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别》楚惜刀

1、第 1 章

　　越州雷眼山，乱葬峰。
　　狂呼的北风像密集的箭雨扑打在山崖绝壁上，百名斯卡部的河络男子正艰难地悬在半空敲打着岩石。他们雕凿的摩崖石刻是今秋地火节的献礼，即使永无法送入北邙山无诺峰的创造之门中，却将流传万世被无数后人景仰。
　　隐匿在雷眼山的斯卡部作为火山河络的一个分支，与其他闻名于世的河络一样，也创造着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但唯有能与天地共存的作品才是他们倾其一生想去完成的。他们常常不顾生命安危，在山穷水尽之处寻找传世绝作的诞生地，花费十年乃至百年铭刻上斯卡部的烙印。只有这样，才是奉予创造真神最好的献礼，也是斯卡部最大的荣耀。
　　“遏克兰，宿马尔，渤昆图曼布达拉。”——诸神降临，永世太平。期冀真神的庇佑，石刻篆上了斯卡部的徽记，百余名最勇敢的河络少年攀上狰狞的山崖，一凿凿印刻出最雄伟的文字。
　　从北部刮来的秋风在雷眼山加速成了暴风，吹得悬崖上的河络们一个个飘摇欲倒。腰间的绳索不停在岩石尖上摩擦，狂风令身体几乎失去平衡，只能勉强靠手中的工具死死扣住山石间的缝隙。此刻有个攀爬得最快的少年，他临刻“遏”字第一划已接近山顶，肆虐的风沙丝毫阻止不了他灵巧的身躯。“叮！”在旁人都停下敲凿时，秋虫手中的凿子清脆地发出了鸣响。
　　秋虫亚赫鲁苏，秋虫是他的绰号，亚赫鲁苏是母亲的姓。生于秋天的少年，每到地火节临近就特别活跃，无论是何样盛大的工程，他都能凭实力跻身其中。村里的河络长者夸他天生有灵巧的手和智慧的脑，他也从不辜负长辈们的期望，越有挑战的地方，越会出现秋虫的身影。
　　风云变色。狂风将大片乌云吹至乱葬峰的上空，熟识云气的河络工匠们，明白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要与天斗，但也绝不逞强。”这是部落里流传的一句老话，他们世代在自然中塑造永恒，因而深刻懂得如何与天地相处。绝大多数河络们顺原路撤回，等暴风雨过去，他们将再度踏上这片征战之所，尽情挥洒绝世的技艺。秋虫却不知疲倦地用凿子敲打山岩，“叮！”“叮！”“叮！”声音的回响湮没在轰隆的雷声中，溅下的石屑，被风一卷，立即坠入无底深渊。
　　“秋虫，快走！要来不及了！”好友在山下嘶喊。他的叫声被狂风吞没，砂石飞走，渐渐连秋虫的身影也再不能见到。
　　这一笔终于勾勒完了。秋虫心里洋溢着成功的喜悦，至高至难的一划在他手下完工，不啻于宣布他是斯卡部最英勇的斗士。就在他想招呼同伴欣赏时，“轰”地一声，一块山石自头顶砸下，敲在支撑身体的绳索上。
　　绳索脱裂，秋虫同山石一齐急速下堕。他挥舞双手试图抓住任何一块尖翘的岩石，无奈下落的速度太快，不容他反应，转瞬直落到山腰，眼看就要坠入崖底。
　　他要死了。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风声呼啸中他唯一的念头，是再没机会续写这伟大的石刻。他从模糊的视线中远远盯紧刻下的那一笔，不甘心被风带走，在意识最后的清醒时刻，他向创造真神闭目祷告：来世仍要做个能工巧匠，延续今生未完结的心愿。
　　他一念未已，身子忽然一轻，有极度柔软的手臂温柔抱住了他。再也感受不到恐惧的坠力，像羽毛漂浮一般，身体轻巧地上升，如盈盈飞舞的小虫，有了自由的翅膀。
　　秋虫惊讶地张眼，纵然天地黑了，眼前的美景亦如艳阳射穿了他的身心。
　　那是一个如冰雪雕刻的修长美人，比他足足高了一倍有余，虽是异类，部落里却没有哪个女孩比她更耀眼。她轻盈得像人族女子的眉，勾画入鬓的细细一抹，仿佛随时会飞去。素净的容颜又如清晨流光的湖水，眸子里反射一切投影的痕迹。秋虫张大嘴看傻了眼，忽然瞥见了一对琉璃色的羽翼。
　　近乎透明的琉璃七彩，层层颜色如迷眩的幻境，当他注视时，瞬间经历春秋寒暑，眨眼就匆匆过了一生。秋虫痴迷地凝看，那对巨大且温柔的羽翼，正在空中恣意滑翔，带了他掠过雷眼山，掠过香榧平原，掠过涩马森林，在南浩瀚洋的天空突然急速上升。雪白的云团连绵不断地铺向天尽头，秋虫新奇地穿透它们，感觉清风痒痒地拂在脸上。在这样的高空，他没有任何呼吸不畅，唯有那女子身上微微的甜香令他心神摇簇，一颗心打鼓般怦怦跳动。他时而眺望周身团云堆雪的景致，时而凝视她比景色更精致动人的脸庞，感觉这是他一生中最接近伟大创造神的时刻。
　　不知往上飞了多高，连云朵也成了脚下的白石子，渐渐要看不见。秋虫仰望长天，由纯净青碧的颜色，变成了深邃幽蓝的暗空，仿佛要把他们吸进无边的黑洞里。畏惧的心思刚涌上心头，怀抱他的羽人忽然一个急旋，往一处光亮的地方飞去。秋虫被刺目的亮光照得睁不开眼，等慢慢适应了，看清一座华美的龙璜宫殿飘在虚空，绿荫如盖，兰麝香袭。又有两个羽人飞掠而出，银色羽翼沐浴圣洁的光辉，对了她恭敬地低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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