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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猎户与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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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谯明山，正值草木繁茂时节，蝉鸣阵阵叫嚣着勃勃生机。青石谷底，本该茂密葱郁的深山老林却只剩下一片焦黑陷坑，肉类烧糊的味道伴着飘扬的草木灰，熏得人头晕脑胀。
一个十七八岁、身手矫健、猎户打扮的女子，口鼻处围了块浸湿的麻布，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跟着一只鼹鼠般黑黢黢的小兽，在这片土地上四处搜寻。
小兽老鼠大小，吻很长但腿很短，趴在地上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很快拱到一坨焦黑的人形物，是个被烧死的倒霉蛋。
山谷里石头都被烧碎了，尸体却还没化成灰，倒是稀奇。
少女脸上没有一丝惧色，戴着一双鹿皮手套，俯身一脸淡定地在尸体周围翻找。
漆黑却完整的尸体下压了一串精致小巧的蓝色铃铛，材质罕见，略微透明，是寒冰所铸，哪怕戴着手套，也冻得她左右手来回倒腾半天，才装到身侧挎着的百宝囊中。
看她将东西收好，小兽便撅着屁股寻找下一处目的地。
整片山谷方圆几百里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少女跟着小兽走上半晌，就能碰到具没被烧干净的尸体：有的尸体还有人形，有的尸体似兽非兽，还有一些尸体肋生双翅，似乎是某种庞大的鸟类。
震雷之火十分霸道，只有金丹修士的躯体才可能在火中残存。似这等人物，哪怕陨落，身上总有一二件像样的法器。
少女仗着百宝囊空间广阔，来者不拒，一把淡青色透着寒光的宝剑、一块不起眼的刻着字的木牌、不知用途的丹药......还有许多金银在烈火中融化又凝固成不规则块状物，她都一股脑儿的丢在口袋里。
只是山谷太大，一人一兽忙活了小半日，也只搜索了十之一二。
少女开心地拍了拍黑乎乎的手套，小兽抖了抖毛上的灰，西移的太阳为她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女子扯下脸上围着的麻布，露出一张汗津津的小脸，白瓷般细腻的肤色透着微红，在死地一般的黑色荒芜中彰显着勃勃生机；长眉尽显英气，杏目映照霞光，被那样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注视着，极容易让人忽视女子精致的容颜，只记得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
“嗅嗅，你说刚刚捡到的这些法器里，哪个是我的机缘呢？”
少女脚步轻快，完全没有因为半日的忙碌而疲惫。
“我不贪心的，这些法器回头都交给师父。但是师父看我这么辛苦，总会赏我个一件两件吧？”
少女低头翻开手掌大小的百宝囊，刚刚找到东西全都在这小小的荷包中装着，正是仙门常见的“芥子纳须弥”之术。
她从未见过任何法器，须臾间得了几十件，便如穷人乍富，体会到了将金子放在怀里一遍一遍清点的快乐。
一边盘点，一边猜测这些法器的用途与优劣，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谷的边缘，面前终于有浓烈的绿意浮现。
少女仍兀自喋喋不休，眼神不舍得从百宝囊上移开半点。一时不察，脚下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个跟头。
