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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武藤君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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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荷追出去的时候武藤君已经不见了踪影。出校门的时候恰遇上许娇阳,她见了舒荷远远的便喊了声“老师”。舒荷着急追武藤君,没顾上理许娇阳。待从许娇阳身边过去后,又退了回来。
“许娇阳!”舒荷喊了许娇阳一声,有些着急,“见着武藤君了吗?”
“好像往公园的方向走了。”许娇阳看着舒荷慌慌张张,问道:“怎么了?”
“没事。”舒荷急急的往公园方向跑,边跑边喊:“你快去上自习吧!”
“哦。”许娇阳弱弱的应了一声,刚一回身又看到陈衡急急的往外赶。和刚刚一样,自己喊了半天没人应,等到擦身过了又回过身来叫住她。
“你看到老班了吗?”陈衡几乎没有停步,匆匆问了句不等着许娇阳回答已经匆匆追了出去。
许娇阳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眉头一皱,小声嘟囔,“今天都是怎么了?”
到了教室的时候教室里静悄悄的。许娇阳看了下腕表,还没上自习啊!她蹑脚走到座位边,见吴佳难得的在看书,轻撞了她一下,“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啊?”
吴佳往前后门的方向都看了看,见没有人,凑近许娇阳低声道:“刚刚陈衡和武藤君打了一架。”
“呦!”许娇阳一听乐了,“他终于恶有恶报了?”
吴佳见许娇阳乐的高兴,犹豫着不知道后面的话该不该开口。许娇阳随手拿出一本书摊在桌子上,压下身子,兴奋道:“快和我说说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的?”
“就是……就是那什么,那天老班不是说礼拜天下午可以到班里找她补习吗?然后陈衡交代大家都不许去,好像武藤君没听陈衡的,惹着他了。”
“陈衡不让去?”许娇阳有些惊讶。她这段时间观察下来,陈衡上课开始听课了,特别是舒荷的课,听得尤为认真。她还以为陈衡没不喜欢舒荷呢!
“你不知道?你去了?”吴佳更是惊讶。
“我不知道啊!陈衡没和我说啊!”许娇阳的表情不像作假,她皱了皱眉,“何况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午,谁疯了来补习啊?武藤君他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用功了?还有陈衡怎么知道去了?陈衡不会也抽疯了吧?”
吴佳揉揉鼻子,想着怎么和许娇阳说,毕竟许娇阳喜欢陈衡,除了陈衡,全班只怕没几个人不知道。许娇阳看她躲躲闪闪的,心里有些不痛快。她性格爽朗,最烦的就是女生们装腔作势,扭扭捏捏的有话憋着不说,还非让你看出来她有话。她推了吴佳一下,不悦道:“有什么话你说啊!”
“陈衡喜欢舒老师。”吴佳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遍,许娇阳有些懵了,“什么?”
吴佳闭着嘴不肯再开腔。许娇阳愣怔着想了半天,把书挪回自己桌子上,第一次上课坐那样端正。
吴佳有些担心的扯了扯许娇阳的衣服,“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许娇阳咧嘴笑笑,“不就是陈衡喜欢舒荷吗?难不成舒荷一个老师还和自己学生谈恋爱?”
“肯定不会啊!”吴佳想想也是,以她们对舒荷的感觉,舒荷应该不至于和自己学生恋爱吧?
舒荷现在可没闲心去想陈衡那点事。她追了公园口的时候,终于看见武藤君的背影。她急赶着追了上去,一把扯住武藤君的校服,喘着粗气,“你跑什么呢?什么叫你不念了?”
武藤君不理舒荷,埋头往前走,怎么也不回头。舒荷用力往后扯了一下,自己赶超在武藤君前面,武藤君突然抬手把眼睛蒙了起来,不时的吸着鼻子。
“武藤君,你哭了?”舒荷小心翼翼的扳着武藤君的手,武藤君扭着身子不断躲闪,却还是被舒荷看到了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舒荷一下子呆在那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孩子哭,还是哭得这样伤心。
以前只听说女人哭起来男人是最无措的,可是颠个个竟也是如此。舒荷无措的帮武藤君去擦泪,“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啊!我帮你想办法。”
武藤君不说话,只是一味流着泪。
舒荷把武藤君扶到亭子里,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等到武藤君稍稍平息才开了口,“好好的怎么了是?”
