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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美人心眼忒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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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檐抱着铜制捧炉的手轻轻磨砂过上头凹凸不平的雕花,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奚空青。
莫非……奚空青看出了她在骑驴找马,并无真心投于他门下的意图?
所以打算把她以至全家性命圈在眼皮子底下,逼她就范?
那头奚空青说罢,并不催促,只是浅笑任沈重檐打量,一派坦荡模样。
然而事实是,沈重檐确实猜对了了一半。
若说二人初见,沈重檐与他私下谈判时,是对自己专业能力自信并急于借他助力脱离家族,因此毫无畏惧。
那第二次在老皇帝面前,奚空青自己都打了退堂鼓,不欲再争取工程,沈重檐却仍是不卑不亢,甚至有越过他自作主张接下并完成老皇帝考验的胆量和实力,如何不让人忌惮?
沉稳敏锐,自信果决,在建造设计之上又身负如此惊人的天赋实力。
沈重檐这般人物,若是不能为他所用……
不对,奚空青纠正了一下措辞,应是若不能与沈重檐达成合作,让她被他人拉拢走,必成大患。
嗯……合作。
——通过这两次接触,奚空青已经确定,虽然表面上不露声色,但沈重檐必不是肯屈于人下的性格。
现在的沈重檐放低姿态,恐怕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心。
除了脱离沈家自立门户、接下皇寺工程扬名之外,沈重檐心中必然还所图甚大。
并且为了所图的更高目标,沈重檐正在考察他,看他利用度、性价比与其他人相比如何。
奚空青确信,一旦找着更合适的下家,或是沈重檐自己已经成长到不再需要任何人帮衬时,便会一脚把他踢开。
对于有实力之人的野心与手腕,奚空青一向非常欣赏。
只是沈重檐有她的算计,奚空青亦有自己的立场。
欣赏归欣赏,借帮忙之意赶紧将沈重檐绑在他船上,并以此进行一点小小威胁,让沈重檐即使往后与他划分界限,也不能与他人结盟。
——岂非一举两得。
“……多谢殿下好意。”
沈重檐并不是原身那个十七八岁未经世事的闺阁小姐,既然大致猜到了奚空青的意图,就不可能答应,婉拒道:
“只是我父亲与弟弟妹妹,如今尚在沈家,若我今日不回去,他们必要遭受磋磨。”
奚空青却早有准备,回道:“沈姑娘不必担心,先前跟着你回沈家的两个侍卫,现仍还在沈家,必会护牢你长房所有人。”
“只要沈姑娘你点头,我即刻便能让人将你的父亲弟妹护送至新宅——今日你们便可开始新生活。”
沈重檐闻言眼皮一跳。
她便说奚空青怎的这般好心,给她留了两个侍卫随她回沈家帮忙分家,原来在这等着呢。
奚空青在这儿囚着她,侍卫在沈家挟持她的家人——好一通瓮中捉鳖。
沈重檐现在头还疼着,几日来的连轴转导致她精神不济、状态不佳,此时与奚空青周旋越久,只会越吃亏。
按了按太阳穴,沈重檐语气冷然:
“殿下既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何必假意再问我意见。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你生杀。”
奚空青闻言一顿。
穿来大兴这一个月,他承了原身嫡出皇子之尊,可谓是万人之上。
手中权利太大,众人俯首称臣,奚空青几乎习惯了只手遮天,仅凭自己心意做主安排一切。
而今乍然听沈重檐对此表露出不满,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独断。
“抱歉,沈姑娘。”奚空青看面前的沈重檐闭目皱眉,明显忍耐强撑精神的模样,告歉道:
“我本意并非想逼迫你,只是今日你于御前夺下皇寺工程,太子将你我视作一党,已对你心生怨怼。”
“太子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手下豢养了许多刀客,专为他暗杀政敌。让沈姑娘你住在我府邸近处,我确有私心,但同时也是为了护沈姑娘你一家周全。”
奚空青言辞恳切,将他想让沈重檐住在离自己最近宅子的另一半缘由道出。
奚空青原身便是死于太子奚羿豢养的刀客杀手暗杀,皇寺工程太为重要,他不能保证奚羿若是狗急跳墙,是否会对沈重檐起杀心。
只能防患于未然。
听奚空青如此说,沈重檐也意识到了,她穿来大兴时日太短,确实忽略了古代这视人命如草芥的旧世风气。
奚空青所言,确实有理。
她与奚空青对彼此皆有所求,亦皆有算计,换个角度想,如此反而更能互相牵制,平等互惠互利。
想明白这一点,沈重檐微叹。
只是沈重檐意外于奚空青竟会放低姿态向她服软,睁眼对上奚空青的目光时,甚至从面前这位向来清冷孤傲的三殿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看出几分狗狗讨饶的意味来。
然后沈重檐的注意力不合时宜一歪,被奚空青左眼眼尾的一颗小痣吸引了去。
二人初见之时,沈重檐对奚空青眼尾的这颗小痣也曾有过惊鸿一瞥的印象。
而此时相对而坐,这一方马车空间内只有他们二人。
沈重檐摒弃了从前对待奚空青时的小心规矩,直视面前人,这一回,终于看清了奚空青眼尾的那颗小痣。
漂亮,勾人。
啧……好好一个美人儿,就是心眼忒多。
沈重檐心道可惜,与奚空青错开视线,点头应允:“殿下说的在理,那便依殿下安排罢。”
得到沈重檐的松口,奚空青总算松了口气,“沈姑娘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安排妥当。”
如此保证后,奚空青有些小心翼翼问:“那我们现在……便往我那儿去?不去沈府了,可好?”
