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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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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安做事从来不问主子原因,低声应是。
钟晰回忆起刚刚和皇帝的对话,想到皇帝连口头答应立自己为储的饼都画的不情不愿的。
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皇帝不喜欢自己,更不喜欢立太子这件事本身。
先帝长寿,崇安帝是等先皇七十九岁驾崩后才当上的皇帝。四十多岁了还是太子,他等这个帝位太久了,自然不想把皇位和权力让出来,太子之位也不行。
于是他无视了几个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让他们相互倾轧。
以丞相宋永为首的一干朝臣催着立太子,也是能看出今上虽然颇有仁心但实在资质平庸,而北蛮虎视眈眈,南越又暗藏狼子野心,不如早立太子开始培养。
而钟晰从小便展露出了惊人的聪敏和果敢。
先帝西去时钟晰已经四岁,他很喜欢这个灵慧勇敢的孙子。比被母妃教的蛮横纨绔的钟旸强,也比他那个懦弱的儿子强。
崇安帝没登基时怕着怕那,甚至惧怕父皇越过他把皇位直接传给孙子,连带着也不喜欢钟晰。
所以崇安帝也不会知道,他若是敢带人逼宫,先帝都会高看他一些。
钟晰的生母,也就是肃懿皇后,在这深宫里早早逝去了。母族程氏也并非什么高门望族,帮不上钟晰什么忙,皇后崩逝后更是谨小慎微地活着。
先皇后是个敏慧又倔强的女人,可惜囿于宫墙内。她教儿子要敢于去争,也要学会收敛锋芒。肃懿皇后病重时更是担心儿子以后的命运,皇上不喜欢这个儿子,喜欢他的皇祖父又走了,而自己也将命不久矣。
钟晰从她这里学到了人生的第一个道理:
剑要磨得够利,出鞘才能一击断喉。
——
九月初十,崇安帝再次召见钟晰。
又过两日,皇帝猎得一头鹿,加上这两日几位皇子所得颇丰,崇安帝十分高兴,下令于秋阳山举办夜宴。在皇家狩场的、留在容都的许多官员都请来了,还允许携其家眷。左相宋永、右相姚怀远、参政知事庄思文,和崇安帝的幼弟端王,齐聚秋阳山。
秋阳山也是按照皇家山庄的规格建了宫室的,只是诸位贵人寻求野趣更乐意住在离狩场近的帐篷里。今夜赴宴者众,宴席只能设在山庄。
酒足饭饱,席间各人随着舞乐欢声交谈。
崇安帝看着称身体不适已经离席的钟晰的空座,和旁边已经喝得七分醉被旁边的官员哄的放肆大笑的钟旸,只觉得头痛不已。
皇帝离席后,大家玩的更放得开了。钟旸环顾一周只觉得空了一些位置,但喝着美酒看着美人他也懒得管那么多了,父皇还说能把他射鹿的那把弓赏赐给他呢。想到这,钟旸乐的又倒满一杯。
离席的几位重要人物此时已经聚在了崇安帝的书房,这里当然不必御书房宽敞,众人身上也难免带了席间的酒气,容德亲自端上来醒酒茶。
崇安帝一口气饮了半碗茶,神色肃穆。能坐在这里的人多少也听说了皇帝叫他们的来意。
左相宋永年事已高,席间没怎么喝酒,此时,他也是神色最平静的一个。
宋永丝毫不觉得那碗醒酒茶苦。他撩袍跪下:“皇上,臣请立二殿下钟晰为太子。”
诸臣与崇安帝夜谈一事并没有传扬开,众人只以为皇帝体恤下臣,特意关怀各位老臣的身体呢。
只是第二天参知政事庄思文大人还是身体不适,叫刘太医去看了,开了两副安神的汤剂。
又过一日,刘太医照常去给二殿下肩部的伤口换药,同时带来了庄思文大人的消息。
当天傍晚,一名浑身是伤的男人出现在了秋阳山狩场外围,称自己是二殿下侍卫,带来了衡州李氏和大殿下收贿的证据,要见陛下!