武藤君吸吸鼻子,有些尴尬的朝舒荷笑了笑,“没事,我先回去了,老师也早点回去吧。”说着就要走。
舒荷哪里肯?她拉住武藤君,强把他摁在凳子上,“你坐下来,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和你谈谈。”
武藤君也许是因为心中确实有太多的不快找不到缺口,也许正如许娇阳所感受的舒荷是一个有魔力的人,总之他没再坚持,而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等着舒荷和他谈心。
舒荷和武藤君相对着坐了下来,以她对武藤君的感觉,她觉得和武藤君开诚布公的谈话要比兜圈子好得多。于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点到主题,甚至连铺垫都没有,“我觉得你似乎不太喜欢陈衡,对他甚至是有怨愤的。”
武藤君紧抿着嘴不说话,手紧紧攥着。舒荷没有逼迫武藤君回答,只是安静的等着。
过了好久好久,武藤君的手缓缓放开。他低垂着眼眸,玩着手指,“我妈妈难产去世的,我爸一手把我拉扯大。他原来是车间主任,干活的时候为了救人被压折一条腿,工伤赔了点钱,发了个锦旗,这件事就了了。后来我爸就在路口摆了个摊给人修车,家里的条件一下子跌到谷底,还好车间的领导顾念我爸是老员工,给我爸分了套房子,不然,我和我爸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武藤君说着自嘲的笑了笑。
舒荷没有接话茬。她知道武藤君需要一个发泄口,此时聆听比自己想要知道的心更重要。
武藤君深吸了口气,顿了顿才又接着讲,“我上初中的时候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当时老师们都很重视我,后来陈衡来了之后,老师们的心思就全放在了他身上。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只是陈衡太骄傲,骄傲的不可一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武藤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些凄凉,甚至于有些扭曲。他紧咬着牙,深深吸了口气才又开腔,“我的成绩一直保持着全班的前几名,可是我的家境却是最后。”武藤君说着红了眼眶,“我不知道老师能不能体会到那种仰人鼻息的自卑。我的穿着是班里最破旧的,我的打扮也是班里最土气的,我不明白当时的陈衡是什么样子的心理,他总是和班里其他的男生一起欺负我,撕我的书,把我的书包扔到垃圾箱。他们一堆人笑着看我流转在他们中间想要抢回书,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在他们的嘲笑和欺辱下,我的成绩渐渐下降,原本的年级前十,一下子就跌出了一百名。可笑的是老师们没有一个出声管一管,就那样冷眼看着。”
舒荷看武藤君掉了泪,忙掏出纸巾递了过去。武藤君擤了擤鼻涕,沉默了半天才又开口,“后来初三分班,我被分到了差班,和我差不多的陈衡却依旧留在好班里。不过没多久陈衡也也来了我们班,后来才听说,陈衡的爸爸娶了我们当时的那个班主任李蓉。李蓉也在教完我们这一批之后就辞职了。”武藤君在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笑了起来,不是得意而是苦涩,“当时我知道的时候还狠狠高兴了一把,因为陈衡的爸爸给他找了一个讨人厌的后妈。”
“她很坏吗?”舒荷觉得李蓉对陈衡很关心,虽然她能感觉到陈衡很讨厌她。
武藤君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至少我觉得她不是好人。我当时成绩下降的时候,我爸很着急,他揣着五千块钱给了她,希望她帮忙管管我,给我补习补习,她把钱收了,一点都不手软,可是却没有帮我一点点,哪怕是在陈衡欺负我的时候亲眼看到,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此武藤君顿了顿,“其实陈衡也挺可怜,李蓉当时就一门心思嫁豪门,拜金的很。知道陈衡的爸爸和妈妈感情不和后就在中间耍小手段,闹得陈衡的爸爸妈妈离了婚。我当时觉得陈衡和我是同病相怜的,可我后来发觉我错了。当我抱着求和的心态靠近他的时候,他对我确实变本加厉的欺侮。直到长大一点我才稍稍明白,陈衡是骄傲的,同时也是敏感的,当我抱着那样的心态向他靠近的时候,我已经刺激了他,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和我在一个水平线?”武藤君做了个深呼吸,结束了这个话题,“后来有个新来的小老师看不下去,和年级主任说了一声把我调到他的班里,我才能考上高中。”
“你觉得陈衡毁了你?”舒荷一语道破天机。武藤君点点头,眼泪又掉了起来,“难道不是吗?初中的老师巴结他,高中的老师也一样。大家个个都势力的很,我最讨厌的就是老师。”武藤君抹了抹眼泪,“他们在乎的只有两类学生,一类是最优异的,一类是最有钱的,于是我们这些人就被凑成了一个班。”
