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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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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娘子说的是当地土话。王爷的小厮阿元的母亲便是惠州人,阿元是听得懂当地土话的,便将林娘子的话转述给众人,又咿哩哇啦给娘子转述众人的话。
林娘子的家与这里仅一墙之隔,因昨日见到隔壁一拨人忙慌慌的,一打听才知道是从京中到这里的新邻居,今日便特意带了鱼汤过来问候。
七王爷命阿元取来两匹缎子送与大嫂,大嫂听到是从京城带来的,眼中满是惊喜,不住地道谢。回家去取来一小筐鸡蛋并一些瓜果作为回礼。
晚膳后林松云靠在榻上半眯着打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林娘子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个钱匣子,拿出里面的铜钱在烛火下仔细数着,数到第三百个的时候停下了。她叹了口气,缓缓把铜板放回到钱匣子里。
林松云自小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玉佩,披上衣服走到外间,在林娘子旁边的长凳上坐下。“这是先前爹从广州带回来的,不如拿去换了钱吧。”
林娘子叹了口气,摸了摸林松云的头发,没有去接玉佩。
林娘子的丈夫之前是府衙里的小吏,每个月能赚十几两银子。林娘子初嫁来时,家里虽然不富贵,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林娘子与丈夫生活和谐,生养的孩子不少。家里七张嘴吃饭,林官人的月银愈发难以维系,林娘子平日里也会做些绣活补贴家用,还会腌些咸菜,做一些糕点拿去集市上卖。
林官人心疼媳妇,便跟林娘子商量了辞去公职,跟同乡去了广州城跟着另一个同乡做买卖。日子渐渐富裕起来,林娘子便也清闲了下来。
半年多前,林官人寄来书信,不日便要接林娘子和孩子来广州城安家。林娘子找来牙人估好了价,打点好行礼,雇好车马,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丈夫回来。
林娘子没有等到丈夫,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几个孩子,林娘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孤儿寡母的以后的日子怎么挨啊。
给林官人办完后事后还剩些银两。半年来林娘子到处做活计,林老大在铁匠铺做学徒倒也能赚些钱补贴家用,家里的开支能省则省。林老二的身体不好,抓药看病也是一大笔支出,如今就剩下这三百个铜板了。
林松云小脸一皱,埋怨起林娘子来,白天送那么大一锅鱼汤给新来的邻居,明明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林娘子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邻里传开了,新来的这家人是从京城流放到这里来的。林娘子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落魄的官家怕是也比穷人家好多了。仅有一墙之隔,若能去他家找个活计,还能顾到家里。可今天去了才知道,这家人现在的处境也不好。
林老大听见妹妹和娘在外间,揉着眼睛趿拉着鞋从西屋出来。
林老大从小就爱舞棍弄棒,无心向学,常常从私塾跑到东头铁匠铺看人抡锤锻造,此后便一直在铁匠铺当学徒。
白天铁匠铺掌柜的田五接了个大活,要赶制一批刀剑给官府。林老大宽慰母亲放心,这笔买卖之后便能拿到一大笔佣金。
林老大前两日托李奶奶打听哪家招女工,傍晚李奶奶打发人来传话,钱员外家的女儿要出嫁,这阵子正找绣娘,每个月二钱银子还包吃住。
林娘子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立刻又垮下脸来。钱员外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吝啬鬼,每月二钱还包吃住,只怕是要把人当成那拉磨的驴。
天刚蒙蒙亮,江流萤趿拉着鞋,捂着肚子急吼吼地往外冲。
胖大嫂的鱼汤虽然味道一般,但胜在新鲜,江流萤一时贪嘴多喝了一碗,这一夜折腾够呛。
大户人家有干净的净房,小姐夫人如厕有侍女服侍。如今这地方简陋污浊,一股恶臭直冲天灵盖。江流萤匆匆起身,不敢多待一秒。
江流萤刚出来,突然听到门外似乎有动静,开门一看,是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破烂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
男人看上去很虚弱,也不说话,看上去呆呆的。江流萤上前扶他,刚一碰到胳膊,男子便露出痛苦的表情。
江流萤扶他进来在磨盘上坐定,打来一盆水,轻轻擦拭着男子露在外面的肌肤。男子身体一颤,便要挣脱。
江流萤一面擦,一面打趣道:“这时候就别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男子不再挣扎,任由江流萤擦拭。
男子生了张清秀的脸,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空洞迷茫。男子胳膊和胸前有两条长长的刀伤,皮肉向外翻卷着,血液缓缓往外渗出。
七王爷命小厮拿出药箱来给男子包扎过,又命阿元找了一套粗布衣服给男子换上。阿元微微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不一阵,冉竹也从西小屋里出来了。冉竹看到坐在磨盘上的男子,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用过早饭后,王爷打发一些银子,命小厮送男子出门。
男子突然紧紧抓住江流萤的手,双手不停比划。江流萤已经明白了几分,男子是个哑人,大概是想让陆家收留他。江流萤沉默了一阵,无奈开口:“我们也是外地逃难来的,纵然有心收留你,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男子满脸涨得通红,一面跺脚,一面发出“啊啊”的声音。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随即捡起旁边的树枝,蘸着水写下一行字:“求求你们留下我,我什么活都会干”。
陆家众人面面相觑,一脸漠然。眼下这世道,自身都难保了,又如何去收留一个乞丐?
