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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出书版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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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THANATOS
当韩滟滟在陈伟的套房里大哭大闹时,当纪沧海郁闷地把自己的行李包括他那台最新IBM手提摔了一地时,当王神木在天台上一个人静静看着脚下世界人微如蚁时,当本届wcg冠军狠狠地把自己心爱的战机一折两断时,当出局的三大祭司挥泪向正在享用美餐的南波万本人报告噩耗时……红药堂和三途川,来到了深渊的中心。
“奇怪啊,这一路上怎么都没见到人呢?”
当他们沿着本届wcg冠军死前走过的路,顺畅来到深渊枢纽时,也被洞中空灵清澈的滴水声吸引了,巨大漆黑的石碑,孤独地立在正中,【深渊之眼】,他俩刚刚看清石碑上刻着的字并意识到这居然就是阵眼的时候,白衣的少年款款从黑石碑后面走了出来。
伴随着洛子商出现的,还有他头顶飘出的一串对话框。
[本地]「洛子商」:你就这么固执地要来拿神器?
[本地]「洛子商」:躲了我十年,狗一样的生活,滋味很爽吧?
[本地]「洛子商」:今天的神器我是要定了,当然,我打不过你,所以你最好现在就弃权,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看到这个幽灵一样突如其来的人,苏药的职业素养让她第一反应就是拉开架势,拎着十二月流火长链,一招「偷天换日」甩过去,偷天换日,盗贼常用攻击技能之一,攻击不高,但是搓招简单,发动快速,几乎是瞬发制人,被击中者能造成一秒钟的身体僵硬,正好方便接下来搓出大招连过去,洛子商躲闪不及,或者说并没有躲,他风流潇洒受到无数大。波妹子崇拜的身体,就这么硬受了一记,苏药正要趁机搓个超级大招连上去时,却没想到三途川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险险地扭了方向,大招终于是贴着刺客的衣服飞到一旁,苏药差点大骂,卧囘槽秦川你这是干神马,让胜利在望的史上最强夫妻档自相残杀吗!他都只剩10%的血了!难道还想以一己之力单挑几乎满血的洛子商?不要把她红药堂当个花瓶啊摔!而最好的时机已过,洛子商又从僵硬状态回复过来,起手就是一个大招在掌心酝酿。
满级的浪客,手中扇刀闪着蓄力后的光芒,森森幽幽,若打到只剩一张血皮的刺客身上,那是必死无疑。
平常的秦川,苏药当然不担心,就算只剩一张血皮,以秦川的本事一挑二都绰绰有余,然而他现在遇上的是洛子商,这个在雪山时影响到他让他不战而败的人……秦川,洛子商,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啊!
可是洛子商转眼又把那大招散了,一句话飘出来,却是对苏药说的。
[本地]「洛子商」:红药堂,我一直挺佩服你的,女流之辈能玩到你这个程度,天下恐怕也是少有,不过……和他在一起,是你错了。
[本地]「洛子商」:今天是我和他的私事,你最好不要拉偏架。
苏药看得眼睛直了,洛子商今天是被大。波妹塞。住脑子了吗?这说的什么破话啊!
[本地]「红药堂」:军师大人,我们是来公平拿神器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吗?
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洛子商做出一个捧腹大笑的动作,接着对话冒出来。
[本地]「洛子商」:我今天为国王拿神器,秦川,你确定要和我抢?十年前你抢了我的一切你还不够吗?
一直没说话的秦川终于发言了。
[本地]「三途川」:你不用说了,今天我和你打,你有放不下的人,我也有放不下的人,若我输了,从此砍手退出圈子,如你所愿。
洛子商又笑了,哈哈哈哈的动作声音被他按了无数个,刺耳地回荡在洞窟里。
[本地]「洛子商」:秦川,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放不下的人?哈哈哈哈,不就一个神器吗,你值得身败名裂也要和我抢?
[本地]「洛子商」:你就忘记萱颜了吗?忘记她是怎么死的了吗?砍手?退出?你以为那么容易?你知不知道这么些年,我找你我想让你死啊!如我所愿啊!
