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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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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屯皱着眉,盯着杨竭行的后背,他不知怎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孙听竹站在常屯之前的几排,他猝然回头看向常屯,令正往斜前方使眼色的常屯一惊,瞬间收回了视线,堪堪扯出个勉强的笑容。
常屯冷汗直冒,讪讪地低下了头。孙听竹顺着刚刚常屯的视线望去,斜前方,除了跪着的杨竭行,还有不少大臣,就连刘红缨和刘正也在这个方向。
正思索着,杨竭行忽然一抖,刚欲说话,便听一道声音自上而下传来。
“公主怎知这证人是你的属下?就是朕,也不知是何人。”万隆帝问道。
高高的龙椅和珠翠所穿的冕琉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莫测的表情,与扩散在大殿中不知喜怒的声音,无形地给人以威压,让众人冷汗直冒。
尽管万隆帝如今是乾国开国以来,堪称最宽容的皇帝,可高于一切的皇权,还是令臣子悌悌。
揣摩圣意,是这世间最难的事。就如刚才万隆帝这一句,就连刘正也屏住了呼吸。
刘正攥紧十指,手心被掐出了红印。
“陛下——”刘正后撤一步,撩袍欲跪,却被刘红缨一把托起,生生打断了。
她摇摇头,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刘红缨并未有任何紧张,她施施然地向皇帝作揖道:“文钰是臣亲自派去怀沙城的,若孙大人下属弹劾他,臣的下属做伪证,那么,文钰将军必然与臣产生嫌隙……算盘打到臣身上也就算了,边疆将领何人?”刘红缨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守卫国之领土的忠正之士竟也要被尔争权夺利的狼子野心戕害吗?”
“长公主!此言太过了吧!”杨竭行大喝,身子不住地颤抖。
“行了!不欲与你们浪费口舌!”刘红缨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道:“直接把证人带上来便是!”
刘红缨手一挥,霍廿五便高声宣告证人入殿。被侍卫押解,蹒跚踉跄而来者,不出她所料,正是高升。
“臣,左骁卫豹骑军五团校尉高升,叩见陛下。”
刘红缨金州督战正是率领四、五、六三个团。
“姐姐,果然是你的人!还好你早有应对,刚才陛下所言真是吓坏臣了……”刘正长出了口气,刚将心放回肚子里,愤怒的眼神便直盯着跪在地上的杨竭行:“这么说来……真的是他们要构陷姐姐!”
刘红缨顿了一顿,轻声道:“哪里有什么应对,只是本就有不少人看不得我上厅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
她将目光投向上座,正襟危坐的万隆帝并不记得高升,便辞严厉色地问:“可在封赏之列?”
“回陛下,臣……不在。”高升将头埋得低低的,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哦?这是为何?”
杨竭行此时又来了力气,迅速将笏板举至头顶激越道:“陛下!高将军他不得不行此下策,用金蝉脱壳之计脱身呐!”
刘红缨见他如此慨当以慷,面红颈赤,心中嗤然,不咸不淡地开口挖苦道:“怪不得呢!陈将军说高大将军失踪时,本宫还曾差人寻找,原来是早就先本宫一步,回了家了!嫂子怎样?这几个月可还好?”
“高将军死里逃生本就不易,公主殿下何必咄咄逼人?”
“死里逃生?高升早于两军交战前就失踪了!莫要说追杀你的是文将军,孙大人,孔将军、陈将军他们一双双眼睛可都盯着!且不说你为何私自溃逃,好似既已认定本官不会为你主持公道,战场上的每一刻本就紧张万分,若杯弓蛇影之见,或他人挑唆之言中伤了戍边将领,怎能令天下人不心寒?”刘红缨掷地有声,慷慨陈词,嘴巴跟连珠炮似的,将杨竭行堵得面红耳赤。
“陛下!”刘红缨转身跪地,将笏板高高举起,义正言辞道:“文钰将军乃臣举荐,臣绝不相信他能行贪墨之事!臣恳请刑部彻查、大查,令藏污纳垢之流无处遁形!若能还乾国官场一片清朗,还要多亏了杨大人沥肝堕胆、一马当先……”刘红缨偏头,眯起眼睛,看向杨竭行微微笑道:“整治贪腐,杨大人,居功至伟啊……”
杨竭行猛地直起了身,一双枯败的眸子此时居然也燃烧起来,他恨恨道:“臣本一心为国,却只因证人是公主下属就遭公主妄加揣测!这又给臣戴了个‘居功至伟’的高帽,臣,愧不敢当!”
“哦?你说本宫妄加揣测?呵……”刘红缨冷笑道:“谁人不知本宫欲赴怀沙剿敌?大战在即,杨大人挑这个时候弹劾要同本宫一起上战场的先行官,岂非动摇军心?今日散朝,不论结果如何,朝堂上所言都会传出这金銮殿,若传到边军将士耳朵里,他们还会信任、崇敬他们的将领吗?”
