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派德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裴诗就离开了。但刚走出他家没多久,天气竟然又一次大变,大雨倾盆而落。以前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同一天内淋两次雨对裴诗而言并不是什么奇闻,但是,她最感到后悔的就是没有听周老师的话,回去吃一点药预防感冒。因为,当天晚上她就发烧了。而且,她的住处是短期租房,在没有人照料的情况下,这烧最终烧得她险些一命呜呼。 原本想靠吃开医院的药来解决问题,现在看也完全行不通了。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只用仅剩的力气拨了999,请救护车直接把自己送到了医院。 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是得了肺炎。裴诗差一点气晕过去。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英国的感冒犯冲——只要在这里得了感冒,就一定会发展成其它重病。几年前是肝炎,现在又是肺炎。 而更加巧合的是,这家医院,刚好是她治疗肝炎的那一家。当年,她在这里接受了活肝脏移植手术。 这一回,她下定决心不能像以前那样懦弱,无论如何都要医院给出那个匿名捐肝者的姓名。护士见她病成这样还惦记着这么多年前的事,总算妥协了一些,说会向医院申请批准公开。 考虑到抗生素的因素,英国的医院一般不让病人输液。所以,感冒的病人也都是开了药就会离开。但这一回裴诗得了肺炎,并发症状也很多,医生就让她住院观察病情。护士非常贴心,在给她送了药以后,还开玩笑说,原来你是小提琴家,难怪胃会不好,很多艺术家都不会吃饭。裴诗蜷缩在床上,眼睛胀痛,除了回答“嗯”,再没有力气说别的。 住院的这个夜晚,雨也没有停过。天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医院里老人的眼也是灰色的。就连雨点,也像是被时光磨损的灰色钱币,湿淋淋地浇在这座古老的资本主义国度,落满了屋檐打碎的声音。伦敦太遥远,太寒冷,就算是夏季,也让人感受不到太多的热度。裴诗咳了几声,越过上方满满的输液袋,望着外面如星点般落下的雨。这时,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A girl who’s so young like you shouldn’t be sick like this.” 她意识到是同房的病人在说话。她转过头去,但因为有帘子隔离,看不见对方的脸。从刚才那句话不难听出,对方是一个英国女性,大约四五十岁。她正想问对方是否在和自己说话,那位英国女士已经继续说道:“Health is not valued till sickness comes. You should have taken care yourself a lot more.” 这一回,裴诗不仅从她的口音中听出了她的国籍,还从那种清晰优雅的吐字中听出了她的教养。 “Thank you. I just haven’t been living here for a long time, am not very used to rains now.” “Where do you live?” “China.” “Oh I see.”那边的女士短暂沉默了几秒,又缓缓说道,“That’s a lovely country.” 两个人就这样继续聊了下去,不时总有人停下来咳几下。裴诗得知这个英国女士是一个律师,也是得了肺炎,但持续的时间很长,情况比自己严重多了。虽然才刚认识,但她已经知道,这位女士是她最喜欢的英国人类型,谦逊有礼,温文儒雅,但没有一点他们最擅长的虚伪。这位女士似乎也很喜欢她,尤其是听说她一个人跑到英国来寻找恩师,就更加欣赏她的勇气了。 聊着聊着,隔壁病人痛苦的哭号声传了过来。在医院听见这种声音,令人又害怕又担心,身边的女士听了以后,长叹一声,说这时候如果有爱人在身边,肯定会好很多。然后,裴诗又得知她原来是一个寡妇,丈夫在两年前去世了,与她父亲的忌日只差四天。但是,丈夫并不是她最爱的男人。她开始责备自己,觉得现在会一直生病,很可能就是当年做了一件会遭报应的事:她曾经深深爱过一个有妇之夫,在他喝醉的时候,她偷取了他的□□,到医院令自己人工受孕。得知她怀孕以后,那个男人真的以为是自己做的,于是离开了妻子与她在一起,保证会对她和孩子负责。可是到最后,他还是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他永远离开了她。 “My whole story was pretty boring, and I deserve this.”到最后,她只是自嘲地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说道,“However, If you’re in love with someone one day,you have to tell him. Being sad is better than being regretting.” 此后她感到十分不适,吃了药,与裴诗打了招呼就睡觉了。听了她的故事,再看着外面的雨水,裴诗忽然很想念自己的家人。同时,那个男人冷漠的眼睛也浮现在了她半醒半睡的回忆中。有好几次,她都觉得外面雨停了,自己从爬起来拿手机,发消息对他说:“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然后他很快回复:“我也一样。” 当自己都被心跳声吵醒了,她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梦。医生不知什么时候拔掉了输液管,但自己高烧没退,心跳剧烈得干扰了呼吸,外面的雨也一直没有停…… 原来,梦真的与现实相反。 她咳了两声,转过沉重的身体,继续睡觉。
翌日清晨,裴诗察觉烧稍微退了一些,想要按铃叫护士来看看。但是,人还没坐起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他的亚裔助理已经进来了。她坐直了身子,有些虚弱地说道:“I think the fever has gone……” 医生翻了翻手中的文件,看向她:“Miss Pei, right?” “Yes.” 医生看了一眼身边的助理,朝他点点头。助理拿着文件向她走来,小声说:“裴小姐,关于您手术肝脏捐赠者的资料……由于我们术前和他签过协议,所以不可以向您透露他的姓名,否则我们医院得负全责。” 裴诗觉得很失望,但对方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能勉强他们。她想了想,说:“那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其他资料,例如年龄,外貌,工作什么的……” “这是可以的。他在我们这里做过体检,我可以尽可能提供给你其它资料。”助理翻看着手中的档案,“当时他二十二岁,身高是6.2英尺,体重163磅,血型A,在伦敦大学商学院读硕士……他血压偏低,没有遗传病……” 裴诗并不习惯英国计算身高和体重的单位,但听到他的年龄和学校以后,忽然紧张起来。她在心中默默换算了一下英尺与厘米,渐渐地,感觉心都快跳到喉咙了。她打断了助手:“他是哪里人?” “呃,他拥有英国和美国双国籍,但有一个中国姓氏。看他的脸孔,我又觉得他有一点像东亚人,又有点像高加索人……你等等,我可以盖住他的生日和名字,给你看他的照片。” 裴诗眼前豁然一亮:“我……可以看吗?” “可以,不过不可以拍照。”他小心地找出便签纸,黏在档案上以盖住部分文字。 这时,他身后的医生也说话了:“It would be perfect if you know this kid. This is mainly on the fact that half of his liver is in your body.” “肝的再生能力很强,但切除一个健康肝脏的二分之一,也是非常伤身体的。”助手禁不住摸摸自己的腹部,吁了一口气,把档案递给她,“你看看你认得他吗?” 虽之前已有心理准备,但看见档案的刹那,她还是彻底僵住了——照片上的男生刘海偏长,微微皱着眉,就是脸孔还很青涩的夏承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