昔日风流军师,潇洒倜傥,一代飒沓,今日,却彻彻底底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子。
萱颜是谁,苏药不知道,但听到这个相当女性化的名字从洛子商手上敲出来,加上他疯狂的近乎想要同归于尽的语气,她已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大概又是个故人吧,她想,就像那无数狗血的言情片里演的那样,洛子商喜欢那女的,那女的却喜欢秦川,秦川拒绝了她……后来,她死了……
难怪秦川一直不肯接受真正的夫妻档啊,原来是心中有伤心事吗,如果是这样,那放弃神器也可以啊,有什么比现实来得更重要呢。
可是苏药一段私信没有敲完,三途川已经一招鹰击长空搓出,也许,这也是他今生最后一次施展刺客的绝杀之招了吧,三途川,三途川,他曾经爱极了这个马甲,躲在重重繁华重重马甲后的自己,洛子商找不到的自己,暂时还能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可惜,终于还是被他逮到了,只因为他固执地不想放弃。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懊悔的呢,再遇药药,他此生足矣。
宛如暗夜里坠落的流星,苏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看着秦川的刺客,七招鹰击长空几乎秒光洛子商的血条后,也被垂死的洛子商一个推挤技能击中自己剩下的10%血,三途川可以躲,可是他身后就是还在傻囘逼似的敲字的苏药,苏药来不及从聊天界面切回技能操作,三途川挡在她的面前,又是施展了一个同归于尽的技能,三途川,洛子商,两个人,最后一起翻滚着跌落悬崖。
辉煌而绚烂的传说落幕了吗,悬崖下滚滚岩浆卷走了洛子商的血,也卷走了三途川的生命。
屏幕上,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私信]「三途川」:药药,加油,你不要输,拿到神器,你要幸福。
不……
不是这样的……
昔有刺客三途川,大漠黄沙,黑衣黑发,一身胆识,一身锋芒,键盘为刀,一步一命,却无人见得面具之后的那张脸,长生殿外红药,以后年年又为谁生。
苏药的眼眶通红,她终于知道,真正的难过,不是寻死觅活,而是哭也哭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失去了一样……明明他还在她左手旁第三台机子,安静囘坐在那里的……
这时屏幕左下角聊天框里的字,一排排冒了出来。
在人间里,玩家的人物死后,要么吃回城卷轴回到最近的城市去复活,要么吃人民币道具原地复活,当然比赛中死了就是出局,复活药根本没用,不过,还是有些玩家死后,会继续以尸体状态飘在那里看热闹或者拍照,尸体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打字聊天。
但是,对于洛子商来说,这就足够了。
他死了?好,很好,是梦想吗,又毁了他一次,哈哈哈哈,那就可以彻底撕破脸了啊,他语速飞快地敲字,再无人能阻拦他。
秦川,你辛辛苦苦掩藏了十年的东西,就让我全部把你抖出来吧!你像条囘狗一样躲藏的十年,你早已生长在脸上的面具,不知此刻被撕下,你那鲜血淋漓的痛苦能不能让天上的萱颜得到慰藉?萱颜……想必你也是恨他的吧……
没有人会忘记这一天,人间神器决赛面向全国玩家直播的一天,无数圈内圈外玩家都在看着的一天,洛子商,这个为仇恨而来的,有着一张沧桑少年面孔的冰霜一样的男人,他在键盘上,敲出了让无数人大惊失色的话语。
[本地]「洛子商」:屏幕前的各位,蹲等的媒体记者们,你们看好了,你们一直想知道的真相,当年电竞的神话,最神秘的死神THANATOS,蝉联七届的世界冠军,他!就是刚才的刺客三途川——
[本地]「洛子商」:惊讶了吧,就让我为你们慢慢扒|开这个人,我首先自我介绍,我是他的学弟,当年和他在同一个集囘训囘队,后来化名LZS,追踪了他的劣迹十年,是的你们没看错,这个冠囘冕囘堂囘皇的世界冠军,你们追随你们崇拜的偶像,你们却想象不到他有多么的肮脏,现在,就让我卸下他的伪装吧。
[本地]「洛子商」:首先,他的马甲有更多,这是他为了逃避,苟且存活世上的无数证据,第一个,最有名的,长生殿,想不到吧,人间的玩家们,你们敬仰的往生城主长生殿,就是他!