不知为何,奚空青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可怜巴巴的。
沈重檐不禁笑了,忍不住继续逗了他两句:“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一工籍白身,怎敢不从。”
听出沈重檐在故意逗他的奚空青:……
好像一不小心被拿捏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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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长安城城东,多为官员宅邸所在,而其中的东北方,毗邻皇宫大内,居于其中非世祖大家,便是王孙贵族。
大兴皇子成年后亦不出阁,只能在京城居住,而奚空青作为中宫嫡子,在长安城的东北角,拥有一整个完整坊区大小的宅邸。
沈重檐一下马车,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座自府门前一眼看去,仅凭目测丈量不出尺寸的超大宅宇。
心中暗叹,跟随奚空青拾级而往,沈重檐看到府宅门前牌匾上书二字:东阁。
奚空青虽已成年离宫开府,却并未封王,因而府邸自不能以王府称谓。
可皇宫中有太子居东宫,奚空青府邸这“东阁”之名,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奚空青见沈重檐盯着他府门牌匾看,解释到:“是我母后所取,取了张九龄诗《晚霁登王六东阁》中‘东阁’二字。”
“哦?”沈重檐问:“‘连空青嶂合,向晚白云生’(1),莫非是殿下名字的由来?”
奚空青点头:“正是。”
“原来如此。淡雅高远,空灵绝尘,好名字。”
沈重檐面上笑着,一幅恍然大悟恭维模样,心中却道: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奚空青与皇后这夺嫡之意都摆到明面上来了,怪不得那么多皇子中,太子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待入了府内,只见布局规整的院落沿南北中轴分东中西三路铺开,左右均衡对称,殿楼巍峨,逶迤相望,飞檐相接,盘结交错。
沈重檐的心思很快便被这气势恢宏,却又不失精致雅韵的府院吸引而去。
“那处私宅离我府内不过百米,虽平日也有下人看顾,但到底久无人住,且待洒完毕,沈姑娘即可与令尊、弟妹一同搬入。”
奚空青与沈重檐并肩行于曲折回旋的长廊,提议道:“如今时辰已晚,沈姑娘便留在我府内用顿晚饭再走罢。”
“也好。”沈重檐听着奚空青的话,勉强拉回自己被府内建筑引去的心神,问:“只是需待多久?今日能搬进去么?”
“自然可以。”
在二人前头引路的皇子府老管家回身,对沈重檐笑了笑,主动插话解释道:“听殿下的吩咐,我等只是简单洒扫一番,给沈姑娘你与家人添置些新衣被褥,只需一两个时辰便可。”
沈重檐恍然:“多谢殿下,殿下有心了。”
奚空青对沈重檐轻笑点头,算是承下了这份谢。
一路绕树穿花,二人穿越曲水蜿蜒的长廊,移步换景,行至一方雅园中。
园内环山绕水,花木扶疏,与回廊相接,廊尾设一飞檐青瓦凉亭,名曰“风来”,临依花木深处、荷塘之上,沈重檐入座其中,风过竹帘翩动,立时便闻得一阵扑鼻幽香。
——好一处春日赏花,夏可庇荫,秋来听风雨,冬至观云雪的好去处。
沈重檐艳羡不已,故对奚空青叹道:“殿下这处园子好生精致,也不知那处私宅,有没有能及得上此处一二的景致。”
一旁正指挥着下人,给落座于风来亭的二人上菜的老管家闻言,被沈重檐如此僭越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奚空青的脸色。
奚空青听得沈重檐此话,却并不恼怒,反而还与沈重檐笑了笑,戏说:“沈姑娘若是喜欢,也可留下来,府内房舍多的是,沈姑娘可以挑间喜欢的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