江流萤深吸一口气,如今他身上有伤,又是个哑人,不妨先留下养好伤再做打算也不迟。于是把心一横,扶起男子,“便留下等养好伤再做打算吧。”
陆大人等面色不悦,但碍于七王爷的面子便也不好做声。
阿元拿来纸笔,众人的目光聚集在男子面前的纸上。原来男子名叫阿金,跟着主人家南下做生意,路上遇到强盗,主人家死的死逃的逃,阿金一路乞讨,才到了惠州城。
阿金前一天在一户人家乞讨时遇到两个劫匪,劫匪不由分说便上来砍他。阿金躲闪不及,受了重伤,拼命才逃脱。
过日子悄然过了月余。圣上召七王爷回京,七王爷一大早便前来辞行。
江流萤到荔枝树下折了一小段树枝:“京城素来有折柳送别的风俗,今日就以荔代柳。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王爷万望保重啊。”
七王爷表情有些落寞,眼底仍是笑意盈盈:“一定要好好活着。本王…还想再见到你。”
一大早不见了冉竹,江流萤揉着惺忪的眼睛满院里遍寻未果,正疑惑着,便看到冉竹提着一篮浆洗好的衣物和阿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阿金抱着一捆木柴兴高采烈地比划着,原来他一大早去河边捕鱼,拿鱼跟人换了木柴。
江流萤一脸哀怨:到嘴的鱼啊,就这么飞了。操起一根木材假装要打阿金。
阿金竟也不躲,一脸疑惑地看着旁边的冉竹。
江流萤顺着阿金的目光看过去,冉竹正咬着嘴唇,脸色有些奇怪。江流萤定睛一看,冉竹的脖子往下蔓延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疹,就连卷起袖管露出的小臂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岭南常年湿润,空气仿佛都能拧出水来,加之气温较高,怕是热度侵袭肌肤了。
江流萤快步走到中间的小屋门口,听到何姨娘已经服侍陆大人起身了。江流萤叩门走了进去,要问陆大人拿些银钱去给冉竹抓药。
陆大人终日烦闷,不愿意管这种琐事,便让江流萤去找陆夫人。
陆夫人觑着江流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看我们的处境,还兹当是在陆府呢?那银钱是这么容易得的?如今这么几张嘴要吃饭,花钱跟流水似的。哪有余力去管一个奴才?”
江流萤讨了个没趣,拧眉走了出去。
七王爷临行前交给陆大人几张银票,只是如今陆夫人管钱,大小事宜都要问过她的意见。
江流萤犯愁,果然钱财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可靠的,谁有钱都不如自己有钱。
苏姨娘唤了江流萤过去,说起有田间有几种常见的野草可以清热解毒。马齿苋捣烂外敷,或者地肤子煎水清洗起红疹的地方都十分有用。
江流萤向隔壁的林娘子打听到,往西几里开外有一片良田,田间便能寻得这种野草。江流萤不认识这种野草,便央了苏姨娘一同前去。
冉竹心里过意不去,便也要同去,并叫上阿金一起。
阿金一脸无奈地表示,陆夫人要他快些准备早饭,一阵还要挑水劈柴。
江流萤去厨房拿了两个小破竹篓并一些干粮,三个人便动身了。
两种都是常见的田间野草,不多时小竹篓便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了。
天阴沉沉的,江流萤回头看时,苏姨娘和冉竹气喘吁吁,越走越慢。江流萤笑着转过身,远远看到阿金急冲冲地往这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