[本地]「洛子商」:第二个,看动漫的人应该知道,以科幻风擅长的著名插画家,DTH,也是他!
[本地]「洛子商」:第三个,竞技时代,这个国内首屈一指的游戏论坛,拥有千万注册用户的网站,想必大部分人现在都在屏幕前吧?哈哈,就让我告诉你们,你们从不露面的号称神之谜的站长大人,就是他!
[本地]「洛子商」:第四个,电迷周刊,拥有百万读者的游戏杂志,赫赫有名的主打专栏作家死亡假面,还是他!
第五个……
第六个……
第七个……
苏药从来没想到,秦川会有这么多身份埋藏在身后,可是它们都与她无关,仅是THANATOS一个,就够了。
THANATOS,原来就是你……让她耗费多少年华也要追赶的男人啊,这是怎样一种让灵魂都窒息的震惊。
可是……够了吧?
够了吧!
你他囘妈把一个人血淋淋地展露在世人面前这样很爽是吗?!
洛子商,你如此尽心竭力,你究竟有多大的恨?
洛子商依然在敲字,短短的时间,他已经爆完他这些年追踪来的秦川所有的身份。
[本地]「洛子商」:接下来,我就来爆这个家伙最后一张皮了,你们看好,为什么他要有这么多马甲,为什么他从不肯露面,躲藏黑暗中整整十年——秦川,1982年生人,美籍华裔,祖籍南方S市,高中学校S市第一中学,那年我刚上初一,他在高中部念高三,比赛本名就是秦川,同一个时期的玩家想必都知道这号响当当的人物,为什么他要换马甲重新开始呢?这就是最后的秘密。
[本地]「洛子商」:秦川,在他高三那年暑假,害死了他的同学,顾萱颜。
顾萱颜。
苏药第二次看到这个名字,“害死”两个字,明晃晃刺着她的狗眼,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她深深爱过许多年的他,会做害死人的事。
同一时刻,顾朝颜正揣着刚打到的钥匙,在深渊迷宫里辛苦跋涉,他忽然心有不宁,一种不知是什么的感觉让他心脏跳得很快,自然他不认为那是做贼心虚,他已经想好了,此行拿到西方神器后他就把笛子还给王神木,接着再把西方神器卖了,那笔钱足够他和那些山里的孩子们这辈子衣食无忧,说不定他也不用再做个骗子了,自从王神木把笛子给他后,他是越拿越烫手,从来没有人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过他,是不是他也可以一样呢,不当个骗子,用堂堂正正的胸怀,去说服那些挥霍钱财的土豪们?
顾朝颜一心闯迷宫,没时间上早已爆炸的论坛,更不会看到洛子商在远方敲出的本地聊天。
事实上,除了苏药和秦川,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尽管外面的世界,早已闹翻了天。
各行各业,各种数量庞大的,不能接受自己偶像是个害人凶手的暴囘动的人们,特别是数量最为庞大的THANATOS的粉丝,这个几乎影响了一代少年人的死神啊!谁又能接受如此一个被血淋淋解剖后的他!
是的,他们恨!恨洛子商这张嘴!可是比恨意更旺囘盛的,是之后的好奇心。
是的,洛子商的目的达到了,就算萱颜的死其实不能全算秦川的错,可是除了秦川,他找不到第二个人来恨了,漫长的岁月里,只有他是个梦魇,随着这把火一点,各个圈子里素来嫉妒秦川却因为秦川人品太好,找不到掐点的掐货们,终于可以借题发挥闹个底朝天了,这世上好人不多,技术帝更少,唯独不少的,是本身无能却对强者心怀嫉恨的掐货们,特别是披着马甲的网络上,一盆脏水泼下,谁也不用对言论负责,秦川在多少个圈子里成过名,他就有多少个圈子的嫉恨者们,洛子商这一把火迎来的,是掐货们带头的新一轮人肉搜索,连带着数量更多的围观者的好奇与加入,估计这下秦川的祖囘宗十八代都要被挖坟挖出来了,他这辈子,不死也难安宁,活着比死更煎熬的煎熬,会在从现在开始的岁月里等着他。
也好,得不到神器,却终于报仇了。
洛子商冷笑着退出游戏,关掉电脑,主动离场。
而从他开始敲字爆料,到最后离场,人们看起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其实却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苏药还在震惊中不能自拔,当洛子商最后一句话出现在屏幕上时,秦川终于忍不住摔了键盘。
退出游戏,登陆界面,【你确定要删除游戏人物「三途川」吗?删号请慎重,请你再次确认您的游戏人物。】
确认删除,关游戏,关机。
当那抹孤傲的身影从自己背后擦身而过的刹那后,苏药才如梦初醒,秦川,仅离她两台机子的男人,他大步走了。
他走时,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可是苏药永远记得那抹带过眼角余光的黑色背影,那种孤独中的骄傲,让她每次想来,眼泪都干涸。
“秦川!秦……川?”
