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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十里长亭送旧友 ...


  •   御书房内,天佑帝端坐龙椅上,面前岸上一盅茶徐徐冒着热气,他眉头微蹙,“如今我大昭虽在外人看来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实则内忧外患已是生死存亡之际,爱卿可知为何?”
      纪竹姝坐在龙椅下首的藤木椅子上,“南有燕国虎视眈眈,北有渊国凶相毕露,朝内太师手握权柄门生遍野,行事嚣张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朝外官民势同水火,世家大族强占民田之事屡禁不止,武林门派横行风声鹤唳,确实是多事之秋。”她说得极其平静,好像不知道她这一番言论倘若出现在市井会是多惊天动地。
      “不愧是北丘真人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哪。”天佑帝侧耳听了一会儿后轻声道。
      “这是师父之言,士则虽认同但还有些别的看法。”纪竹姝欠身一揖道,“其实,所谓生死存亡还是有些危言耸听,前有武帝烽烟四起中开国,后有文帝扶大厦于将倾,如今无论如何都不是大昭最坏的时候,况且陛下正春秋鼎盛,而宁太师已日薄西山。”
      天佑帝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又归于沉寂,“宁国盛日薄西山又如何?后宫朝堂已都在他宁家之手,他长子宁舒凛手腕比之其父只多不少,次子虽是个病秧子却也才华横溢。”
      “可您的对手从来不是他们,只要宁太师不死您只对付苟延残喘的他一人便足矣。”纪竹姝微微一笑,“您身居高位自然多忧多虑,但宁太师的党羽难道不该为人臣的去对付吗?”
      天佑帝小心谨慎多年,身边除了宁国盛这般需要防备的敌人,便是纪青伯这般和他一起在宁国盛阴影之下做小伏低委曲求全的朋友,或者需要他尽心保护的至亲骨肉,少有人这般披心相付相信他足够做宁国盛的对手,他一时竟不敢相信真有人会不把宁国盛放在眼里,他激动地立了起来,而后似乎觉得颇不好意思又坐下去,他努力笑得矜持,“对啊,是朕糊涂了,宁国盛也不过就是人过半百的肉眼凡胎。”他又用力点下头,“有爱卿和彦范的辅佐朕总会胜过他的。”
      “陛下。”纪竹姝欲言又止。
      “怎么?”天佑帝从由雄心壮志带来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纪竹姝轻声道,“兄长他打算回漠北了。”
      “什么?”天佑帝瞪大眼睛,“他又有什么事情去折腾?朕可没功夫陪他,我们这不马上就有正事去做吗?”
      “兄长他打算因言获罪以此流放漠北。”
      天佑帝霍地站起来,他脸上有一瞬的惊慌失措而后斩钉截铁道,“然后远离京师过他的逍遥日子?他想得倒挺美,朕不会允许的。拍拍屁股就想走?朕饶不了他。”
      纪竹姝将天佑帝那一瞬的惊慌尽收眼底,纪青伯总和她说这位陛下是皇室里难得的长情人但她没料到纪青伯对陛下的影响会如此大,她忽然意识到这场博弈开局之初恐怕便已让陛下明白了什么叫破釜沉舟。她沉声道,“陛下,兄长说您昨日已宽恕了他的罪过。”
      “什么!他放屁!朕什么时候……”
      天佑帝嚷到一半神色一凛,他想起来昨日纪府纪竹姝出现前纪青伯那不寻常的一跪以及他求自己宽恕的莫名其妙的罪,他忽然醒悟纪青伯离开的决定不是突发奇想一时兴起,他以为纪青伯与自己一样忍气吞声只能在暗地骂宁国盛出气的时候纪青伯竟然已经一步步算好了结局,他将也许更有才能的纪竹姝推到了自己面前甚至为此愿意远走异地,自始至终纪青伯都是小时候拉起自己的手打趴所有欺负自己的兄弟最后还到父皇面前倒打一耙让那些兄弟带伤被罚的人。
      天佑帝眼中尽是无所适从的茫然,他缓缓坐到椅子上,身子轻靠在前面的岸上,他一瞬间很想冲到纪青伯面前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藏起了锋芒披上了伪装问他为什么连自己都骗,枉费自己还对他掏心掏肺他连为人臣的本分都不懂,天佑帝用力挥挥手对纪竹姝道,“你下去吧,朕知道了。纪青伯是打算找个名义让宁国盛发落了他?然后宁国盛便可以欠朕个天大的人情,朕好顺势让你明目张胆作为朕的人入朝堂。从此我们君臣相得缔造盛世留名史册都和纪青伯没关系了,是吗?”
