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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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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病来势汹汹,让宋满足足躺了两天,那种隐隐的头痛才堪堪止住。
很想就此躺平摆烂的宋满没逃过“上司”的法眼,大清早就有一个陌生的小厮不由分说把一封信塞进他手中,宋满愣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每半个月太子的例行问询。
信自然劳烦不上太子亲自写,宋满的义父蔺侍中会代笔。
宋满环顾左右,确认没有嫌疑人等恰好路过见证罪祸后,心里怀揣着第一次当双面间谍的忐忑,脚下生风回到自己房间,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脚。
信的内容用白话来说就是“儿子啊,太子殿下让我问你进展如何,是否已经取得了惠王的信任”。
宋满从书桌的屉里拿出宣纸,思考片刻后大笔一挥写下“已经取得惠王信任,请殿下放心”的空话。
反正眼下他人在惠王府,太子在东宫鞭长莫及,这画大饼的活儿新时代打工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把写好的东西塞进袖口,宋满神色自若地来到记忆里王府后花园的边角围墙,把信压在其中一块松散的砖石下。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宋满有活干。
他刚偷摸回房间就遇上了找他的管家,传话说王爷今日上朝要他陪同进宫。
宋满抬袖拭去“晨练”导致的薄汗,马不停蹄地跟着管家来到王府门口。
身着绀色朝服的闻君照已经坐在了马车里,撩起侧窗的帏裳看人,如波眼注视着宋满道:“上来吧,快要迟了。”
他语气疏懒,笑得格外温和,似乎脾气很好。
宋满听命进了马车,从外头看马车并不大,但里头却很宽敞。
宋满心怀鬼胎,刚对着太子阳奉阴违完,转头对上信里的非议对象,自然是恨不得躲越远越好。
他贴着边缘坐,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闻君照身上那股浓重的药味儿无孔不入地扑进鼻翼,宋满闻不得这股苦味,借袖子遮挡打了个声响不容小觑的喷嚏。
此番行为虽然解了躯体之痒,但再想装闷葫芦是不可能了。
宋满正思忖着如何开口缓解尴尬,闻君照先轻笑了声:“可是我身上的药味熏到你了?”
观察完对方神色并无不虞,宋满窘迫地回答:“是小人在王爷面前失态了,还请王爷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闻君照的眼神如有实质地将他打量,意味不明地说:“你很怕我?“
他说这句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配上那张收敛笑意的脸,凛冽飓风一般叫宋满找不到破解的头绪。
心跳如鼓擂,宋满遽然哑口无言。
闻君照慢条斯理、大大方方地欣赏着青年滑动的喉结和翕动的唇,被人无措的样子激起心中深埋的劣性。
不过他悬崖勒马,没把那副野兽凶样暴露给宋满。
“本王只是开个玩笑,宋卿也莫要放在心上。”
后半句十分耳熟的话被闻君照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宋满。
雷霆气压短时间内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前一秒那位咄咄逼人的上位者只是宋满的幻想,可他无从去和闻君照计较:“是,王爷。”
闻君照用余光扫过宋满略显凌乱的头发,说:“刚才我就想问,你早上做什么去了,弄得满头大汗? ”
宋满哪敢说实话,搪塞道:“早起在园中散了会步,权作健体。”
“这样啊,”闻君照若有所思地拉长尾调,转移了话题,“宋满,是马车很小么?”
他问得认真,宋满却还沉浸在前一阵的风波里,脑子没过弯地“啊”了一声。
“你大可坐过来些,本王又不会吃了你。”闻君照和风细雨道。
宋满如梦初醒般挪动屁股,只往里挪了不到两寸。
怎么还没到皇宫啊,宋满不禁腹诽道。
又过了不知多久,外头的车夫提醒说:“王爷,到光华门了。”
宋满坐在靠近舆体的位置,听见到达目的地后脚底抹油地跳下马车,生怕闻君照继续拿他寻开心。
皇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宫殿檐角上的金漆走兽精巧非凡,眼前高耸的城墙挡住了宫苑里的情况,可就是这种含蓄深沉的布局,让每一个来者都会在第一眼就产生敬畏之心。
寅时太阳还不强烈,风里带着刺骨的清露。
闻君照抬头看了看这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宫殿,偏头咳嗽,发出一种干涩而刺耳的闷喘。
宋满回头去看他:青年清瘦高挑的身影在风中显得尤为寂寥,绀色的朝服和红黄玛瑙串成的念珠好似一道无形的枷锁,把闻君照嶙峋的脊骨镇压在权威之下。
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姿单薄的青年,看向这座庞大而厚重的宫殿群时眼里是不羁和浓浓的恨意。
宋满掌心攥起,因闻君照眼里的情绪旋即起了冷汗。
迎面奔来一个满脸褶子、头戴银色的烟墩帽的人,看打扮应是位太监。
“叫王爷久等了,奴才来的路上被内务的琐事耽搁了。”中年男子声音尖细,停下来时胸脯大起大伏,倒是证实了他的话。
“无妨,吴公公带路吧。”闻君照抬手道。
宋满跟在二人身后走过好长一段绕来绕去的路,走到距离巍峨崇政殿百米的地方,闻君照和他们分道扬镳。
吴公公回头解释道:“你得到侧殿的值房等候。”
宋满见他面色和蔼,初次进宫看谁谁都可能是“宫斗大师”的疑心松懈下来。
“从前咱家没见过你陪惠王进宫呐。”男人被皱纹压住的三角眼暗藏精光。
宋满原本低头看着一旁的花草,闻言看向吴公公,答道:“是,小人是第一次进宫。”
“宋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吴公公笑道,“有一次圣上备盛宴宴请百官,你随蔺侍中一同进宫,还是咱家为你倒的果酒呢。”
宋满在一堆记忆里搜刮半天,才想起确有此事,那年宋满十一岁,蔺其邠见他课业有所长进,便嘉赏他与其长子蔺临一同进宫见见世面。
虽不知面前的太监为何要与自己套近乎,宋满从来不打笑脸人:“难为公公记得,宋满惭愧。”
见鱼儿咬上了钩,吴进驻足说:“其实今日是太子殿下叫我同公子传话的,殿下想在下朝后与公子见上一面。”
不是早上才刚来信么,怎么紧接着又要和见面?宋满不相信日理万机的太子会把多余的时间花在他这么一个小喽啰上。
况且,倘若宋满在下朝后去见太子,那岂不是会被闻君照抓个正着?