苏药推了椅子追出去,她疯了一样拍打着电梯按钮,当电梯重新缓缓升上,电梯门在她面前打开,电梯落到一楼,苏药冲出酒店大门,可门外是漆黑的夜色,是穿流的霓虹,是漫长的灯河,是茫茫北国的冬夜,是冬夜里连夜赶来报道八卦的各路记者。
可哪里还有秦川的身影啊。
“卧囘槽老大你这么走了我们会团灭的啊嘤嘤!”
当都只剩血皮的盗贼们替他们忽然离席的老大挡住祭司们的凶猛攻击并且还要保护老大一动不动的人物不至于死掉的苦逼时候,陈忘已经到了楼下。
“药姐?你这是……”
他诧异地望着门口那失魂落魄拼命按着手机的姑娘。
蜂拥而来的记者们,从酒店的电梯间一直赌到了大门口,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连夜驱车赶来,那一瞬间,苏药忽然明白了秦川撒手而走的原因。
THANATOS,一代死神,他低调了一辈子,他是注定在黑暗中栖息的存在,他也曾牵过她的手,可到头来,一台电脑一根网线,对他来说已是足够,他生活在中国最繁华的地方,也生活在最荒凉的人间角落,他不需要窗外阳光,不需要红尘喧嚣,对他来说,鲜血淋漓地被暴晒在世人眼中,无异于一场体无完肤的凌迟,那些嗡嗡乱吠的议论、铺天盖地的人肉搜索、王神木所憎恨的属于人类的好奇心、对强者的嫉妒与践踏、一场早有预谋的落井下石、所有利用与被利用的人……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习惯了清静和孤独的秦川来说,恐怕比死都难熬。
何况是记者们来了之后,他若不走,也许死都死不成了。
苏药咬着嘴唇,望着热闹非凡的酒店大厅,一重重的摄像机、麦克风、镁光灯……她终于是体会到了秦川的厌恶,他这样的人,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在记者包围下的狼狈和失态吧,到最后,也不愿让自己看到他鲜血淋漓的痛苦一面……THANATOS,死神,你还真是死也要留个全尸呢。
可是明知如此,为什么眼里还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来,曾经的拥抱,那些平静又短暂的幸福,美好得,仿佛是幻觉。
你要幸福。没想到这成为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秦川,是不是你这一走,我们又是不知多少年的后会无期?
原来,那么多年,我爱的只是死神,只是你灵魂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的部分,我自以为是追逐你一路,你却爱上我生命里所有的荣耀与黯淡。
苏药无力地靠着门框,好日子的铃囘声终是没有从她手机里唱出来,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揽过她的肩。
“药姐。”
一转头,苏药就对上陈忘那张不知所措又着急的脸。
“你怎么跑出来了?”
苏药皱眉,这小子平时任性就算了,现在这抢神器的节骨眼上,他还乱跑出来添乱!啊啊啊她已经够苦逼了啊她恐怕已经抢不到神器了希望可都在这小子身上啊啊啊!
“姐,这问题该我问你吧。”
陈忘不知道游戏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注意到他一心想较量一下的刺客三途川的操作者,忽然离席而去,紧接着药姐也跑出去了,他俩昨天在晚宴上的亲密模样已经让他一夜没睡好,眼下,一向爱财如命的药姐竟然也放弃神器不顾一切地为他而去……他到底是谁!
