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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延请亡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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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沐冰蓝说她能帮助沈氏二人,三个人同时看向她,目光中的惊喜和疑惑枝蔓盘结。
只有江胜雪的眼神里,是纯粹的惊喜与期待,毕竟只有他,这一路上见过这位小小驱鬼人的本事,虽然他此际还不知道她是想要做些什么,却相信她自有妙计。
沐冰蓝看着沈氏二人,沉稳有力地说道:“沈姑娘,令堂是十四年前过世的,对不对?人死之后,魂魄在黄泉路上要走上人间一十八年,所以令堂此时尚未投胎转世。在下会一些招魂之术,要将令堂的魂魄召来,并非难事。
二位若是担心她老人家会因你俩的婚事而无法瞑目,不如由在下将她的魂魄招回来,你们母女叔嫂之间,各自把话说开,看看她究竟是怎样一番心意,岂不是好?”
她垂下眼帘,看着桌面,似乎因深思而有些出神:“在我看来,她对沈大侠是一片挚情,同沈姑娘之间,亦是母女情深。一个人对她所爱的人,终究是希望他们事事顺心、幸福安乐的。沈姑娘,母女连心,你不必害怕,有什么心事,对母亲都可以说出来,好不好?”
沐冰蓝的这个建议,让沈氏二人既是欣喜又是迟疑。沈青月嗫嚅着不能出声,还是沈寂涯率先做了决断,开口说道:“如此甚好!苏小哥愿意帮此大忙,鄙人感激不尽!我同家嫂之间也尚有心结未曾解开,若能再见她魂魄一面,将一切摊开说明,也好令她安心转世。”
沐冰蓝对他点了点头,再望向沈青月,见她只是低着头,仍然不肯作声,但看她眉目间的神气,也是已经应允了的。
于是,沐冰蓝便说道:“既然如此,稍迟到了午夜,在下便作法招魂。不过有一点须得同二位说明:没有修为的普通死灵,是无法同活人对话的,他们只能口出殄语,所以假若你们见到她本人的魂魄,也没有办法彼此交流。
因此之故,在下只能让她魂魄上身,以在下之口,说出她的话来,故而虽说是见一面,你们对她却也多半只是听见,而非看见。”
沈氏二人听了,都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们商量到这里,一件心事算是了了一半,大家心情稍稍平复,才唤了店小二进来,着他把桌上凉了的酒菜都拿去重新热过,再端上来让四人好生吃了,酒足饭饱。
而此刻也已经时近半夜。他们同店家要了四个上好的单间,沐冰蓝更挑选了阴面一个房间给自己,四人便一同进了那间房去。
事实上,沐冰蓝学艺多年,虽然从《紫阳天经》中学过招魂上身之法,却从未用过。一来,驭鬼人招魂上身,通常是一种穷途末路之际同归于尽的打法,人鬼合一之后,虽然能够合二者之力,使驭鬼人将自己的功夫运用到最为得心应手的程度,同时却也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奇险之下。
活人道行再高,所修行的也只是肉身而非灵魂;而能够做到招魂上身的驭鬼人,以及在需要招魂上身来作战的情况之下,所召来的魂魄必然都是修为极高的猛鬼,这样的魂魄一旦上身,就会侵蚀驭鬼人相形之下极为弱小的生魂。
如果战斗时间不长,之后经过适当的将养,还能慢慢恢复;但是假若人鬼合一的时间过长,就有可能使驭鬼人的生魂完全丧失,沦为猛鬼的傀儡。
二来,《紫阳天经》是以纯阳之气统辖盛阴之灵,所以座下弟子全为童男之身。沐冰蓝是童女,向来就被萧清绝严密保护,绝不能和鬼灵相近。因此,她更不可能尝试过这招魂上身之术。
但是这一次她要招岳映泉的魂魄上身,倒还可另当别论。因为从沈氏的故事听来,再加上沐冰蓝自己调集灵力略加感应,便知道岳映泉不过是普通死灵,毫无修为,故而不会侵蚀生魂。
当然,她既然是魂魄,自然阴气极重,上了沐冰蓝的身之后,定然还是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损伤,不过此后只要调息数日,应该也就无甚大碍了。
这些考量,沐冰蓝自然都只是在自己心里默默盘算好便罢,不会把它们说出来,以免白教那三人担惊受怕,不肯再受此恩。
沐冰蓝在房间内找定了至阴之位,盘膝坐下,令其他三人退在一丈开外。虽然沈氏二人都把江胜雪当作自己人,愿留他在场,沐冰蓝还是令江胜雪坐在她的侧背之处,以免岳映泉回来之后,看见生人,因为羞惧而无法完成对话。
这一切安排妥当,她便敛起了自己身上伏魔人的至纯阴气,在周身布下一个抚灵界。那晚在王二叔家驱鬼取镜的时候,她也曾布下这个结界,造出一个如同冥府一般的气场,一会儿岳映泉回来,也能感到舒适一些。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她便闭上眼睛,口念冥文,用刚才从沈青月处问来的岳映泉的生辰八字,喃喃召唤岳映泉的魂魄。
在场三人当中,虽然有两人都是名满江湖的英侠,这样招魂上身之事,却也还是头一次遇见,不由得都有些紧张。他们六目圆睁,紧紧盯着沐冰蓝,看她脸色渐渐从微微泛红变成纯白如纸,有一层仿佛水意盎然的青气,隐隐地透了出来,渐渐笼罩了她一身。
然后,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里有些茫然,有些胆怯,像是睡了太久的人,一时间分不清梦里梦外。
接着,她轻轻转动清眸,开始寻找能让自己认出来的人或物。她的这般神气,像是迷路的孩童,畏缩而无辜,看起来楚楚哀婉,我见犹怜。
那三人都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此时虽然仍是一身男装的沐冰蓝,却分明已是一个娇媚女子,脉脉不胜寒愁。
她的目光,终于定住,直直地打在沈寂涯的脸上,那双原本就汪然水润的大眼睛里,顿时漾起了两泓烟波——震惊,相思,哀恳,眷恋……无数的表情推挤着,拥堵着,满满地竞相向腮下倾决滑落——
“寂涯!”她轻启樱唇,哀哀的低唤透心而来。
沈寂涯猛地一震。这副嗓音,虽然还是刚才那位苏小哥的、只不过比他平常的声线更加柔细一些,但是那种语气,以及软软糯糯的南乡口音,分明已是当年的嫂子岳映泉无疑!
