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清华》草色浅浅

2、第二章 世家子

　　唐武德二年

　　虽说二月已是冬末，但还有不少白霜凝在树梢，宛如一丛丛盛放的梨花，晶莹剔透，那是一种不同于嫣红姹紫的美丽。

　　长孙府东院，紧闭的雕花门窗将寒气阻挡在外，梨木桌上的红玉香炉里一线青烟袅袅升起，两位模样秀气的青衣小婢立在云母屏风旁，许是屋内过于暖和犯了困，微微眯着眼，神情困倦。屏风里，轻纱重叠的紫檀木大床铺着柔软绸被，小小的婴儿被细心的裹在厚厚的襁褓里，眉清目秀，此时一双眼睛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玉雪可爱的脸上垂下阴影，显然睡得正甜，只是靠近细细一看，却能见那白皙的小脸没有半分红润，反而透着不自然的青色，呼吸也微弱的似乎也随风飘走。

　　忽然，小婴儿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慢慢睁开眼睛，一双乌黑如墨的眸先是有些迷茫的扫了一眼屋内古香古色的摆设，随即微微垂下眼帘，掩住那一闪而逝的复杂，神情隐隐透着一丝疲倦。

　　是了，穿越了。

　　长孙清华闭着眼假寐，脑子却是一团乱糟糟。他记得是出了车祸，那天晚上心情不好，喝酒喝麻了，所以没有注意到红绿灯，只是……原以为人死灯灭，一了百了，没想到再睁眼却成了个刚出生的婴儿。

　　从这三个多月搜集的零碎信息来看，这时候彪炳中华千古青史的大唐才刚刚建国，隋末纷乱的天下还未大一统，英武睿智的唐太宗李世民还是秦王，而且在刚刚结束了大唐开国第一战——浅水原之战后，李渊一道诏令下来，他便率部转道，出镇长春宫。

　　长孙清华这一世的父亲、未来凌烟阁的第一功臣长孙无忌，此时也不过是秦王军中一小官，自然随军在外，没办法回来看自己刚出世的嫡长子，只是回信取了个名字罢了。

　　长孙清华倒是无所谓，反因为名字与前世一样，而略微开心，他是个念旧的人，无论什么东西，用了二十几年，早就融入骨血，更何况是象征着自己曾经存在过的名字。

　　在未来，父亲长孙无忌会是大唐皇帝李世民的股肱之臣，位居国公；姑姑长孙无垢则会是大唐的皇后；他的表弟将会是皇帝；而某一个嫡亲弟弟会娶了大唐的公主…多么显赫的身世，放在后世，就是个令人仰望的太子党之流。

　　但长孙清华却很淡定的。

　　是的，不是长孙清华故作清高，而是他不能也无法。谁让他现在是个脆弱的早产儿，更是宫中御医亲口断定的先天不足，恐无法活到成年。

　　别的婴儿在这时喝的是奶，长孙清华咽下的却是苦苦的中药，若不是长孙府家底丰厚，什么珍贵的药材都舍得熬给他喝，恐怕他重生没几天，又该轮回去了。

　　所以长孙清华并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去YY这个中国历史上的强大盛世，只因为他记得，长孙无忌并没有一个叫做长孙清华的嫡长子……也许是早夭了吧。

　　上一辈子是个孤儿，无亲无故，车祸死了之后，估摸只有那个薄情的男人会假模假样的叹息几声而已……长孙清华的心隐隐一痛，呼吸开始有些艰难。

　　这一世若是死了，不知道会不会多几个人记住他？长孙清华盯着雪白的纱帐，清冷的眸子掠过一丝自嘲。

　　……真的不想死。

　　“……天赐醒了么？”轻轻的推门声之后，云母屏风外，温柔悦耳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吵醒什么。

　　“回夫人，小公子未醒。”两个守着长孙清华的青衣小婢福了福身，其中一个轻声回话。

　　“哦…”

　　闻言，长孙清华微微扭头，正好看见一位锦罗衣裙的美妇走了过来，身姿绰约，发鬓如云，颜若舜华倾城，眼眸乌黑水润，眼波流转间透出风情万种，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举止自是大家风范。这就是他这一世的生身母亲，长孙无忌的妻子，陇西贵族出身的苏婉。

　　见长孙清华醒着，苏婉微微一怔，那一瞬间，仿佛从自家儿子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看到一丝痛楚一闪而过，快的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嗯，是错觉，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有如此神情？无视胸口产生的那种闷闷的窒息感，苏婉肯定的想。