苏药别过头,也不愿多说什么。
此刻,陈忘认真扳过苏药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从来都是风姿飒爽的红药堂,他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绝望难过的眼神,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刺客……到底还是伤了她么?
“药姐,我只知道……”阿草斟酌着并不连贯的语句,“有些不在乎你囘的囘人……忘了就好……至少如果是我,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丢下囘药姐,不会让你找不着我……我还记得你把我设为团长的那天,我站在天涯城下仰望你的背影……那时我就决定要永远站在一个你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我……一直在你身后……”
“你在说些什么?”苏药本就心情沮丧,陈忘的胡言乱语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去想其中包含的意思,她无力地打发他:“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姐,你,现在,就给我回去,别说些废话了,我平生最讨厌不战而败的人,特别是抛下兄弟的人。”
东方之主王神木、燕国军师洛子商、燕国公主韩滟滟、夏国国王纪沧海、燕国国王南波万……这些有背景或是有实力或是有歪门邪道的人,如今都出局了,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苏药就不相信她一手培养出来的盗贼团长,还拿不下第一。
“好。我知道了。”
陈忘用力点头,药姐的意思,是拿到神器就能让他“废话”了吗?一瞬间陈忘的心中仿佛有十万马力在奔腾,他激动地走过依旧被记者拥堵的电梯间,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大步跑回顶楼赛场去了,兄弟们,拿神器啊!
苏药回了秦川家里,敲了半天,没有人,最后她还是回了酒店,天台的边缘,三十二层楼下,是尽收眼底的人间繁华,不知道那无数璀璨的灯火中,他会在哪一处灯火的阴影中呢?现在的他,估计比她更不好受吧。
王神木正在天台角落抽烟。
“……王神木?”
苏药认出了不远处那双沉默寡言的漆黑眸子,堂堂东方之主,他居然也在这里苦逼吗?
王神木也认出了苏药,他佩服的红药堂,他厌恶的网吧豪放女,对苏药的两种印象让他的脸色半阴半晴,天台微弱的灯光,让他半张脸迎着光芒,半张脸隐没在夜幕的阴影里,微微点头,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苏药望着三十二层楼下的世界苦笑:“你有没有觉得,那么多人,为了游戏争得头破血流的,很可笑不是吗?神器,也许在当初它们的设计师眼中,不过是嘲笑人类的东西吧,哈哈,多少的欲囘望、仇恨、报复、争抢、背叛……”
“你也这么认为?”有什么细微的光芒划过王神木的眼中,一闪即逝,他挑眉笑,是的,他很久没这么笑了,曾有一个人说他笑起来很好看,可这世界依旧让他在大部分时候沉默着面无表情的脸,仿佛这已是习惯,也只有在无人知会的放肆黑夜里,他会偶尔想起当初创造世界的梦想。
“为了狗屁的神器,我害了一个人陪我一起来,我没想过最后会这样,我喜欢了他好多年,他也应该是喜欢过我的,只是……很可笑吧,这样的结局……要是想出神器这个点子来的设计师知道人类可笑如此,是不是会放声大笑啊哈哈……”苏药苦逼地闲扯,如果没有旁人,她很想在这里哭一场,哪怕眼泪在真正的难过中根本流也流不出来。
王神木没有放声大笑。
“我就是设计师。”他说。
陈忘回到赛场的时候,四大祭司已经尽数出局。
当然,他的七个小贼也全部死囘光了。
只有他的角色还是好好的,一分血没有少。
“老大……对不起我们没用……”
尸体状的小贼们还飘在那儿不肯走,纷纷在组队频道里聊天。
震惊中的陈忘,翻过那些聊天记录,往上翻页到系统提示里,一条条的系统信息,看得他触目惊心。
七个小贼,赫然有五个是与祭司同归于尽的,另外两个,是为了保护一动不动的他而死去。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私任性造成的。
当初说好的包揽神之套装呢?说好的包揽极品装备呢?说好的永远当红药堂的后盾呢?还没遇上红药堂,他们已接近团灭。
可是……就再让他任性一回吧。
