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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完全暧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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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关系就像颗柠檬糖,甜滋滋的糖衣化开后,恶作剧似的酸味在舌尖上爆炸,简直就是颓废青春的三无产品。不厌隐在墙根后,注视着校门外,站在树下的女孩,看着她露出温和的笑容,略带歉意地向对面的男生摇头。不厌扯了下嘴角,乌黑的眼瞳像一潭深水,黏稠阴湿的视线粘连在树下的身影,并不平静。她随即又斜了斜眼,喉咙里挤出一声戏谑的笑。鱼凛拒绝了男生的表白,礼貌又不失分寸的话语和举止,应该可以迅速结束这个小插曲。被拒绝的男同学尴尬地挠了挠头,慌不择路地告辞了。少女却依旧留在树下,意味深长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巷口,半个人影都看不见。鱼凛敛去面上的笑,清丽的眉眼淡漠疏离,抬脚往那暗处走去。偷窥,很没礼貌…鱼凛把手撑在红砖墙面上,看着眼前这人懒散地靠着墙,夹着一支女士细香烟,指尖的火光明明灭灭,偶有星点灼色也被尽数抖落。不厌含着烟滤嘴,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垂着眼睫无声地吐了口烟。“你刚才在看吧,我在校门口的时候。”鱼凛直接发问,没有提什么表白,看来并不重要。不厌静默半晌,才悠悠抬了抬眼皮。稀薄的烟雾散去,不厌掸了掸要落不落的烟灰,云淡风轻地回了话:“只是碰巧躲在这儿抽口烟而已,有被害妄想症的话,得治。”鱼凛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回答,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在嫌弃烟味…不厌捏着烟,闷闷地想。不厌的神色模糊在暗处,手上的细烟只剩小半截,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溢出极轻的哼笑,忽然开了口:“要来一根吗?”鱼凛微不可查地怔了怔,偏过头去拒绝道:“不了,我可不想死后被挖出个黑肺。”不厌闻言,怪声怪气地笑出声,霍地凑近了对方。明艳的眉眼清晰几分,墨色的瞳仁颤了颤,左手悄无声息地附上鱼凛的后脑,猛地拉近了距离,随即狠狠吸了口烟,吹到那人脸上。鱼凛措不及防的被扑了团烟,淡淡的青灰色的萦绕在视野里,柠檬酸味和尼古丁的味道揉合到一起,有种怪异的清新。鱼凛没能躲开,烟雾融化在冷空气里,朦胧了她冷淡的神情。不厌试图从她漂亮的脸上找出一丝惊诧,就这么端详了半晌,气氛古怪之际,终于是捕捉到了,鱼凛在轻微地蹙眉。不厌顿时就心满意足,左手揉了揉鱼凛脑后的碎发,暧昧地用食指挑乱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一圈,动作并不重。她又挑衅似的扬了扬眉,撤回了手捻灭猩红的烟头,转身消失在巷口,只有风中隐约传来道别“也是,心黑的人不能肺也是黑的……”其实这俩人算是发小,从小到大都住在一栋楼里,属于上下层的关系。但那时候的鱼凛着实不讨喜,不会说体贴的话,不会做傻乎乎的事,即不活泼可爱,也不是乖巧懂事的孩子,沉默寡言的过于奇怪了。后来知道了,鱼凛借住在舅舅家,她爸妈在她五岁生日那天双双离世。被工地楼顶掉落的钢筋活生生贯穿,据说当时的场景很惨烈,连脏器都被戳了出来,两人的身体也被剩余的钢材砸得血肉模糊。但鱼凛没看见,她坐在托管所的长椅上,期盼着爸爸妈妈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会是蛋糕吗?最喜欢奶油蛋糕了,或者是可爱的布偶娃娃?想要一只粉红色的小熊……知道爸爸妈妈离世的消息时,她仰着头懵懂地眨眨眼,不解地看着舅舅不耐的面容,男人也没指望她能懂,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解释,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的意思。鱼凛愣着神,抓了抓裙边,是什么意思?等晚上躺在表妹的床边,她才缓过了神,为什么不能见面了?打地铺的被子有些薄,鱼凛把被角往上拉了拉,蜷着小小的身体想着妈妈的温暖的怀臂,香喷喷的气味,妈妈总说是因为涂了乳霜,其实不一样的,比乳霜要柔软的香味,奶油似的。爸爸的身上就不会很香,有时还会有黏答答的汗水,但是她喜欢被爸爸举在宽厚的肩膀上,不会害怕高度,只是乐呵呵地晃着腿,太令人安心了。晚上也可以悄悄钻进爸爸妈妈的被窝,把他俩逗醒也没关系,妈妈会用手掌轻轻拍她的背,一下下地抚顺所有不安。爸爸则捋一捋她软软的头发,唱音不太准的摇篮曲。这样好的光景,是再也摸不着了吗?鱼凛太困了,但是还没闭上眼睛,咸涩的液体从眼眶里滚出来,情绪融化扑簌簌地糊在脸上。女孩颤着脑袋哽咽着喉咙,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她知道的,再也见不到了,老师口中的死亡,比所有词语都要悲痛,都要磅礴。
