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明》叁北

24、第 24 章

　　易秋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连唐钟钰叫了他几声都没听见。
　　直到唐钟钰拿笔戳了他几下，他才软趴趴地爬起来，接过唐钟钰递来的作业，叠上自己的往前排传去。

　　“怎么了？”唐钟钰问。
　　“假期综合症，”易秋没精打采地，“本该放假的时间我却放不了假，我就被犯病。”

　　路过的万询之瞪大了镶着一双黑眼圈的眼睛：“人，要学会知足！”
　　“同样是放不了假，你们还在玛卡巴卡，我们已经到地狱难度了！”
　　“这么多试卷！老子上厕所都没时间！”
　　万询之咆哮着冲回了座位。

　　今年高二差不多没有暑假，竞赛班的被安排去冲刺竞赛了，其他学生就对着高考那几门科目来回复习。
　　——到高二学期末，教学内容全部结束，最后一年用于几次三番炒冷饭。

　　九月份竞赛考试迫在眉睫，唐钟钰也熬出了不小的黑眼圈，他皮肤白，有点黑眼圈就尤为明显，乌青地覆在眼下，被眼镜框遮住了不少。
　　众人的萎靡衬得方醒更精神焕发了，他本来就擅长解题，王晋康的题海战术根本搞不垮他，在别人挑灯夜战的时候还能安稳睡觉。

　　方醒指了指唐钟钰正在补的英语作业：“你还不先休息休息？你已经困到把D写成E的程度了。”

　　唐钟钰撑大眼皮看了半天。
　　还真是。

　　他把错词更正，嘴上慢半拍地回应：“不行啊，宋老师要收作业了。”

　　方醒不太理解这种非要交上作业的好学生行为——他不交作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他闻言只是挑挑眉，从唐钟钰手里抽出了英语作业本。

　　唐钟钰：......？

　　“你，睡觉，”方醒言简意赅，“我帮你写。”
　　说着他空出只手取下了唐钟钰的眼镜，把唐钟钰的脑袋轻轻按了按。

　　唐钟钰全程眼神发蒙，根本没有意识过来方醒在说什么。
　　但他实在是太困了，以致于头往桌子稍微一倒，困意就疯狂涌上来。
　　唐钟钰抵着胳膊，瞬间睡过去。

　　剩下方醒不剩熟练地模仿着唐钟钰的笔迹写着作业。

　　等唐钟钰一觉醒来，作业早被交上去了。

　　唐钟钰打着哈欠：“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方醒高深莫测：“记得打钱，谢谢。”
　　唐钟钰哈欠打到一半，瞪了方醒一眼。
　　强买强卖！

　　嬉笑间唐钟钰余光瞥见窗外有人影走过，他犹豫了下，低声问方醒：“陈铭最近怎么了？”
　　事情缘起于两天前唐钟钰撞见陈铭在偷偷抹眼泪。

　　“记得杨榕榕吗？”方醒问。
　　唐钟钰点点头，过年看烟花时碰见的开朗姑娘。

　　“杨榕榕最近和他闹分手。”方醒耸耸肩。
　　“为什么？”
　　“似乎是杨榕榕要转学了......具体我也不清楚，可能觉得分开了就得断掉？异地确实麻烦。”

　　说这话的人浑然不觉自己马上也要走了。

　　九月的考试......
　　唐钟钰缓缓吐出一口气。
　　还有两个月不到。
　　方醒就要走了。

　　保送的流程是九月省级比赛，省赛一等奖的前40名进入省队，代表全省参加全国比赛。
　　长平市是A省省会，A省省队往年都是横扫全国金银牌的水平，而全国金牌即可保送。
　　差不多意味着，只要进入省队，保送基本上十拿九稳。

　　方醒去年拿了一等奖41名，离省队只剩一步之遥。
　　经过一年训练后，只要他发挥正常，基本是保省队冲状元的水平。

　　唐钟钰在一瞬间几乎爆发出一种执念，想要九月份也能和方醒一起走。

　　可是太难了、太不可能了。
　　明礼中学数竞保送几年没出人了，今年能有方醒，估计都是校领导做梦能笑醒的程度。

　　偶尔几次唐钟钰听见哪几位老师议论，据说今年给方醒加入省队、保送金牌的各阶段宣传稿都已经在制作中，等方醒考出成绩就立马公开发布，对第一时机的宣传声量势在必得。
　　所有人都在欢欣鼓舞等待金牌出现。

　　唐钟钰捏紧了手里的笔。

　　*

　　天气一天比一天燥热。
　　万询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钻进了空调开到24度的竞赛教室。

　　“还好空调开够低，”万询之和应折笑道，“不然男生这么多，我没肝死在试卷上也要臭死在汗味里。”
　　应折：“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闻不到自己的味道？”

　　万询之狐疑地抓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
　　他抬头见应折眼底憋着笑，大怒：“你驴我！”
　　应折反应快，趁他打过来前跑开了。

　　应折在自己位置坐下前，偏头看了看坐在教室一角的唐钟钰。
　　这么热的天气，唐钟钰却没出多少汗，还是白白净净的模样，专注地干着手上的事。
　　都说青春期的男生多动症且皮，应折自己也不是很能坐得住，但唐钟钰却完全没有那些毛病。

