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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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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电视屏幕上,几只刚出生的鸟雀正在窝里等待归巢的父母,张着嘴嗷嗷待哺。
光线照射在杨秀诚脸上,宁静的夜晚,从冰箱里拿出下午带回来的一罐果酒,杨秀诚打开喝了一口,清冽的气息直冲鼻腔,即使在买的时候特意看了是低度数酒,此刻入喉还是有些辣,眨眨眼睛,他就这么窝在沙发一角,静静地看着纪录片。
纪录片画面换了又换,但杨秀诚脑子里并没有记住多少,他心里乱糟糟地,有种说不上的情绪堵在心间。
杨胜鸿死了,他应该很高兴的,从杨秀诚记事起,杨胜鸿就把他的低劣本性暴露无遗,他妈妈的死,多半是杨胜鸿亲手造就的,杨秀诚六岁的时候,他妈妈怀孕了,腹中有一个两个多月大的孩子,妈妈拉着杨秀诚的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告诉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妹妹或者弟弟。
年幼的杨秀诚对生命的概念还不太清晰,但他觉得很神奇,妈妈这么小的肚子里居然有另一个小孩子,以后还会长出和自己一样的手脚,然后出生在这个家庭,叫自己哥哥。
小秀诚高兴地摸着妈妈的肚子,把耳朵贴近,去听小生命的声音。
妈妈被他的举动逗笑,摸了摸小秀诚的脑袋,“他还小,这会儿听不到的”。
“唔……妈妈,等他出生了,就可以和我一起玩了!”,小秀诚脸颊胖嘟嘟地,一双大眼睛可爱得很,他觉得这个小孩子的降生会让全家人高兴的,最重要的是,自己以后要当哥哥了!
“好,那秀诚作为哥哥,要好好保护他才行哦!”,妈妈笑着说。
“嗯!”。
然而,这个小生命最终没能如愿来到世上。
杨胜鸿喝得烂醉,不知在外面听谁嚼舌根,竟然怀疑自己老婆出轨,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那天傍晚,天边阴雨绵绵,隐隐有雷声响起,杨胜鸿回到楼下,看见妻子正在和隔壁的男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容,男人递给她一个袋子,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杨胜鸿看到,男人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回想起喝酒时别人说的话:
“那娘们不安分呐老杨!我好几次瞅见她跟别人在一块有说有笑的……”。
“唉,也不奇怪了,女人没几个安分守己的,我看老杨也是个老实人,可别哪天被戴绿帽子了!”
“是啊,我大哥家那个婆娘就是,孩子生了才发现不是大哥的,造孽啊……”。
几个醉鬼坐在一块,嘴巴一张一合就织造了一张谣言大网,酒瓶碰撞间,脏污的话语源源不断从他们嘴里吐出来,任谁见了这帮烂人,都不会搭理,可杨胜鸿信了,回家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他更加确定妻子已经出轨了。
酒精不断啃食催眠大脑,杨胜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直冲上前去一把抓着女人的头发,将人死死摔在地上,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杨胜鸿的皮带已经抽打下来。
女人尖叫惊呼,却依旧没能让杨胜鸿停手,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人应有的理智,眼睛发红,嘴里不停地咒骂道:“贱人!你个不要脸的,出来外头丢人现眼!老子打死你个贱人!”。
女人那几年身子不太好,经常为了补贴家用打夜工,如今又怀有身孕,哪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殴打,她只能不住地求饶,大声呼救,可她喊破了嗓子,甚至街边邻里都好奇地探出头来观望,可没有一个人愿意救她,大多数只是默默地看着,像是看主人教训一头畜生,有的在议论发生了什么,有的关上家门,眼不见为净。
杨秀诚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杨胜鸿发了疯,在对妈妈施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跑上前去阻止杨胜鸿,他一把抱住杨胜的大腿,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杨胜鸿吃痛,转身一脚把他踢开,力道极重,杨秀诚小脸惨白,这一下踢在他手上,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
“小杂种!你跟你妈一个样,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们!”,杨胜鸿扔下皮带,直接上脚,在杨秀诚身上狠踹了几下,杨秀诚年纪那样小,被他那几下踢到手骨折。
那天的雨越下越大,小巷子里地上湿透了,一股潮湿难闻的味道蔓延开,雨水顺着杨秀诚的脸颊流下,他痛的发不出声音,只是极力地想站起身,去保护妈妈。
大雨模糊了他的眼睛,下一瞬,地上一抹刺眼的鲜红色,在雨水的裹挟下流开,地上都是血。
是从妈妈身下流出来的……
那天的噩梦是怎样结束的,十多年过去,杨秀诚脑海里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只知道,最后妈妈流产了,躺在医院里休养了很多天,杨秀诚的手也打了石膏,双手骨折,连续两周没去学校上课。