参加葬礼的时候鱼凛没哭,苍白着脸漠视哀悼的人们,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大大的花圈。听见有人说,当时那夫妻俩手上还拎了个笼子,里面是送给女儿的礼物,一只小猫。不厌是离异家庭,母亲是小县城的女生,去大城市打工,结识了不厌的富二代父亲,他们相爱了。但二人的社会地位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从始至终都横在中间,随着时间的考验,从裂缝里只能看见深渊。不厌的父亲出轨了,在他们的婚房,不厌揪着母亲的衣角,看着房间里颠鸾倒凤的情人,谁都没开口说一个字。母亲搂紧小女孩的肩膀,力道不轻,没等不厌呼痛,女人蹲下身,凝视着女儿的眉眼,像魔怔了般,试图在她脸上寻找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最后的转机。可是不厌没有露出任何伤心或恐惧,只是茫然而已,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不许她发出声音,为什么父亲经常半夜出门工作,为什么母亲会让自己在所有人面前哭诉父亲的无情,为什么父亲看向她时满眼都是失望嫌恶,为什么她的父母终日争吵不休,为什么房间里的味道令人想吐,像咳不出来的痰,粘稠腥甜的感觉尽数堵住五脏六腑,喘了许久吐了出来,血丝搅进那团浊黄的秽物里,嗓子呕得干哑,充血的脑子也没意识到,从眼球里咳出了两滴眼泪来。母亲掐着她的肩,无声地嘶喊,突出的眼珠注视着不厌,一字一顿哑声道:“你父亲是垃圾,我和他的婚姻也是。”女孩什么都没有说,不去看房间里白花花的两团肉,不去看母亲赤红的眼,她不是爱的结晶,是仇恨与执念的产物,绝望的感情中诞生的畸形灵魂,塞进了这具小小的躯壳。不厌颤抖着肩膀和头颅,吐了出来。多年前的某天傍晚,不厌下楼扔垃圾,把垃圾袋抛进飞满蝇虫的绿色垃圾桶,拍了拍手打算走人。不远处的杂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厌的听觉很敏锐,放轻脚步踱了过去,有小孩在哭。抽抽噎噎的小女孩蹲在一个浅浅的小土坑边,像是像哭又不敢哭出声,悲伤地望着坑里,时不时咬着下唇瞄一眼对面的女生。不厌目光移向那个乱糟糟的坑,里面好像有团毛茸茸的,黄褐色的……是只小猫,准确来讲是死掉的小猫。不厌盯着那两个女生,好不容易从混乱的记忆里翻到模糊的印象,是住在楼上的那家孩子吧,小的那个是亲生的。面无表情的那家伙是借住在亲戚家的,父母过世了,名字很奇怪,听上去有点腥糜,叫鱼凛。“姐姐,可以吧小咪埋在这里吗?”小孩的声音细细的,像在眼泪里泡浮囊了。不厌想起来,这小孩前几个月养了只猫,很土的猫。鱼凛晃过神,将目光从坑里移开,没再去看那只猫,抬了抬眼,不假思索地驳回:“不可以。”没等小女孩哭出声,鱼凛就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耐烦似的皱了皱眉,踢了踢脚下的小铁锹,示意道:“坑太浅了,下面有石块,换个地方。”语毕抽回手,蹭掉了手心黏糊糊的口水。小表妹眨巴眨巴被泪水糊住的眼睛,拎起小铁锹傻傻地问该埋在哪里,鱼凛不想说话,懒懒散散地撑着脑袋。女孩又问:“可以用衣服把小咪裹起来吗?”鱼凛扣上衣领,说的话模棱两可“可怜的小咪应该会想念自己主人的味道。”表妹立刻脱了罩衫,小心翼翼地捧着死去的猫。等小孩到别处去了,才幽幽看向树后,冲着不厌冷声道:“有偷窥癖吗?”晚上简单煮了碗面,不厌洗漱完就拎着垃圾袋下楼。刚出单元楼下意识抬头望了望,虽然天色暗淡,但不厌还是在窗边看见那隐约的人影,啊,是鱼凛。不厌对着她歪了歪头,唇角上扬做了个口型,也不管鱼凛能不能看懂,转身去扔垃圾。背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厌回头看清是谁,揶揄笑道:“这么记仇啊宝子,”月明星稀,皎洁银华落在石砖面上,影影绰绰的光辉勾勒出鱼凛的脸颊,柔和了轮廓,显得精致的面容更为清冷绝尘,却一言未发。她长得真的很好看,比夜色都来得好看,不厌暗自想着。鱼凛朝着不厌逼近,周身的空气似乎都有些凉,不厌诧异地盯着对方,浅色的眼瞳里积了层浓郁的情绪,不会真要打人吧?被搭上肩膀时,不厌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不甚熟悉的气息扑了满怀,很清凉的薄荷味,却格外灼人。这人从嘴里吐出的话语分明又冷又刺,亲吻倒是软的。鱼凛舌尖顶了颗圆滚滚的糖球过去,思绪和五感像泡进了柠檬苏打水,剔透的冰块碰着玻璃杯壁,咕嘟咕嘟地涌出小气泡,又在唇边炸开,激起酥麻的痛感。浅淡的酸甜化开,流进喉管。不厌微微掀开眼帘,和自己唇齿相依的人正望着她,措不及防撞入彼此的眸色深处。贪恋没有多久,鱼凛退开来,怪异地抿着嘴,唇瓣晕着水色,像月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指腹抹去唇角的湿渍,转身就走,没有给不厌留下丝毫探究的机会,只剩空气里流淌的旖旎温度,好像也不怎么凉了。
不厌刚要去捡地上掉落的袋子,舌根一酸,惊人的酸味儿迅速融化,蔓延了整个口腔,呛得人连连咳嗽,口水比刚才接吻都多。是鱼凛喂过来的那颗糖,实打实的浓缩柠檬味,我靠了……不厌碾了碾酸不拉叽的牙根,也不晓得到底是被什么骗了。后记:不厌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黑了大半的舌头,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