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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狂乱时要以诗句作以抚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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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很多人生来就是怪物。
他们生着鱼尾,长满斑驳的鳞;他们生着鸟翼,覆盖华贵的羽,他们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异物”,他们披上人类的皮囊,在尘世间游走奔波,甚至渐渐的,渐渐的就这样将自己的异样遗忘。
但是他们流着异样的血,生着一颗复杂的心,可这一颗复杂的心却早已失了控制情感的阀门,任由着崩毁的悲哀与恐惧占据躯壳四肢,最后流下一颗又一颗的珠泪。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自己已然“变成了怪物”,少年的泪水便没有停下过,他看着自己的眼泪落在手背,变成一颗又一颗圆润净白的“珍珠”,又看着那“珍珠”一点一点腐化成污浊的尘土,消弭于不知何处的风中,比起慌乱,他更多的,可能也只有已然放弃的绝望:
“我……”
未尽的话语堵塞在喉中,短促的音节带着哑意,乾世徒劳地抚摸着自己的“双腿”,在少年那一对如同墨池般深黑的瞳中,他看到一尾用石块雕刻的鱼尾。
那鱼尾堪称“粗制滥造”,如同新人雕刻师练手时的造物,将光滑而通透的石料雕刻成如此粗劣的造物,属实是暴餮天物。
可即便它并不完美,却也不妨碍它的沉重异常,即便年少的异乡人挣扎着,试图远离那个依然注视着自己的白发少年,却仍旧因为这造物的沉重而动弹不得,只能一边落着泪,一边徒劳地捶打这坚硬的物什:
“怪物、一个……怪物……一个……”
他过去能够将指骨连着血肉一齐硬生生斩断的蛮力,到了此刻却像是被尽数抹去了一般,每一次捶打,都将皮肉捶打的通红,甚至出现了些许淤紫,才能够换回双腿的一点疼痛——
可沉溺于追逐痛楚的少年浑然不知,一直没有动静的遗熠此刻也已然下了床,他将房门抵住后,又绕到了自己的身后,在自己的双手再一次高高举起之时,轻而易举地禁锢住了这近乎于自残的捶打。
在曾经,在那些他早已经忘却的、与他人的那些不知道参杂着何种情感的“谈心”中,遗熠总是能够游刃有余的让对方感受到自己过分强烈的共情,即便最后,这都会被当做机器一般的表演,但确实也有人能够从中汲取些许的情绪价值——
渐渐的,白发的少年自然也明白了些许安抚他人的手段,但面对这一个不住捶打双腿的乾世,他着实是不知道应当如何表露自己的关切,只有一股异样的急躁始终缠着脏器,跟随着跳动而刺痛每一寸皮肉。
在他看来,这甚至算不上熟识的小朋友啊,即便因为敲门与撬锁的声响而应激,却也不曾有过哪怕丁点的异变,他仍然是那个与自己相遇的少年,不是哪一个生着鳞片与鱼尾的“怪物”——
这样的信息差只让一向温和的少年感到烦躁,那一对灰白色的眸子沉了沉,最后又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晦涩,他感到怀中的小家伙又开始挣扎,只得用了些力气,将他牢牢地锁在怀中:
“乾世……我在呢,别怕……”
“哥哥一直在,不是吗?哥哥……一直都在啊,别怕……”
青年的声音沙哑,他忍着胸口那一份异样的痛楚,不愿再让几近癫狂的少年继续伤害自己,他捶的那样用力,每一次击打甚至都能够感觉到那长裤下的皮肉被砸出瘀血的力度,要是再这样打下去,天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
可能是安抚真的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害怕自己的动作伤了身后的遗熠,乾世挣扎的力度小了许多,他的嗓子早已经在先前的悲声中嘶吼到发疼,此刻的每一次出声,都带着被刀刃划伤一般的痛楚:
“哥……放开……”
仅是三个字,好像便用尽了少年所有的气力,他的泪水好像已经干涸,再也流不出来,脖子几乎被他扭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一对通红的眼睛近乎于哀求的看向自己身处异乡唯一的依靠,又一次忍着痛楚,道出自己的请愿:
“求求你、放——”
“为什么?”
这一次,遗熠没有选择再温声安抚,他的话语带着些许急躁,甚至连掐住少年两边腕部的手都不由得收紧,不算白皙的皮肤又涨起了几分紫红:
“为什么要我放开你?让你继续把自己的腿废了?让你把自己变成个瘸子?乾世……哥——”
“你不是哥哥。”
突如其来的反驳打断了斥责:
“你不是……一个怪物的哥哥……”
话这样说着,本就没有睡好的少年低垂了头,像是耗尽了电量一般不再言语,不愿再多说些什么,可他看着自己的双腿,看着自己那粗制滥造一般的“鱼尾”,最后沉入一片幽深的墨黑,载着满身的疲惫昏迷于“友人”的怀中。
怪物?