深渊里,也是有风的么?他恍惚听到哗哗的大风声吹过自己的耳旁,风中是莺飞草长,是小贼们叽叽喳喳的笑颜,是天涯城门上红药堂风华绝代的身影,大夏国国师,她喜欢站在高处,站在猎猎的风中,看海上潮水连天,看远方云山杳杳,他曾经是多么想和国师并肩站立啊。
“你们已经足够了,都回去陪小丁睡觉去吧。”陈忘的心中在滴血,他郑重地敲下一行字:“剩下的路,大哥帮你们走完。”
“爱情本就是可笑的东西。”王神木看着远方灯河,语气无波无澜。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心里也震惊,这对豪放的狗男女啊,也会分手也会伤心吗?他印象中游戏里的红药堂是个很好的人,又有技术,又有人品,又低调,从不仗着自己是女人而搏出位,更不依靠男人——和韩滟滟那种千里送B的货色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苏药断断续续的自嘲中,王神木听不出剧情,以他的主观一想,必是那狗男人的不好了,就和他的主管陈伟一样,世上狗男人千千万,从不缺欺骗善良姑娘的渣滓。
王神木比苏药大了几岁,阅历更广了无数,此刻心中也有些不忍她的难过样子,但他素来的性格又让他不会说任何安慰一个女孩子的话,只能像长辈一样说:“日子那么长,好好做你自己,你是红药堂,没什么想不开的。”
“爱情不是可笑的东西。可笑的是我自以为了解他,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了。”
“那就不要找了。”
“大叔,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神木真不知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变成情感咨询专家了?这坑爹的世界啊,“既然怎么都找不到,或者他不让你找到,你去找有用吗?找到你头发花白,牙齿掉光,老眼昏花,走也走不动,你还用你浑浊的眼睛望着浑浊的空气,用干瘪的嘴唇口齿不清地说着找啊找,你——想你一生都这样么?”
尼玛!哪有这样劝人的!苏药看了他一眼,无以回驳,只能没好气地说:“我以为构思出人间里这么多支线任务,这么多动人剧情的设计师,会是一个很温暖很重情的人。”
王神木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沉冷的眉眼如雪深山里孤僻千年的岩石,“到底是个什么人,让你红药堂也为他如此?如果你想说是先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狗……那个男人,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地方配得上你。”
“比起红药堂……”苏药叹了口气,“你应该更耳熟他的名字。”
顾朝颜走上天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王神木和红药堂两人背对着他在护栏上吹冷风,他走过去,站到王神木旁边。
“对不起,我输了。”王神木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顾朝颜主动说,“还有,我骗了你,我不是长生殿。”
“你说不用去找的那位才是。”苏药苦笑。
秦川走出五条街,站在路灯下,面前依旧是马路,无止无尽的路,无止无尽的人生,他不知该往何处去,如今的他,已被洛子商害得没有了家。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气得摔了键盘走出来的,在冰冷的北国冬夜里,他毫无目的地逃离,光影,灯河,车流,人群,不,他不要看到这些,从没有一刻他是如此厌恶着繁华,他素来清冷的世界,不应该有这些,也不能有这些,温暖,那是别人的温暖,爱情,也许从顾萱颜死去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配得到的,更不能因为他自己的陈年烂事,害了无辜的药药。
秦川站在霓虹灯下的阴影处,洛子商如跗骨之蛆般跟了上来。
“你还没解气么?”秦川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哈哈。”洛子商大笑,拥着厚厚的大棉袄,慵懒地背靠在一块公交站牌上,“解气?我从来没有生气过,我只有恨,秦川,你知道么,恨。”
“不要恨了。”曾经的世界冠军,一代少年人的热血之魂,如今是掩不住的疲惫。
“我怎么能不恨?秦川,你有没有后悔过?后悔当初拒绝了萱颜?好,那是你自己的感情,我知你除了自己和电脑,不爱任何东西,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她还有我爱她呢?”