　　过一会方醒回了教室，在唐钟钰边上坐下，他身形高大，把唐钟钰遮得严严实实。
　　应折暗下眼神。
　　自打上次方醒的事过后，他和唐钟钰的关系就进入了一个僵局。

　　再忍忍。
　　应折对自己说。

　　唐钟钰保送不了，应折自己也保送不了。
　　高三一整年都会是他们的，他可以陪在唐钟钰身边，一起读书、一起考大学。

　　*

　　7月的天色变得很快，下午还是晴空万里，等到饭点时乌云堆积起来，明明还不到天黑的时间，天色已经黑沉如泼墨了。
　　唐钟钰下楼时没注意天色，身上只空手拿着饭卡，他抱着点侥幸心理速战速决吃完了饭就往竞赛教室跑，跑到半路时只听见“轰隆”一声——

　　唐钟钰往最近的教学楼一躲。

　　雨帘唰得扫下，从天际席卷而过，狂风卷着水花在天地间呼啸。
　　——把路上同学浇了个透。
　　众人避之不及，四散逃避。

　　“靠，我中午刚洗的澡！”
　　“救命啊，我裤子都湿了！！”

　　零零散散有人湿透着冲进教室，又狼狈地返回走廊卷裤脚。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全黑了，雨势却不见小。
　　雨水热闹地噼里啪啦地砸在砖瓦树木上，树影摇晃、水花飞溅，空气中渐渐飘上雨水混合着草木清香的味道。

　　唐钟钰看了眼时间。
　　晚上的竞赛课要开始了。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脱下校服外套往头上一批就跑进了雨里，但是唐钟钰出来时根本没穿外套。

　　不过好在这里离竞赛教室楼不远了，跑两步应该就能到。
　　就在唐钟钰打算咬牙冲进雨里时，有人分了一半外套抛在他背上。

　　“走！”方醒的声音炸开在雨里、耳边，他一只手环在唐钟钰头顶，两手抓着衣服。

　　一件衣服能挡得住多少雨呢。
　　在他们冲进雨里的一瞬间，大雨直接打湿了唐钟钰的裤子，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雨水冷得彻骨。
　　但是方醒的体温近在咫尺，灼灼散发着热量，大雨也似乎可以承受。

　　“一件外套怎么遮两个人！”可能是大家都在叽里呱啦的缘故，唐钟钰不自觉也提高了音量。
　　“总比你啥也没有冲进雨里好！”方醒大声回应。

　　雨水从衣服挡不到的缝隙里冲进来，顺着方醒胳膊流淌进衣服里，粘在唐钟钰攥着衣角的手上。
　　唐钟钰怀疑自己手心也出汗了。
　　大雨都要遮不住他的心跳声。

　　等终于跑到竞赛楼底时，唐钟钰重重喘了口气。
　　他直起身，接着楼梯的灯光看见自己和方醒身上落汤鸡的模样，突然噗地笑出声。

　　“大少爷，”唐钟钰笑得停不下来，“你也有今天。”

　　雨水顺着方醒几缕头发流下来，方醒往后一捋，露出光洁额头和星亮的眉眼。
　　方醒咬牙切齿，忍不住上手捉住了唐钟钰的后脖颈：“再笑我就把你丢出去。”

　　被捉住后脖颈的唐钟钰突然不笑了。
　　方醒察觉过来什么，突然放下了手。

　　半晌。
　　“上去了。”方醒装作无事道。

　　唐钟钰看着方醒的背影，耳朵还发着烫，被方醒的手裹住的后脖颈也在烫。

　　命运，没扼住我的喉咙，但是扼住了我的后脖颈。
　　他脑子里突兀跳出这么一句话来，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红着脸笑。

　　到了晚上，雨完全没有转小，反而更大了，一声雷电一道闪电交替，狂风卷着雨一捧一捧地往窗上浇。
　　没几个人有心思写作业了，写两道题就使劲往窗外瞅，试图从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间瞅出点什么。
　　方醒反其道而行，大约是窗外的动静很适宜睡觉，顶着块擦头发的毛巾睡得正香。

　　突然，云层里传出“轰隆”一声雷暴，紧接着，在众人的惊呼声里闪出巨大一道闪电，几乎把黑夜都照亮了。
　　下一瞬，教室里的日光灯“啪”地熄了。

　　众人的惊呼突兀转高。
　　万询之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停电啦——”
　　黑夜也不妨碍他看路，猴似的从座位间跳出去，后面跟着好几个按捺不住性子的人。

　　谨慎的人坐在位置上等了一会，电还是没来，才起身摸黑收拾东西。

　　本来就没几个人的竞赛教室闹哄哄的，一下散了个没影。

　　但这样都没把方醒闹醒，唐钟钰坐在一边，只有偶尔闪电划过天际才能照亮方醒的脸。
　　他朝唐钟钰这边侧脸睡着，睡得很沉，呼吸绵长。

　　他们置身在黑暗、狂风和暴雨里，却又仿佛还在刚刚楼梯间未完待续的沉默里。

　　可能是刚刚方醒的沉默给了唐钟钰微末勇气，他喉结上下滚动，突兀地、又悄无声息地起身伏上前去——

　　在方醒眼尾那颗小痣上很轻很轻地印上一个吻。

　　仿若蝴蝶翅膀无声扇过。

　　没有人会注意这个没有光的角落，连唐钟钰都没有注意，在他的嘴唇离开后，方醒的眼皮很轻地一跳。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