宋满犯起难:“我本不该违逆太子殿下的意愿,可下朝后惠王一定会寻我。还请公公届时将我的话转告给太子殿下,稍后小人回府也会立马传信给太子说明缘由。”
吴进早就料到想要哄骗他不那么容易,又说:“公子大可不必为此担忧,咱家可以帮您在惠王那打掩护,就说你肚子疼暂时离开。”
又被他堵死了。
宋满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没有那般简单,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挖了坑等他跳。
“咱家是奉了殿下的命令前来,公子可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吴进瞧他眼露警惕,使出“威逼”的招数。
吴进凶相毕露,却让宋满愈发确定心中的猜想。
宋满暗中张望周围的环境,思考起自己转身就跑的可能性,然而皇宫于他而言毕竟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随便乱跑的风险更高。
情急之下他灵光一动,问道:“你说你是太子殿下的人,那你可知太子与我之间的暗号。太子殿下曾和我约定,若是在宫里约我相见,必会先以暗号相对确保安全。”
说完,他紧盯着吴进的脸不敢错失一点细节。
可吴进久居后宫,也不是吃素的角色,老神在在地说:“咱家自然清楚,公子不用套我的话。”
“是吗?那以防节外生枝,请公公说出暗号的上半句。”吴进有意转圜的样子恰好证明了他根本就不是太子派来的人。
宋满已经冷静下来,脑子里快速地思索指使吴进这么做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而此时他又该如何安全抽身。
吴进本就不是太子的人,哪里会知道宋满说的暗号,支吾道:“暗号是……”
宋满心知自己占了上风,直接挑明吴进在说谎:“公公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吧,暗号是我临时胡诌用来诈公公的,我与太子之间从没定过什么暗号。”
“只是小人不知哪里得罪过公公,劳烦公公这样大费周章地来诓我。”
吴进脸色当场变了,心中懊恼自己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儿看穿来历。
“公公既然知晓我是太子殿下的人,便也明白我在殿下那是有用之人。只要公公守信带我去值房,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也不会捅到太子那里,公公意下如何?“宋满见招拆招看似临危不乱,可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后怕。
这事闹到这个地步,宋满提出的建议对双方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吴进也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来意,压下眼眸说:“公子大量,跟我走吧。“
看着吴进的背影,宋满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值房里有许多陪同皇亲权臣的仆从,宋满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和系统抱怨:“系统,你能不能给点提示啊?好歹我也是你看中的宿主,今天我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系统的回应是“抱歉,宿主,系统没有良心呢”。
“我请问,那我要你有何用呢?”宋满礼貌开口。
系统对他的抓狂表示理解:“宿主,系统在精神上永远支持你呢。”
约莫等了近一个时辰,吴进又进来把他们领到崇德殿外的台阶下,宋满率先看到了闻君照,自觉地站到了他背后。
回程的马车里很安静,闻君照一上马车就仿佛不堪疲惫地闭上眼睛休息,宋满也乐得不用和他聊天,静静地想今天发生的种种。
在宋满有限的记忆里,他没有得罪过谁,更不要说皇宫里的那群大人物了。
他正怅然前路之艰辛,平常惯会偷懒的系统播报道:“宿主不要忘记多和闻君照互动提高牵绊度哦!”
宋满满头黑线地想,成,他的系统原来是个幸灾乐祸的番茄钟。
等宋满下了马车,马车里的闻君照睁开了眼,车夫将信递给他:“王爷,吴公公的信。”
拆开信,纸上吴进详细地说了事情的经过,最后提醒闻君照切记提防宋满。
今日嘱咐吴进以太子之名向宋满假传消息不过是闻君照的试探,他事先就想到宋满不会那么容易自曝。
闻君照悠然下车径直回了房间,写了封信回给吴进。
至于提防宋满,除了杀死宋满,再没有比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万无一失的办法。
闻君照要走的是一条天底下最难走的泥泞路,需得打起万分精神对付所有可能阻拦他前进的石子。
宋满。
闻君照预感他会成为最不可控的一个因素,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闻君照天生就享受与失控感抗衡的过程。
闻君照拿起书案上的另一张信纸,把它们都丢进了脚边的火盆里。
如果宋满在场看到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那正是他早上试图传出去的信的誊抄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