“哎呀——”
慌忙之中她以手撑地，却觉得掌下竟是意料之外的柔软舒服。她轻轻抬头，便撞进一双如春水般潋滟的眼睛。
身下竟是一个活着的男人！
男人俊美得几乎妖艳，一双含情凤目带着笑意，鼻梁高挺，薄唇嫣红。他的额发微乱，脸颊也蹭了许多飞灰，狼狈地躺在厚厚的灰烬之上，却愈发显得肤白胜雪，带着一股破碎的美感，我见犹怜。
“这位姐姐，可否从我身上起来？”
男子等了半晌，见身上的女子仍不动作，只好率先开口。
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缠绵的尾音，想来是在此处断水绝食多日。二人靠得太近，微弱的呼吸轻轻柔柔触碰到少女的发丝。
“不…不好意思啊…”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呆了半晌，脸颊绯红，忙忙起身。
“无妨。”
男子声音虽哑，语气却十分温柔：“这位姐姐，我叫…苍牙。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我叫兰鹤羽，你叫我鹤羽就好。”
“姐姐...我是一介散修，炼气入门已有三年。前日想来山中寻些天材地宝，不巧碰上此处有高人争斗，修为不济，受了无妄之灾。”
男子却未改口，仍旧称呼“姐姐”。
“好在此处不在争斗中心，不然我早就没命了。”
苍牙上身的长袍被烧得黢黑，虽勉强没有化灰，却也时不时掉落一小片碎片。膝盖以下不着寸缕，露出一双被烧出燎泡的小腿，看得兰鹤羽胆战心惊。
好在苍牙修习水系术法，灵力勉强能克制一二分雷火，离战斗爆发处又远。他的双腿虽然伤势甚重，但起码能够靠着灵力将养痊愈。
要知道，道门修仙最重要的就是保证身上窍穴完整，在修成金丹之前，全身的经脉窍穴都要用灵力蕴养重塑。若是他因此横祸失去双腿，怕是修为一生都难以寸进了。
兰鹤羽并未纠结称呼小事，这两声姐姐更是叫她起了同情之心。她一手扶起苍牙的肩膀帮他坐起来，另一只手在他的小腿和大腿处捏了捏，担忧地问：
“怎么样，你的腿还有感觉吗？”
苍牙似乎有些害羞，脸上泛起飞红，目光闪躲，眼睑低垂，轻轻地“嗯”了一声。
幽深山谷中，代表死亡的焦黑与代表生机的碧绿交界处，一男一女靠得极近，像是互相依偎的一对爱侣。
兰鹤羽心怀坦荡，但看到男人俊美面庞上的红晕，手下也不由得有些犹疑。
她止不住遐想万分：师父说的机缘，该不会是...姻缘吧？
此时，一只雄鹰从空中翱翔而过。鹰眼敏锐，捕捉到男人下半身那条粗壮的蛇尾。它有些疑惑搞不清男子是人是蛇，却敏锐地从那冷漠的表情中感知到危险。
雄鹰尖啸一声，似是在给自己壮胆，却也抵不住骨子里的战栗，仓惶逃离。
苍牙听着头顶的鹰啸，嗤笑一声，转眼看到幻境中自己欲语还休的神情，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为了激发兰鹤羽的同情心，让她愿意施救，苍牙特地用仅剩不多的灵力支撑起这样一个暧昧的幻境。
他伤势太重，早就无法维持人身，只能靠着幻境遮掩身份。好在苍牙本就有蜃兽血脉，幻蜃决能够捕捉到人心底的喜好，创造出最合适的幻境。
所以，原本危险又阴骘的蛇身妖怪，在兰鹤羽眼中，却成了重伤在身的翩翩公子。幻蜃决还“贴心”地将苍牙的表情捏造成了最容易取得兰鹤羽信任的样子——温柔脆弱，仿佛等待英雄拯救的美人。
“我昨日才开始修行，恐怕帮不了你。好在我师父修为高深，我刚刚又捡了许多法器丹药，你随我回家见师父，说不定他有办法。”
兰鹤羽见男子伤势如此严重，却一点没有喊痛，心下也不由起了敬佩，有心救他一命：
她背过身去，示意苍牙上来。
苍牙毫不扭捏，道了一句“多谢”，便用手臂环住女子脖颈。
他下身蛇尾受伤最重，火毒在经脉中乱窜，尾巴几乎无法动弹，只能虚虚缠绕在兰鹤羽腰间。
而在兰鹤羽的视线里，她腰的两边是两条烧伤严重的人腿。