武藤君抽了抽鼻子,“老师你知道吗?我们这个班是高三的时候分出来的,是全年级最差劲的学生的集合。当时大红榜贴了大厅,来来回回的人都能看到我们的名字,尽管他们不认识我们,可是只要有人在那里看,我就好像能感觉到他们的鄙夷。”红榜上面当然没有陈衡的名字,可是陈衡却还是坚持来了这个最差的班。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老师不会在意,不会认真来管束的班级,同武藤君一样,他也很讨厌老师。
舒荷沉默半晌,分析着陈衡的心理。她觉得要想突破武藤君的心理上的这层障碍,先得让他明白陈衡当时是什么样的心理,毕竟初中的孩子还是那样单纯,近乎直接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恶。
“你有想过陈衡为什么要那样针对你吗?”舒荷温和的开导,“这也许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觉得他什么都比你强,什么都比你好,为了展现自己的优越,于是来不断的打压你。若是这一种情况,你完全没有必要在意他。真正的优越并非是靠打压才能得来的,那是更深层次的一种自卑,他不敢面对自己,他只是小人物,你完全可以大度的不去介怀。”
武藤君仔细的想了想,摇摇头,“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舒荷笑笑,接着说了第二种情况。“那就可能是第二种情况。比如说你刚刚说你自己是很自卑的,他也许就是看不惯你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所以才会那样做想要激起你的反抗,可是你没有。”
武藤君沉默半晌,良久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舒荷很欢喜武藤君没有把厌憎的情绪发挥到极致,没有被怨恨蒙蔽双眼看不到那样极端背后的善意。她起身拍了拍武藤君的肩膀,“武藤君,你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但可怕的是你钻进自己的死角竟这么多年。小孩子表达情绪的方式有些激烈,他们的世界多是以自我为中心,没能替周围的人多加考虑,可是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你能想明白就好。怨憎是一种很不好的情绪,它会吞噬你的本心,我很开心你没有泥足深陷。”
武藤君被舒荷这一通劝下来,心中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他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今晚的事,实在对不起,把您也牵扯进来了。”
“没事!”舒荷小手一挥,“我也早看不惯主任了,今天借你的风刚好我也可以威风一下,还赚了一个礼拜的假,何乐不为?”
“我不是说这个。”武藤君脸微微发烫,“我是说陈衡的日记。”
舒荷听武藤君提起,这才想起进教室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她想着想着,嘿嘿乐了起来。她拍了武藤君肩膀一下,“小孩子的话哪里能当真,没事的。”
武藤君张口结舌,可看着舒荷大咧咧的样子却又闭了口。他想告诉舒荷,在她眼中他们还是孩子,可是与他们来说,他们的心思却已经成熟的足以让那些大人们侧目。
舒荷扶着武藤君出了亭子,一路把武藤君送到家门口,搞得武藤君都不好意思起来。他犹豫着想把舒荷再送回去,舒荷推了他一把,“乖乖回家看书去,别放一个假就真放了风!”说着已经晃晃悠悠的出了楼区。
回到住处的时候陈衡竟意外的等在楼下,看着舒荷回来,愧疚的垂着头,一副领罚的样子。舒荷笑笑,“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不过作为九班的班长,你今天的作为大失风度,有损九班的颜面,所以,我罚你在我不在的这个礼拜给我好好管理九班,不许给我出差错。”
陈衡听舒荷还能开玩笑,知道已经没事,遂松了口气。舒荷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朝陈衡摆了摆手,“快回去吧,现在还是自习时间!”
“遵命!”陈衡跟着舒荷的情绪,也轻松起来。他刚走没两步,舒荷却又喊住他,少了刚才玩笑的样子,正色道:“陈衡,这个世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我们不为别人而活,却偶尔需要在意一下别人的感受,至少不要无心伤害。”说完朝陈衡笑笑,“你们是我带的第一批学生,我感觉像是加入的一个大家庭。我希望这个家里充满温馨,直到很久很久大家再聚的时候依然如初,而不是毕业之后就变得支离破碎。陈衡,我的心意,希望你能转达,无论学校的其他人是怎样看待你们,我绝不会舍弃你们的任何一个人。”说完舒荷有些害羞的钻进楼道,总觉得这样有些太过矫情,可心底的话却是不吐不快。
陈衡看着楼层的灯一层一层的亮起,突然觉得命运也不是那样的可气。在初中的时候命运让自己对老师绝望,却又在高三的时候派舒荷来点亮希望。他知道舒荷点亮的未必只有自己心中的那盏灯,但是至少她的心意由自己来传达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与她的距离是所有人当中最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