杨秀诚从那天失去了未能见面的弟弟妹妹,再后来一年不到的时间,他的妈妈也去世了,积劳成疾,身子虚弱,又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在一个冬夜里,她扔下杨秀诚,独自跳了河。
杨秀诚那天放学,高高兴兴地跑回家,因为他拿了一个奖状,再次考了第一名,老师为了鼓励他,还给他奖励了一套新书,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让妈妈也开心,推开门的时候,屋里空空荡荡,在他的枕头底下放了一封信,杨秀诚以为是妈妈给他的惊喜,他满心欢喜地打开,却没想到那是一封遗书。
满满地写了一页纸,杨秀诚没能看完,他飞快地跑出去想要找到妈妈,可是跑遍了他认识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妈妈的身影,年仅七岁的杨秀诚,坐在路边无助地哭,那张奖状还攥在他手里,被揉得皱巴巴。
那个冬天的寒冷胜过每一年,杨秀诚在妈妈死后去过很多次河边,河水静静地流淌,昼夜不停息,岸边是人类的小孩。
河流却并不在意,只是一味流向它该去的地方;杨秀诚每次都会想,是不是只要自己跟着跳下去,就会跟妈妈重新聚在一起,河水没有给他答案,妈妈也不会再出现告诉他。
从那以后,杨秀诚的人生不再四季分明,时间在流逝,对他而言无非就是叶子绿了又黄,雨停了雪又落。
他独自活在世上,辛苦而又孤独的活着。
如今杨胜鸿终于死了,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因为自己的母亲已经永远不会再醒来,而罪魁祸首杨胜鸿到死都没有进行忏悔,甚至死的很容易。
手里的果酒不知不觉已经空了,杨秀诚拿起来往嘴里倒,却什么都没有,他才发现喝完了。
“在看纪录片?”,杜随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刚画完,正打算来看看杨秀诚在干什么。
只见杨秀诚窝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个易拉罐,此时听到他的声音,转头来看他。
杨秀诚眼眶发红,脸色也有些不太正常,眼神迷离,却又酝酿着一团浓重的悲伤情绪。
“怎么了?”,杜随昱瞧着他,长腿迈开在沙发上坐下,抬手轻轻摸了一下杨秀诚的脸,还是那种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
杨秀诚直愣愣地盯着杜随昱,眼睛里好像随时会流出泪水,连平时看他时眼睛里的点点光亮都暗了下去。
这个模样让杜随昱心头发酸发痛,杨秀诚一言不发,这才让他无计可施。
下一瞬,杨秀诚忽然凑上前,一把搂住了杜随昱的脖子,将自己紧紧贴着杜随昱,整张脸埋在杜随昱颈窝,时不时发出吸鼻子的声音。
杜随昱赶紧抱住他,在他背上抚慰着。
杨秀诚隐隐的啜泣声传来,背部微微发抖,他把脸埋在杜随昱肩上,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杜随昱轻轻拍着他,双手将人搂得更紧,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怀里的人身体瘦小,连哭都很克制,不知道憋了多久,才会哭得这么伤心,想到这里,杜随昱心里一阵阵疼。
十多年来积蓄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就好像堵了许久的水渠,一旦疏通,就是滚滚洪流,杨秀诚在杜随昱怀里哭了很久,杜随昱只是陪在他身边,温柔地抱着他,直到哭得累了,杨秀诚才慢慢停了下来。
哭声渐渐止住,杨秀诚趴在杜随昱肩膀上缓了一会儿,才发现杜随昱的衣服上都是他的眼泪,已经湿了一小块。
杨秀诚抬头,伸手揉了揉眼睛,想把眼泪擦干净。
杜随昱轻轻叹了一声,然后拿着湿纸巾给他擦眼泪,杨秀诚吸吸鼻子,顶着一双哭红哭肿的眼睛瞧向杜随昱,杜随昱眉头微微皱着,给他擦眼睛的动作无比温柔轻巧,眼底满是心疼和爱怜。
”我哭好了……杜随昱”,慢慢平静下来,杨秀诚声音沙哑地说道。
杜随昱跟他对视,“嗯,眼睛疼不疼?”。
杨秀诚点点头,诚实地说道:“有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已经肿了,于是又问:“我现在丑吗?”。
第一句话居然在关心这个,杜随昱闻言一时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开心。
“不丑,好看着呢”,杜随昱擦完,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噢,那就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和难以言说的痛,杨秀诚自己不说,杜随昱也不会过度深究,他想给杨秀诚留有绝对足够的个人空间。
“怎么突然哭了?”,杜随昱问道。
杨秀诚撇撇嘴,他眨眨眼睛说道:“我爸死了,但我不太开心,你也看见了,他是个畜生”。
杜随昱看着他,眼神里的情绪变得深沉,只是静静地听他说。
“我妈妈很早就没了,因为他没了,我很恨他……”,杨秀诚平静下来,好像在说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他死了,我妈妈也回不来了……杜随昱,我好难过……”,掩埋了许多年的心事,杨秀诚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说出来了,但眼前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这些不堪入耳的过往,在杜随昱面前,他好像不用把自己缩回壳里。
杜随昱双手捧着他的脸,拇指轻轻摩挲过他的嘴唇和脸颊,不带任何情欲,只有满满的怜惜和珍视,像是捧起了一颗极为珍贵的珠子,得小心翼翼用心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