怕背上的人掉下去，兰鹤羽只能轻轻拖住男子双腿。
苍牙此时仅剩的灵力都在支持双腿上的幻象，冷不防被触及伤处，立刻咬紧了牙关。
但兰鹤羽还是从身后男子蓦然紧绷的身体中猜到了他的痛苦。
“忍一忍，我家就在前面。”
常年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土壤肥沃，土地松软，兰鹤羽深一脚浅一脚地，直到两个时辰后才来到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前。
屋前低矮的栅栏高度将将及腰，上面横七竖八地搭了两三件衣裙。兰鹤羽面不改色地推开柴门，全然不觉得女子衣物落在一陌生男子眼中有何不妥。
“果然是山间猎户，礼仪粗疏。”苍牙放下心来。
当兰鹤羽终于推开茅草屋未锁的木门时，却发现原本在床上打坐的师父已然不见踪影。
“我出门时师父还在呀？”
兰鹤羽嘟哝了一句，先麻利地将背上男子放在窄小的床上，又从壶中倒了一杯温水，送到男人嘴边。
“先喝口水，我听你嗓子哑得很。”
此时的苍牙早已支撑不住幻境，只觉得眉心识海一阵刺痛，怕是恢复修为前都无法动用幻蜃决了。
连忙一把拉过床上的薄被，盖住自己的双腿。
被子很破，补丁摞着补丁，但却十分干净，泛白的布料带着皂角清新的味道，还有一股不知名的香味。
苍牙下意识偷偷闻了闻。
兰鹤羽想阻止苍牙盖被子——倒不是怕把被子弄脏，实在是天气炎热，她怕伤口被闷得发炎。
但她没有开口，她知道有些伤者会忌讳被看到患处。
苍牙从容接过水杯，修长又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状似不经意间扫过了兰鹤羽的手心。
兰鹤羽不争气地脸红了。
苍牙在心中嗤笑：果然是色令智昏的女子，只需要一点点肢体上的触碰，就春心荡漾了吗？
无趣。
兰鹤羽不知苍牙心中所想，只觉得自己对着个重伤的病人起了色心，当真禽兽。她清了清嗓子，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耐心宽慰：
“我师父高深莫测，这只嗅嗅就是他的灵宠。他肯定有办法帮你的。”
“嗅嗅？这是一只耳鼠吧？”
“我给它起名叫嗅嗅。”
苍牙轻轻点头，看向兰鹤羽的眼中充满了感激与信任，让兰鹤羽不禁心生愧疚。
她其实有所保留。
虽然她昨日才拜师，只来得及背诵功法，但师父人很好，送了她一粒妖丹。
这妖丹也属水系，衔在口中可以强行激发她的经脉，让她短时间内拥有炼气大圆满的修为境界。
水系大妖的内丹，若是交给苍牙，或许能帮他疗伤。
可如今师父不在，她不知这男子的身份道行，还是保有了一丝戒心，不敢提及妖丹的存在。
若是早知师父不在，她连捡了法器这件事也不会吐露半分的......
兰鹤羽不过转了转念头，回过神来却发现苍牙状态不对。
原本白皙的肤色都染上了轻粉，一层薄汗将脸上的脏污洗掉，湿毛巾一擦便露出男子妖冶俊美的面容。
眼含春水，眉头微皱，轻喘微微。
兰鹤羽将手背搭在他的额头，炽热的体温吓了她一跳。
“姐姐，你刚刚可有发现什么水系或冰系的法器？我体内遭火毒侵蚀，只能靠外力压制...”
几句话，苍牙却说得气喘吁吁，声音也愈发微弱。
见事态紧急，兰鹤羽忙翻出那串冰魄铃铛。幽蓝的铃铛离了百宝囊的压制，散发出丝丝寒意。
苍牙见到铃铛心头一喜，忙放在丹田处，一缕缕蓝白色的寒气主动循着火毒最深的方向，抑制住他体内的炎热。
这铃铛由极北之地的冰魄制成，上面还加持了许多小阵法。若非此物的原主在大火前陨落，也不会便宜了捡漏的兰鹤羽。
见那冰魄铃铛果然有用，兰鹤羽也松了一口气。
苍牙面色似乎十分痛苦，如今在床上闭目疗伤，自己现下又帮不上什么忙......
兰鹤羽在地上铺了一层铺盖，盘腿而坐，摆出一副静心修炼的架势，心里想的却是：
修仙世界可比法治社会危险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