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答案,遗熠却并没有发笑,他仅仅只是松开了手,又更为用力地圈住乾世的身子,他恐惧自己的情感会因为怀中之人的异样而消失,也恐惧于少年会不会在某一日,因为这一句没来由的话儿而消失于某处——
如若是怪物,那又如何?
至少这个怪物能够给予自己一份拥有感情的机会……在此之前,他不能消失,他也不能出事,绝对不能,绝对——
“‘绿草是无愧于它所生长的伟大世界的。’”
未尽的思绪被一个过分怯懦的声音打断,遗熠不由得绷紧了神经,在他的印象里,这声音并不符合自己“家人”中的任何一位,也不曾有过音色如此年轻的男性,会造访这几乎人去楼空的地方。
他是谁?
他又要做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他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乾世,尽可能地挡住少年还算矮小的身子,语气少有的生硬且冰冷,仿佛曾经的温和真的只是份可笑的伪装:
“不请自来的客人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受到欢迎,请自重,先生。”
“咳、抱歉……遗熠先生,不过乾世先生现在的状态不容乐观……您确定要这样让他继续痛苦下去吗……他如果醒来的话,还是会像之前一样疯狂哦……”
伴随着门板的“吱呀”响动,声音的主人也终于现了身,那人不算高,与乾世可以说差不大多的矮小,最为显眼的便是那几乎被鳞片与鸟羽全部覆盖的左臂,称不上美丽,甚至可以说与所谓的“怪物”并无区别。
红色的诗句在他的手中盘旋,最后又跟随着主人的意志,轻巧地跳跃着、舞动着,夹带清晨的氤氲朝露与草叶清新,融化在异乡人的额间,令少年异常粗重的呼吸逐渐平缓,仿佛噩梦已经过去,不再浸染苦涩的恶。
遗熠环住乾世的手也不由得松了些,生怕自己一个用力让少年的梦境又一次染上污浊,他笨拙却也轻柔地擦去小家伙眼角的泪痕,又给了陌生人一个眼神,示意对方脚步放轻些,免得扰人清梦。
温热的怀抱逐渐被被窝取代,睡熟了的乾世却也只是不适地蹬了蹬脚,却也没有醒来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句红色的诗,还是因为实在是疲惫过了头,等到门板被轻轻合上,都没有睁开通红的眼。
在门口聊天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除了这里,显然也没有什么别的去处,而见到遗熠出了门,一个看上去相当软乎的海豹玩偶便扑腾着身子挪过来,明明是个玩偶,却发出了与小孩儿并无区别的声音:
“小白光小白光!你出来了!”
“嘘,豹豹,有……客人,麻烦你去让小露泡杯茶吗?不要惊动他们,乾世……昨天那个孩子也已经睡了,不要打扰他,茶叶还在老地方,知道了吗?”
见到自己的“老朋友”,遗熠的不适显然也少了许多,他蹲下身,轻轻揉搓着海豹玩偶的小脑袋,表情与往常一样带着几分不入眼底的笑,却也让豹豹开心了好久,小小的玩偶点了点头,而后便小跳着找它的好朋友准备简单的茶水。
看到那一只小海豹的身影逐渐远去,不请自来的客人此刻也终于出了声,他的表情看上去在尽可能的微笑,却始终掌握不到诀窍,没有办法让人感到舒适:
“您不必……”
“不用那么紧张,先生,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明明是一个疑问句,却愣是被遗熠问出了陈述句的意味,他看着身侧的少年,温和的笑容不见分毫,惹得小客人的话也终于多了起来,松了口气似的把话儿道出了口:
“啊……哦哦!我……我是北冥,您好,我们也见过面哦,在那条小巷子里,你们让我写了点东西的……”
话说到这里,北冥的身份便于那个巷子里的乞儿违和感十足的联系在了一起,想到这里,小主人虽然有些讶异,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年头,碰上几个“扫地僧”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比起这个——
“北冥先生……嗯……谢了,帮忙让乾世那孩子安定下来,不过……泰戈尔的诗为什么能让他平复下来?”
话这样说着,遗熠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左手的食指曲起,死死抵住左边的太阳穴,试图以此缓解自己颅脑的胀痛。
对于白发少年的疑惑,北冥倒也没有藏着掖着,他只是掏出那只纤细的红笔,写下那一段简单的诗句:
“这是一个故事的能力哦,曾经有人因为这句诗而平复下来……所以我把它记录下来,能够用来安抚崩溃的人,不过也只是能够让他们入睡,等他们醒来,还是有可能没有变化,不过乾世先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并不清楚……”
话说到这里,北冥又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床上安稳睡着的少年,倒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握着红笔的手不自觉地发颤,似乎是看过他先前那一副发狂的模样,被吓得还没有缓过神来。
可在听到“故事”这一个关键词后,遗熠登时看上去就精神了许多,他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沉默许久,最后也终于把自己的想法道出了口:
“那么……有能让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