——
天气似乎要转凉了,秋阳山上比容都更凉快些,若是再凉一点,圣驾估计要提前回京。
钟晰带着孔安去山下的抚兰溪钓鱼,孔安跟在后边拎着鱼竿和鱼篓,不远处还跟着一队禁卫。
山上的野鸡野兔吃了几天也腻味,狩场也不是草原,逛了几天也就不想逛了。皇家狩场向来也追求景致,树密了,林子里跑马都跑不开。钟晰带着鱼竿来抚兰溪碰碰运气,午后的阳光照得溪水如碎金般,他和孔安挑了个阴凉处,搬了个石头就在溪边坐下了。
禁卫看见二殿下停下也就都停下了,进了身后的林子里不远不近地散开,还有俩坐在了上游的溪边。
钟晰看向上游的方向,也不打窝,挂上饵就把杆甩向了缓慢清澈的溪水。
孔安时刻注意着主子的暗示,朝那两个禁卫的方向喊了一声:“大哥!往后面些,别惊了上游的鱼!”
那两个禁卫朝钟晰行了个礼,退的离溪水更远了。
孔安架起另一支鱼竿,向钟晰汇报秋阳山下那户院子的调查结果。
“那座别院是镇国侯府施家的,如今只有施家大小姐一人住着。”
钟晰拔了溪边一根草,把叶子都揪了,在手里转着玩。这里已经能看见那座别院的院墙,钟晰用草杆点了点施家别院的方向,示意孔安继续说。
孔安在内心感慨,殿下平日里从不肯放松自己,十年间不曾懈怠,今日终于能晒着太阳钓鱼,有点十六岁少年的样子了。
但孔安也被平日里钟晰冷漠理智的形象糊了眼,根本没想过晒太阳钓鱼也不该是十六少年的活动。
半天没听到回答,钟晰斜睨孔安一眼。孔安终于回了神,继续讲解施姑娘失势离京的故事。
他们这些在波云诡谲的容都权力圈讨生活的人看问题不像那些看个乐子就算了的老百姓,孔安一开口就道破了事件的本质。
“镇国侯府在三年前施大将军战死后日渐衰落,但如今的施侯爷为人清正,做事稳妥,前年升任太仆寺少卿。今年太仆寺卿要致仕回乡,兵部有人举荐施侯爷,是李清霖的侄子李华。”
李清霖是如今的兵部尚书,他让自己侄子在兵部领个闲差再简单不过。李清霖还是如今庆贵妃的哥哥,钟旸的亲舅舅。这是大皇子一党想拉拢施庭柏。
钟晰听的冷笑一声:“继续说。”
孔安:“今年初,陛下下旨直接给施侯爷升到了兵部侍郎,原兵部侍郎调至工部。”
兵部侍郎也是大皇子一派的人,李清霖就快给整个兵部挖穿了。皇帝早就隐隐对兵部大多都是李氏直系很是不满,如今自己亲自送进来一个人,摆明了这是要培养嫡系,逐渐淡化李氏在兵部权力。
钟晰觉得崇安帝还看中了施家一家的铁血忠心,施家一族的高光都在“镇国侯”上了,他们对皇帝绝对忠诚。各地领兵将领还有许多施庭松从前的部下,施庭柏对他们也还有些影响力,正是往兵部安插的绝佳人选。
孔安:“二月时,施夫人在自家后院摔了一跤,差点把五个月的胎给摔没。半个月后,容都里就有传言,侯府如今人丁凋敝,已经十年未添新丁,是因为施大小姐克亲。大小姐的父母……也是她克死的。”
孔安说到这也有些难以开口,一是因为施庭松大将军一向是大梁人心中的战神,二也是因为施小姐被满容都的留言淹没时,年仅十二岁。
后宅私事能在容都传的如此甚嚣尘上,少不得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李清霖那边肯定是有人下场,但钟晰觉得,也有崇安帝放任不管的意思。
崇安帝看中施庭柏做事勤恳又稳妥,还夸过他把兄长遗孤也照顾得很好,唯一的请赏是给侄女请太医,心行皆纯净高洁。
说起兵部和前镇国侯遗孤,皇帝就想起自己那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他活着的时候威震八方,死前还能捅死北蛮大王,让北蛮三年恭顺来朝。若是施庭松还活着,兵部也轮不到李清霖一个人说了算。
兵部那边的人原本大半都听从李清霖,他们是想拉拢施庭柏后可以给他分一杯羹,可不想施庭柏带着圣旨直接要把他们的碗给端走了,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于是就有了容都三月的克亲传闻。陛下不是说你一家忠心,说你将照顾兄长幼女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看未必!