“我忘记了……”
“好一个你忘记了。”
秦川无力摇头,他向来不喜争辩,那么漫长的时光,连面目都模糊,唯一的记忆里,依稀是当年光影,那个他忙着为他和洛子商两人制订最后训练计划的夏天,那个就要出征WCG的第一年,眼看着地区选拔赛就要开始,他的生活里除了咖啡、电脑和熬夜再无其它。
秦川只记得十年前那一个午后,身为集囘训囘队队长的他,在为洛子商的一份战术分析忙到再多一双手都不够用的时候,顾萱颜,这个他们学校的集囘训囘队里唯一的女孩子,他一直很照顾的学囘妹,忽然推开机房的门,吃错药了一样疯狂地问他能不能带她走。
秦川被弄得莫名其妙,带她走?什么意思?整整一个队,他还要培养他们去参赛,而他只是她的学长,又不是什么人,他能带她去哪儿?
秦川不记得当时敷衍着说了什么,他其实一直都不赞同萱颜这样青春年少的姑娘跟着他们队伍受苦,而且她的技术是垫底的,他费心教了她很久也没长进,人的天赋在那儿,不是这块料的终究不是这块料,勤能补拙没错可人至少也得开窍啊,他多次劝萱颜别来集训了好好回去上课考大学,但人家小姑娘就是不听,也不肯说是什么原因,硬是赖在集囘训囘队不肯走。
队里唯一的女孩子,渐渐的,自然有人开始传她的八卦,有说萱颜喜欢他,有说萱颜喜欢洛子商……各种各样的传闻,到了秦川耳中,就和听新闻联播一样让他没有任何感觉。
爱情什么的,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他的世界只有比赛,只有厮杀。
所以那天下午敷衍着把小姑娘打发回去之后,秦川继续忙着手头的洛子商的战术分析表,洛子商这个人,是他见过最天才的,也最让他操心的家伙。
他还记得在街机厅里第一次遇到洛子商的时候,那时的洛子商,才刚刚开始长个子,清秀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嘴角,除了一头染发,让他看上去十足是个不良少年。
十多年前的南方,还是街机厅遍地开花的时代,秦川家中有电脑,却也会去街机厅里练手技,这种嘈杂的环境,更能磨练他的心境,一来二去,他注意到了总是在那兜售钢镚的洛子商。
老式的街机,需要投入特制的钢镚才能进行游戏,老板那里出囘售的钢镚,一块钱换一个,洛子商兜售的,五囘毛钱一个。
他还堂而皇之就在老板眼皮底下兜售,惹得老板又痛苦又不好赶人,毕竟街坊十里,来瞻仰洛子商技术的小孩子不计其数,这给他拉来大把生意。
明明是小学还没毕业的样子,就已这么有生意头脑,秦川看到这小孩,又是欣赏又是好笑。
洛子商的钢镚,都是他自己赚来的,什么老虎囘机,桌游,弹球,他样样都精,他只须花几个钢镚,就能从赌博机里赚回十倍几十倍的成本,他总是捧着大把的钢镚,站在那儿向比他大许多的孩子们甚至还有成年人们炫耀自己的本事。
然而他赚得再多,再是出风头,也无人敢惹他,不但他本身是很会打架的不良少年,很多道上的人也是他背后的保护伞,秦川亲眼见过他惹了几个高中生后,对方要打架却被洛子商招呼来的几个小混混砸得头破血流的场景。
而洛子商,依旧站在血泊里一脸无辜地数着钢镚笑。
秦川见了他许多次,后来却不见了他。
问街机厅老板,老板说,这孩子跟着混的□□大哥入狱了,他也被爹娘打了一顿,关回家读书去了。
再见到洛子商,是秋天的时候,初中部,以第一名成绩入学,最张扬的新生。
秦川那时已是校竞队队长,一回校就听手下报告说,初中部有个新来的学生,硬是要参加他们队。
竞技队本来只在高中部招新人,秦川好奇一见,竟是洛子商,那一天,年纪最小的天才少年,被破格招入。
秦川的条件只有一个,别再逃课打架。
洛子商爽快答应。
果然,洛子商的天赋,也没有让秦川失望过,从来没接触过电脑的洛子商,短短两个月时间,就玩熟了windows系统,甚至玩熟了所有竞技游戏,那操作水准,跟他操老虎囘机的水平不相上下,转眼,这个年纪最小也最张扬的新生,成了队里技术仅次于秦川的存在。
一次市里十二所高中竞技队进行友谊赛的时候,洛子商大出风头,顾萱颜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入集囘训囘队的。
秦川本是不想让只懂皮毛的人进队降低平均水准的,女生也不行,可是在一队禽兽“老大啊我们长这么大都没个女队友啊你忍心让我们受苦吗”的哀嚎声里,他最终同意了。