被刘红缨七拐八绕的,居然扯到了“动摇军心”上,杨竭行背后冷汗直冒,额角青筋暴起,支支吾吾看着刘红缨,心下着急,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万隆帝懒懒地眯起眼睛,像只猫儿,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臣!”这时,见杨竭行连一句辩白都说不出来,常屯便高声喊起,举着笏板,从队伍中踏出:“给事黄门侍郎常屯,求陛下宽宥杨竭行爱国心切所致思虑不周!杨大人忠心耿耿直言不讳,若是让公主殿下误会了,还请公主殿下看在杨大人鞠躬尽瘁的份上,多多包涵。”
刘红缨饶有兴味地看着常屯从人群里跳出来,挑了挑眉。
“依卿之见,此事应怎么办呢?”万隆帝还是平淡地问着,好似刚才阶下发生的一切争执不过是鸟儿的鸣叫。
“此事,按公主所言交由刑部调查,也由公主主办最为妥帖。”常屯道。
“你认为呢?”万隆帝看向刘红缨。
“陛下,常大人忘了臣还要去怀沙,怕是做不了文钰的主了,不如此事由刑部全权负责,刑部乃六部之一,对陛下忠诚无二,定不会偏颇失职,臣信任刑部大人,会将此案调查得水落石出。”
“叶歙,此事全权由你负责。”
叶歙瓮声瓮气地领了旨,便一言不发了。
“杨竭行?”万隆帝轻笑道,这不轻不重的音量如杨竭行的心一样飘忽不定。
“臣在。”杨竭行声线颤抖,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你让朕很失望。”万隆帝此言一出,便给杨竭行当头一棒:“士欲宣其义,必先读其书。杨竭行,秘书省缺名典书,你去吧。至于散骑侍郎的职位,孙听竹,你来举荐。”
“臣遵旨。”孙听竹领命,站回了原处。
杨竭行抬头,往前跪了几步,声如泣血杜鹃地喊道:“陛下!”
常屯皱着眉,高声呵道:“陛下仁慈!宽宥了你的过错,还不谢恩?”
“……臣,谢陛下隆恩。”杨竭行深深叩首,竟是涕泪横流。待万隆帝散朝,他才直起了身,四周人群一散,他一下子又瘫坐在大殿上。
常屯咂着嘴,想将他从地上拽起,可杨竭行完全卸了力,如一滩烂泥,怎么也拉不起来。
“杨伯伯!别怪侄儿说话直,您真是傻!”常屯双眉间愠怒不已:“公主三言两语就把您激成这个样子!您还记得我们的目的吗?”
“自然记得,可……”
“没什么可是!今天皇上对您说,士欲宣其义,必先读其书,您难道没听明白?”常屯咬着牙,搡着杨竭行,生生将他揪了起来。
杨竭行摇晃两下,又站定后,眼睛一亮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士欲宣其义,必先读其书!”
“没错!皇上是责备您手段不够高明,而不是弹劾公主的人……不然,这会儿您早就身首异处,还能混个流外官?”
“你是说,皇上明贬我为典书,暗则为护我性命?”杨竭行的眼睛兀地亮了,激动的抓住了常屯的袖子。
“伯伯!”常屯苦口婆心地安慰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公主的脾气!恨不得当场把您挫骨扬灰了!如今您还在京城,品阶虽无,行动却比从前自如,只是免不得要受些排挤……不过,等我们……”常屯没继续说下去,剩下的话,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与此同时,下了朝,刘红缨直奔乾安宫。为了纪念先帝,万隆帝甫一登基便把处理政务的乾清宫更名为乾安宫。
刘红缨身后,孙听竹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说话,只顾着走路。刘红缨自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待走出一段距离了,便回头道:“我要去乾安宫与皇上商议北伐的事,你跟着作甚?”
“刚刚皇上说的那番话……”
“士欲宣其义云云?”
见孙听竹点头,刘红缨笑道:“我了解皇上,没事的。你先去门下省熟悉熟悉,皇上不是还让你举荐散骑常侍吗?三品官员,可不能含糊。”
“我想好了。”孙听竹神色淡淡,只一双眼睛幽深晦涩,盯得刘红缨莫名有些心虚。
刘红缨瘪瘪嘴,转过身,继续向乾安宫走:“这么快?不再考虑考虑?”
孙听竹盯着刘红缨的背影,眉头微蹙:“你不想知道是谁?”
“谁?”
“比部司郎中齐言文。”
刘红缨脚步一顿,干笑了两声,语气略有不自然的说:“他啊,挺好的。文钰一事不论结果,比部司都讨不到什么好,齐郎中文采斐然,又是当年与你一同及第的进士,早早抽离不至受委屈。”
听完这话,孙听竹一把拉住刘红缨的胳膊,温柔的脸上少有地愠怒。刘红缨并不回头,强调着,她要赶紧去乾安宫。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我也知道你不愿告诉我。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以身犯险?”孙听竹眼圈微红,低着声音,近乎乞求道。
在战场上与她分离的每一刻,他都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他怕极了,他不想让她再深陷险境,哪怕是计谋,是演给别人看的一场戏……他也明知道,是不可能的。
孙听竹用了很大力气拉住她,可她手一挥,便轻而易举地挣开了。他睫毛一颤,胸中的钝痛让他呆立在原地。
“你别瞎想,我心中有数。”刘红缨还是不回头,她别过去的脸上,嘴唇紧紧抿着。
她若看见他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恐怕就会忍不住和盘托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