兵部尚书李清霖要让他知道,你施家如今一具空壳,不要想着和从前染指兵部大权,若是你归附李家和大皇子,事情自然还能谈。
崇安帝要让他知道,施家无人能挑大梁,朕一句话就能让你心惊胆颤,也能一句话让你满门荣耀,若你在兵部听从朕的安排,事情自然还能谈。
钟晰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拿一个幼女开刀,这群人真是斗的越活越回去了。
施家也不知是谁的注意,让流言中心的施小姐一人搬出了容都,凄苦可怜渲染了十成十,如此一来她就成为了直接且唯一的受害人,加上她如此年幼和镇国侯府在百姓间的声望,此局竟然引刃而解了。
孔安:“端午时施侯爷的长子平安降生了,施大小姐也回府住了两天,属下猜测施侯爷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施小姐接回家的。但洗三礼时宫中送来了礼物,是给侯府两位小主子两把长命锁。属下调查过了,是大皇子借他母妃的名头送的。”
给襁褓里的婴儿送长命锁谁也挑不出毛病,可问题是羡予今年都十二了。谁都知道四年前先侯爷和夫人过世后她也差点没了命,几个月前容都里还有施大小姐克亲的传言呢,现在给她送这个更像是讽刺镇国侯府子嗣凋零。
孔安取下钩上一尾巴掌大的鱼放进篓里,接着说:“因为这事儿,李清霖特地去侯府小公子的满月宴上道贺了,庆贵妃又送了一遍礼。但那时候施大小姐已经又回秋阳山住着了,容都里都在传大皇子刁难忠臣遗孤。听说李清霖发了好大的火。”
五月时钟晰已经启程前往衡州,除了容都里一些大事会发急信给他,其他这些风波流言他并不知晓。
他听着孔安说的施大小姐那边已经“为避风波,也让叔母好好养身,怕影响幼弟”“又搬离容都了”,一招以退为进,柔弱无辜又和顺达理的人设立的十分稳固,卖惨卖了个彻彻底底。
钟晰的视线根本没在看钓竿下的水面,而是撑着头望着不远处那座别院。
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钟旸是真蠢还是装蠢,因为一个兵部侍郎不如他的意,他就要特地在人家儿子出生时再给他全家都恶心一遍。
他本来无心钓鱼,不曾想这抚兰溪里的鱼实在是没被人骗过,直往他钩上挂。
——
钟晰钓上来四五尾小鱼时,他把竹编小篓从水里拎出来,挑了个水浅的地方过了溪,直接带着渔具往那座别院去了。
身后林子里的禁卫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继续默默揪叶子打发时间,毕竟他们只是“陪二殿下钓了一下午的鱼”。
孔安前去敲门,钟晰站在门口第一次观察这座别院有些朴素的大门,他还是第一次从正门进。
来开门的是个小厮,他打量着门外这主仆二人,那主人衣着华贵,神态闲适,再结合秋阳山上现在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朝廷重臣,小厮恭敬地请问来意。
孔安回头看向自家殿下,一脸疑惑,殿下说来就来了,他也不知道殿下是何用意啊。
钟晰神态自若地开口了:“下山钓鱼,在溪边捡到一块玉佩,不知是不是你家主人遗失。”
“您稍候,小人前去通禀主人。”小厮转身去了。
孔安全程面无表情好像真有这回事一样,其实别说下山这会儿了,在秋阳山七八天二殿下就没捡到过玉佩。
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回钟晰身后,一个好的贴身侍卫一定要学会闭嘴。
院内,小厮找到花园亭子里的施羡予,禀明外面有位公子说捡到了小姐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