      纪竹姝没出声。
      纪青伯的主意她原本是极赞同的,她和纪青伯都是纪家人便注定不可能共同出现在朝堂上,就算没有宁太师的阻挠长此以往也难保不会引上位者猜疑,而此时朝廷更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需要她的辅佐,纪青伯与其到时候被人抓住把柄排挤出局不如在这时便抽身,还可以作为一颗关键棋子左右大局,况且漠北虽然不如京城这烟柳繁华地但对打算远离朝堂的纪青伯而言却最安全,宁国盛再手眼通天也管不到漠北。但这些在看到天佑帝的反应后忽然都说不出口了,纪竹姝莫名开始觉得纪青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下去吧,不用想着说服朕,朕就算不同意,他纪青伯不还是会那么做吗?朕懦弱无能,朕的意见一点儿用没有不是吗?”天佑帝的声音哽咽,他勾唇笑起来,笑得讽刺又落寞。
      “草民告退。”纪竹姝站起身,拱手行礼后转身离去。

      京城十里外一条蜿蜒的小道旁有个专为送别而设的长亭,暖风徐徐,此时那里正有两人相对而立,一样的宽袖长袍一样的俊秀风流,只不过一人牵着马笑得潇洒一人手拿折扇面无表情。
      “陛下,就送到这儿吧,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到了漠北草民必定第一个给您报平安。”牵着马的那人正是即将启程去漠北的纪青伯,他长发未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仔细一看他穿的宽袖长袍也是掣襟露肘极不合体,但他脸上明媚的笑却与狼狈的打扮格格不入。
      纪青伯面前站着的赫然是本该在皇宫里的天佑帝,他不理睬纪青伯,只狠狠捏着扇子,目光盯在亭子外离他们约摸几十丈的十几个黑衣人身上。
      纪青伯顺着天佑帝的眼神看着远处的人调侃道,“那就是宁太师派去跟着我的人了,嚯,看着样子还是高手呢,宁太师这人忒谨慎了,我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得劳驾他老人家派这么多好手。”
      天佑帝回首淡淡扫他一眼,“你也知道你只是个纨绔?朕还以为你武功登峰造极,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呢?”
      纪青伯挺委屈,他撇撇嘴,“陛下哎,我这一去山遥路远千里迢迢,您不说安慰我也不至于如此落井下石吧?况且漠北那穷山恶水的地方我连听个小曲儿的机会都没有了,您好歹同情我一下呀,我们君臣一场这点儿情分没有?”
      天佑帝看他这插科打诨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这会儿后悔了?纪大公子原来不挺有本事吗?说走就走不是最潇洒不过吗?穷乡僻壤怕什么呀?你纪公子聪明绝顶主意一箩筐说不得还在那人迹罕至的沙漠开辟个绿洲出来呢?”
      从这阴阳怪气的话里纪青伯总算是听出来天佑帝这送行不为怀旧八成是和自己算自作主张的账,怪不得这一路同行陛下都三缄其口呢,纪青伯心下暗暗觉得天佑帝的表现很幼稚,他故意做出一副晴天霹雳的模样哭天抢地道,“陛下呀,臣冤枉呀,臣为大昭呕心沥血才想出这么个主意呀,您不能这么枉顾臣的一片苦心哪,臣对您的心日月可昭天地可鉴哪,哎哟,臣可冤枉死了,臣哪里潇洒自在聪明绝顶啦?臣连您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敢比呢。”
      看纪青伯这丢人模样天佑帝绷不住唇角上勾露了和笑,而后他又努力抿着唇做出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严肃样子轻斥声,“胡说八道,纪青伯你真是一点儿长进没有,除了会耍嘴皮子就学了个逃跑的本事。你以为你一走了之就当真解决了问题?你以为纪竹姝和朕在便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放手肃清朝政?你以为你这是目光长远足智多谋?你……”天佑帝深吸口气,“你这是自行其是自高自大一意孤行不可一世!”