终是没想到,他草草打发小姑娘的那个下午,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
若早知如此,他不会让她进队。
若早知如此,他更不会让洛子商进队。
他永远记得,在抢救室门外,答应他不再逃课不再打架的少年,从怀中抽囘出囘水果刀,狠狠捅囘进他的身体。
“她自杀了!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他永远记得那时候洛子商歇斯底里的哭声,认识那么久,这是一贯骄傲的洛子商第一次当众崩溃。
霓虹的光影在人间流走,不为人知的往事永埋角落。
秦川脸上凉凉的,他仰头,微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眼角眉梢,今冬第一场雪呢,他想,原来这么快,就已经十年过去,他内疚的,痛苦的,冰冷的,藏身在黑暗中的十年。
谁爱了,谁恨了,谁错了,谁对了,谁后悔了,谁忘记了,谁回去了,谁回不去了,他曾经从来不懂的,直到在他的世界里,遇到那个ID叫做suyao的姑娘,她的签名里说,THANATOS,I want you。
她告诉他,want,就是爱。
可是,当他明白了爱,她已不见,当他找回了爱,他已回不去。
如果一生注定如此——
一声叹息,秦川掸去肩上的雪,声音喑哑:“在我眼里,你和萱颜都是最珍贵的队友,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如果知道你会恨我这么多年,我宁愿……”
“哈?”洛子商瞥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后悔有用么?你还是这么虚伪。”
拥在厚厚的毛领和帽子里,依旧高傲的洛子商,顾自插着口袋,撇下他的队长往街对面走去,他的眉眼依然是少年时的张扬,岁月带走他的所有却没有带走他年轻的容颜,他仰头大笑,望着雪花纷落的天空,他又何尝不怀念那年的夏天,又何尝不记得那个让他敬爱的秦川队长。
可是岁月真的带走了一切,只留给他一身的恨。
“看到你这辈子从此都要不好过了,我真是痛快啊,我也可以安心地滚了,哈哈哈,秦川,江湖不见……”
没有看路,洛子商就这么大笑着走远,萱颜死了,队长也死了,爱也死了,恨也死了,世界也死了,人间也死了,过去也死了,未来也死了,他天生爱闯祸,爱打架,当年不知给秦川添了多少麻烦,麻烦就麻烦吧,反正队长这一辈子有够麻烦了,哈哈,他走后,哪管人世间洪水滔天。
雪花落在洛子商扬起的眉眼间,他闭上眼睛,睫毛上是凉薄的寒意,如果人间繁华注定如此,就赐他一场醉生梦死罢,什么燕国军师,什么南波万走狗,什么大。波妹,什么神器什么技术,这与他不再有关系了吧,至于答应帮南波万拿到的神器,希望这句对不起你能听到吧。
因为我终不能忘。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女孩的欢笑,是少年的执着,是没日没夜的苦战,是咖啡味道的幸福,是艰苦又快乐的日子,是少年意气的向往,是单纯易碎的初恋,是球面显示器的泛光,是机房里的叫嚣,是赛场上的较劲,是队长在黑板上囘书写的战术,是再也见不到的故人,是永远定格在旧照片上的时间……仿佛一抬头,还能听到钢镚儿敲响的清脆声音,那些指尖的青春,那些键盘上的泪水,我们之后,再无人得见呢。
梦醒的时候,也该走了吧,洛子商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他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把自己的梦惊醒,伴随而来的,是背后一双手猛烈的推撞,他被那股大力气推出了几米远,挣扎着爬起来时,才回身看见血泊中的人。
恍惚十年前,他还能在打架时在血泊中笑的,能在伤心时在血泊中哭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笑也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了?
那个微弱的声音最后对他说的,是先前被他打断的话。
——“如果知道你……会恨我这么多年……我宁愿……当初死的是我……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