他稍事迟疑,便依礼俯首,不敢再看对方的脸庞:“嫂嫂!”
岳映泉听见这声称呼,泪水奔涌得更是湍急。她颤声说道:“寂涯,你还在外乡漂泊么?是嫂嫂不好,嫂嫂自己任性,害得爹和沧岭都误会了你……
嫂嫂真的无颜再来见你,可你、你若是还在外边,嫂嫂求你快快回去吧!如今已经过了十五年,爹和沧岭,他们定然不会再责怪于你了!”
沈寂涯听见岳映泉这样说,一时倒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在胸膛里横冲直撞。这甚至强于武林中人练习内家功夫走火入魔时的丹田乱气,他纵有盖世武功,也不知该怎么办才能将它们压伏下来,调理得顺。
他只好闷声说道:“多谢嫂嫂挂念!是寂涯不好,累得嫂嫂如此年轻便撒手人寰。寂涯当时不在家中,亦不曾拜祭,今日有幸,得能再见嫂嫂一面,嫂嫂在上,请受寂涯一拜!”
他话音未落,双膝已经屈了下去,就跪在了岳映泉跟前。
岳映泉大惊失色,连忙伸手虚扶,连声急道:“不敢不敢!寂涯切莫如此,折煞我了!”
沈寂涯却已经磕起了头来:“不,寂涯的大礼,嫂嫂无论为嫂为母,都十分当得,请千万受下!”
他的这句“无论为嫂为母”一说出来,岳映泉和一旁始终还没来得及插上话的沈青月都吃了一惊。岳映泉怔怔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不能明白和不敢相信,嘴唇微微张着,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你这是……”
沈寂涯连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腰背,目光炯炯地重新望住岳映泉:“嫂嫂,您没听错,我……也没说错。嫂嫂,我同青月两情相悦,我有心娶她为妻,却不知您对此当作何想。
请您给出一句话来,若是不肯应允,青月和我……她还青春年少,有长长的一生等在前方,将来自当觅得佳婿;而我……我浪迹江湖十五年,过得也甚是痛快,如此下去,绝无不可!”
他知道向岳映泉坦承二人有情之事,对沈青月而言实在太过为难。他是男人,更是长辈,理当一力承担,就算再难开口,也要由他对岳映泉道出实情。
岳映泉听完这番话,脸上的表情如在云里雾里,一时之间难以相信,更加不能说出什么话来,只微微颤抖着嘴唇,晃动着一脸将欲冰凝的震惊。
一旁的沈青月再也忍受不下去,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口一声“娘”,登时带得满脸泪花奔涌如泉。
岳映泉的身体轻轻一震,微微侧首,这才看见了沈青月。她的目光忽然清锐起来,贪婪地盯着沈青月,像是要一眼看到她的骨子里去。
尔后,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慈爱,再开口说话之时,声音里更是充溢了一派母性之情:“青青!”
虽然沈青月刚才就已经和沈寂涯一样,知道眼前这个人果真就是岳映泉了,但此时听见这个只有母亲才对自己叫过的小名,她还是激动得浑身发抖。她当即重重地磕下头去,唤声更痛:“娘!女儿很想您,您可知道?”
岳映泉的眼泪已经湿透了前襟,却还努力地对女儿微笑着:“知道,知道,娘当然知道!这么多年来,娘最挂念的人也是你呀!看看,都长成大姑娘了,娘的心真的好痛,没能亲眼看着你长大成人……”
沈青月拼命摇头,也想学母亲的样子,努力绽出一朵微笑来。但她毕竟年轻,还没经历过太多风霜,把控情绪的能力自然不能同母亲相比。她竭尽全力,却还仍是只挤得出泪水来,再加上一身都在使劲,倒把泪带得越来越多了。
一旁的沈寂涯看见她这样辛苦,早已疼在心上,当下也顾不得失礼,伸出臂去扶在了她的肩头。
岳映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顿时想起刚才他说的那番话来了。他们俩——她自己的女儿和她所爱的人,两情相悦啊!
她收起了眼中的沉痛之色,柔和地看了看沈寂涯,再怜惜地看住了沈青月,轻声问道:“青青,方才你叔叔同我说的话,可都是真的?他对你有情,你也钟情于他,可是如此?
青青,男欢女爱之事,绝不能由他人代言,娘要听你自己的一句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