      纪青伯等天佑帝说完,放下马绳上前整整他由于情绪激动动作火大而立起的交领,而后微笑着轻声道,“是,臣是,您不是一向知道臣这自命不凡的臭毛病吗?从小臣就拎不清斤两经常喜欢装个大侠结果却好心办坏事最后被我那暴脾气的爹胖揍一顿。”
      “你……”
      天佑帝本已落下的火气又蹭蹭蹭上涨,他剑眉一挑正要说话,纪青伯却将手安抚地搭在他臂上。
      “陛下,您且听臣说。臣知道自己这个激怒宁国盛求得一个流放的主意笨得无可救药,不过看在这个主意臣琢磨了三四年的分上您好歹听臣解释一二。
      诚然,纪竹姝想要进朝堂主意有千万个,他本身便是北丘真人的弟子北丘派的势力便足以保他安然无恙地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再不然明年春闱也是个良机,纪竹姝一举得中进而入翰林既不动声色又风光无限,哪怕他都不想也可以容易地投个宁家门生举荐入朝从此安安稳稳在朝中暗度陈仓,这些都是好方法臣偏偏选了最愚蠢的一种。
      因为只有这一种他才是经您之手入的朝堂,才堂堂正正算是您的臣子,往后您绊倒宁家成为一代明君的时候纪竹姝或许也会作为良臣名留青史,到那时倘若他是由别的法子入的朝史书说不得终究还是会给宁家留一笔功德,但这知人善任的英名全该是您的。这是其一。
      其二,臣这些年为了落实纨绔子弟的名声瞒过宁太师耳目过得不只一个骄奢淫逸而已,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出入赌场流连青楼,虽不曾鱼肉百姓欺男霸女但也所差不远,这些终究都是错处,更是把柄,不管何时有人想要臣的命轻轻松松便能拿这做文章,到那时目的便是要挟您和纪竹姝了,倘若今天不到漠北去明天便只能到刑场去了。”
      纪青伯话毕抬头看看天佑帝而后垂首一副抹平脖子等待发落的样子。
      他这一席话将天佑帝堵在嗓子眼的质问哽得不上不下,天佑帝长长叹口气后,道,“朕果然还是不及你,你倒是想得长远。”
      微风将天佑帝的衣服吹得鼓起,纪青伯悄悄掀起眼皮看着天佑帝棱角分明写满无奈的侧脸。
      小小的长亭里霎时沉默得只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和纪青伯身旁的马烦躁的踢地声,一阵相对无言后天佑帝将手中的折扇塞入纪青伯手里道,“那么我们便就此别过吧。再见之时便是朕的大昭繁荣昌盛之时,到时你在漠北可莫要忘记快马加鞭滚回来。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纪青伯讲折扇小心地放入袖中,拱手道,“臣就算抛家弃子也要连滚带爬地回来。”
      “你这落魄样子养活自己都够让人操心还想娶妻生子?”天佑帝挑眉。
      纪青伯从善如流,“是,臣一路颠沛流离也只能保佑自己不被饿死了。”
      “嗯,不过你再怎么穷困潦倒好歹还有朕这个富可敌国的朋友。”天佑帝炫耀地一笑。
      纪青伯边梳理马的鬃毛边不满意地“哼”道,“您‘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时候可想想您牛衣对泣的旧友。”
      “那是必然。”天佑帝道,而后他看纪青伯准备翻身上马一停顿,又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纪青伯挽住马绳调转过头来拱拱手道。
      马一声长嘶带着纪青伯跃出长亭奔腾而去,长亭前只余下翻起的滚滚尘土。
      天佑帝站立良久,在再也看不到纪青伯和那些黑衣人的身影后转身沿着蜿蜒小道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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