　　“天赐乖儿，娘亲回来了，有没有想娘啊？”苏婉不由爱怜的将长孙清华抱在怀里，亲了亲，那双如秋水横波的动人眼眸，满满的都是温柔，透着浓浓的母爱。

　　长孙清华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他还不太习惯母子间的这种亲昵。

　　苏婉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长孙清华苍白的小脸，不由一阵心痛。

　　苏婉刚从宫里参加宴会回来。一个月前，秦王妃长孙无垢在承乾殿生下秦王李世民的嫡长子，而今天刚好是世子的满月大喜。也许这么想是不敬的，可是天知道她看到那个不过满月却白白胖胖、白里透红的世子李承乾，心中有多么煎熬。要知道那承乾世子还小清华几个月，而她的清华却瘦弱苍白的仿佛要在春天里融化的雪花般。

　　“天赐，天赐，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娘还盼着能看到你娶妻生子……”抱着自从出生就没有断过汤药的长子，苏婉喃喃的唤着他的小名，道。老天爷，这是你赐予我的宝贝，可万万不能反悔，再收回去了。

　　都是怪自己太疏忽大意。苏婉万分责怪自己不该小瞧了后院那几个女人，所以才险些害了自己的孩子。若不是那时秦王妃也有妊在身，身边多是精通妇科的医生，估摸自己的长子就要无缘人世……

　　“天赐放心，娘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初为人母的苏婉眼神微冷，恨恨的起誓。

　　长孙清华抿了下唇，心中有一点点异样的感觉，很陌生。

　　“夫人，小公子该吃药了。”苏婉的乳母王氏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嗯。”苏婉点了下头，随即吩咐道：“王妈，等下把云罗、织锦打发到城外的庄子吧。”

　　王氏怔了一下，严肃道：“是，夫人。”

　　“夫人？”闻言，一直守着长孙清华的两个青衣小婢脸色苍白的跪了下来。

　　苏婉看了一眼乌黑的药汁，有些心疼的摸摸长孙清华的小脸，道：“让你们看着小公子，不是让你们来着躲懒的。人醒了都不知道，还跟我说睡着了？”

　　温柔的声音淡淡的，却比屋外的霜花还冷。见状，两个小婢不敢开口求饶，只是哆嗦的退了出门，心中自是悔恨。

　　“明儿再挑几个伶俐勤快的。”

　　“是，夫人。”

　　长孙清华小口的咽着药汁，他从不认为温婉如水的苏婉是个好相处的，也许她看起来柔美无害，但是手段却不缺狠辣。至少，在她生完孩子的三天后，后院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两个得宠的妾。当然，长孙清华也没有料到，此时苏婉的这个举动造成了日后他身边服侍的人个个兢兢业业，大小事情恨不能以身替之。

　　药还未喝完，长孙清华却仿佛力气耗尽般，又沉沉的睡着了。苏婉拿出帕子擦了擦长孙清华唇边的药汁，柳眉微微一蹙，星眸透出淡淡的忧愁，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懂事的，除了刚出生那会儿，哭了一下，之后就不怎么闹人。即使喂药，也是乖乖的吞下……”

　　王氏极懂眼色，顿时宽慰，“夫人应该开心才对。小公子年纪虽小，却已经懂得心疼娘亲，舍不得夫人再多为操心。”

　　苏婉看着沉睡的长孙清华，没有说话，但是眼里却含着深深的宠爱。

　　春去秋来，时光最是无情东流水，眨眼又是一年石榴花开，红花如火，艳丽可人。

　　去年三月末，隋末河东北部割据势力刘武周依靠突厥汗国，趁唐主力进驻关中的时候，挥军南下攻陷河东，险些置新兴的唐政权于万劫不复的深渊。秦王李世民临危受命，从长春宫出发，渡过黄河，屯兵柏壁，力挽狂澜于即倒。今年四月，前方传捷报，李世民大胜刘武周，重创刘武周主力宋金刚军，克复汾、晋等地，将大唐从覆灭的边缘拉了回来，更为自己的赫赫战功添上浓重一笔，且将于五月率部返回长安。

　　也许对于大唐皇帝李渊而言，欣喜的只是心腹大患又少了一个，可以继续坐稳龙椅，但是对于长孙府上下来说，欢喜的却是男主人长孙无忌离家三载，即将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