿将,却显然没有再出一位能代替泉亭王的鬼才。
文珑将字条投入水中,特殊质地的纸张顷刻化为乌有。可文珑的心思还在刚才看到的字句上。泉亭王真的重伤吗?这一切太过明显,反而使他有所怀疑。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唐瑾当真重伤不治,那么,辰君又要怎么办呢?可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就是上苍给兑国创造的最好的机会。
巽国的使团在迎来阳春三月的时候进入金陵城,路上有好几次申岚都担心兑国的这位御史大夫要一命呜呼,到时别说是无法交待,请求援军更是毫无希望了。因而这一路,为了顾及文珑的身体状况,申岚不得不几次命令马队休息数日。文珑为此一再道歉,申岚也只有客气的接受,并将苦笑在背后收好。
轩辕舒一早收到从柘城传来的消息,对于申岚的请求欣然应诺。一张圣旨传到言节手中,兑国大军压往离国边城,三国之争由此彻底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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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第一日,文珑往御书房复命,轩辕舒见到他如鬼的面色,面上先就染上了一层怒意。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德行?”
文珑长揖拜下,“臣幸不辱使命。”
“你还真好意思跟我说!”考虑到眼前人的状况,轩辕舒的巴掌没有招呼上去,“回去好好歇着去!你胆子是够大的,还敢用那个药?”
文珑言语缓慢温和,“陛下,奇袭的戏不是一早就定好了吗?”
“当初确实是那样定的,我也没有想到那剂药会真的伤你。现在已经好了,不要再用了!”
“虽是伤到了,但若璞也有解药,并不妨碍臣领兵上阵。”
“但是会给你留下病根!”
“那算不得什么了。”文珑说,“陛下,戏才刚刚开始。”
文珑回府之后,彻底躺下了。太医令被派去常驻文府,好在文府的人已然习惯应对主子的这种状况,虽忙却不乱。只是秋月在看到公子回来的时候,不觉落下了泪。
“好好的,哭什么。”文珑说。
秋月吹凉了一匙药,“公子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
文珑喝下药,拿了枕旁的帕子给她擦了,“莫哭,我没事。在外面这些日子也累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歇一歇。”
“公子也不说自己脸色有多吓人,前日那位申大人来告辞时,出门还长吁短叹,说公子这样年轻就……”话到嘴边秋月觉得不祥,忙打住了。
冰壶进来传话,“公子,秦掌柜来了。”
“请进来吧。”
飞絮进屋把探病的礼交给秋月,这面方一转头,正想问文珑安好,她就红了眼圈。
“好了,”文珑笑说,“你们这一个一个见到我都这副样子,我可真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飞絮忙擦了,“公子胡说。”忍不住又问,“公子怎么比先前还差了?”
“没什么,不过是路上赶得及,回来歇几天就好了。”
飞絮早就听说他病了心里担忧,却没有想到来了一见,他竟这般憔悴。
“坐吧,说说凝脂轩最近怎么样了?”文珑说。
“都好,我拿了账册来,想公子病着不能看,刚给了秋月姑娘。”
此时秋月已经拿了东西下去了。
文珑向飞絮问道:“那你呢?也都好吗?”
文珑向她说话的神色十分柔和,飞絮忽然明白为什么人们会说“柔情似水”,就像是春天最暖的太阳,伴着春风将一颗心轻柔的捧着浸在温暖的泉水中。
飞絮按住慌乱的心跳,“公、公子在信里问过了。”
“总想再问一遍。”他的声音那样柔和,像是细软的棉花抚摸在心尖上。
“都好。”飞絮面红心跳,又说了一遍,“都好。”
“都好就好,最近多事,巽国又来使者请兵,可能过不许久我还要往前方去一趟。”
飞絮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公子这样的身体怎么使得?”
“苟利国家生死以 ,我自己算不了什么。”文珑依旧是那样温柔的口吻。
“可是!公子!公子……”飞絮急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泪珠就要掉下来。
“别哭,女孩子哭起来就不漂亮了,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再说就算要去也总得过几个月。”
飞絮点头,胡乱擦了擦眼睛,“我最近听说血豆腐炖胡萝卜可以补养寒症,改天我做来给公子吃。”话方说完,她才想起文府上厨子丫鬟若干哪里需要她动手,这话说得也要让人羞死了。
文珑柔声说道:“好,我还从来没吃过你做的菜。”
飞絮再一次在他的目光中乱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