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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宁香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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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当日我忽然发病晕过去,再次醒来已是很久之后,在那些时日里,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晃晃荡荡的感觉到有一道噬人的视线恨不得将我拆吃入腹,压抑着我让我无法动弹。
我的身子绵绵的居卧在榻上,室内应是染了宁神香,一寸淡香丝丝缕缕的似乎要熏至灵魂最深邃处,真叫人勾了神魄,乱了分寸。
而我被梦魇困住了,竟然反反复复的将过往十余年,又重新梦了一遍又一遍。但是这梦又确实离奇,似乎周遭的人影都已晦暗不明,我的梦中似乎只会出现一个人——阿无。我将过往年间的阿无,或是弱小的蜷缩成一团的弃子,或是意气风发如春日肆意的国师大人……隐隐绰绰如走马观花,或清或迷的在我梦中一次次出现。
在梦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告诉我:他多可怜啊,你要留下来陪陪他……你不能走,他需要你。
每次那个声音响起,我都会觉得四肢百骸犹如炉上烤火,我的器官与血液啸叫着,整个身躯犹如一块顽玉被刻意打碎,又重新揉搓回一团。
这种糟糕的感觉,在我梦到一处我根本想不起来的地方时更甚。那个地方阴冷潮湿,墙上支零放着几根红烛,烛火明灭不定,在黑暗中映射在墙上犹如猩红野兽的眼,应该有个人就站在我身侧的。我竭力想看清梦中那人的面容,却只觉有一团灰蒙蒙的雾遮住了他的脸。
在我能睁开眼睛之后,那个诡谲的晦暗的梦,似乎困住了我的意识,我好像跌入了一个更长的梦中。
我什么也不会想,只是单纯双目放空,混沌征然的的望着榻上垂下的珠帘绣帷,有时帘后会立着一道挺拔身姿,帘子挑开,会露出一张清冷如淡墨山水画般的脸,那人带着入冬的寒霜拥过我。
除他之外,我没有见过其他人。
他给我喂些简单的粥食,有时我咽不下去,他会耐心顺着我的咽喉,让它们顺利的滑落到我的胃里。他每日都给我擦拭双脸和手足,细致又认真,似乎在做一件他乐此不疲的事。偶而会替我清洗身子,他用修长宽厚的手抚过我身体的每一缕,轻轻的吻我的唇,带着他泛红的面颊,仿佛要与我一起溺死在他的私汤里。
这个人每日都来,按理说我应该要记得他长什么样子的,可是只要他一不看我,我就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模样。在我终于放弃记住他面容的时候,他忽然发了疯的抱着我,啃咬着我的脖颈,一次次带着委屈又痛苦的声音低吼着,说一切都错了,让我等他回来。
做错?等他?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不是一场梦吗。否则我怎么会记不得他的样子,否则我怎么会无痛无觉。这个梦真是迷离啊,等我真的彻彻底底在我熟悉的床榻清醒之后,我也偶尔恍惚,分不清目光所及,究竟是梦是真,大有庄公梦蝶的滞后感。
不过梦归梦,我一晃昏睡了三个月,却不知很多事已经天翻地覆了。
这首先,自然是乐师在这三个月内都没有来寻过我。看来这次是真的把他气到了,我也不磨蹭,这哥俩好哪有隔夜仇的,我自然是肯低下台阶去主动找他道歉的。
不过让我心神俱乱的是,在我昏睡的三个月里,北疆里的几个封侯忽然暴乱,一连夺了北疆几个城池。龙颜大怒一连处死了几个不得力北疆首领。其中有一位姓林,是阿无父亲的故交。他托人送了一封密函给阿无,说他有一独女,他死后,她一女子无所依,难独活于世,希望能得到阿无的照拂。阿无感念其在当年萧氏倒台后人向皇帝力谏保全他性命,就派人接了那位林姑娘过来。
我醒来的时候,京城已经开始下雪了。我当时睁开双眼时,无神的看着清冷的院内,雪光映天,院里的腊梅似乎快开了。好久之后我才缓过神想起我昏迷前伤了阿无,也顾不得软烂的身子就高呼阿无,久久不得人应。反倒是小榕来了,他一把扶起我,声音啜泣:“好秉书,您可终于醒了,你病这么久,可要吓死我们了。”
“阿无呢?”
提起阿无,小榕面色忽然变得有些躲闪,青了青又白了白:“国师大人他去……西厢房看林姑娘了。”
我忽然泄了力气,安静的听小榕说那位林姑娘的来历。
听到最后,我敛下眼,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我其实听出小榕话外的话,阿无身边从来没出现过女子,那位林姑娘的出现,给国师傅上下带来一个讯号:国师府,该有夫人了。
想想也是,阿无今年二十,身边却还没有一个能知冷知热的女子,实在不应该。
尽管我的心在想到阿无要同别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一生时,心里会有些惆怅。不过我想或许是我亦兄亦父的身份,才给了我如此感慨的感觉吧。
我第一次见林姑娘,她在西厢房的小院内练剑,动作行云如流水间隐现出隐隐的肃杀之意,剑尖捻着冬日的薄雪,真真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抛弃她利落的剑式,我转去认真打量她的模样:眉眼英气,不同于京城深闺女子的俊秀容颜,如同空谷幽兰般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也许是从小在边疆长大的原因,说话行事间还带着干净利落的英雄豪气。
她发现了正在打量着她的我,立马收了剑,思量了一下后,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朱唇轻启:“你是李秉书吧。”
我诧异她知道我的身份,不过转念一想,阿无应该是同他讲过了,毕竟阿无还要唤我一声阿兄呢!
于是我轻轻点了点头。
林姑娘忽然笑了起来,漂亮的犹如刚才令人膜拜的厮杀化作珍贵绫罗的缠绵,让我也有一瞬间看愣了。
“我知道你,国师大人经常同我提起你。”
“啊?他在你面前……提起我?”
她又轻轻的弯起了嘴角,用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语气轻轻开口:“是啊……国师大人可说了,你们认识了十余年,是他此生却不可多得的人啊。”
我不知道林姑娘为何这样讲,想到也许是阿无感念我这十余年相伴也说不准,只好无措的跟着她笑。
不管阿无对林姑娘是否有别的想法,但是我打心底里欣赏林姑娘,敬佩她的豪迈。女子立世本举步维艰,但是林姑娘从不轻易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伤痛,也不会有想着寄人篱下时的扭捏,她似乎整个人都对外流露坚韧,似乎所有的痛苦都不足以打倒她。这样子好的姑娘,就算不是国师府夫人,她自己也能创出一代风华。
行思至此,我也觉得林姑娘和阿无真的是无比登对啊。要是阿无真心喜欢,我以后也会对林姑娘如同弟媳一般,也绝不会委屈了她。
阿无的事情我想明白了,又忍不住想起乐师。冷战那么多天,不得去花满楼登门道歉啊。
脚步轻快地入了花满楼,在门外观其花满楼,琉璃砖瓦,碧玉窗户。进去一看满是京华烟云。外边落着雪,刮着风,而乐师还在台上穿着一袭红色薄衫,指如春葱手寄七弦,乐声婉转衬着花满楼座下的羊脂玉杯与琼浆甘露都含着多情。在场之人无一不沉迷于这场音乐盛典。
他看见了我,有一瞬间顿住了,面上晦暗不明恨铁不成钢,但是手下的动作依然翻飞如蝶。
我讨好的冲他笑笑,不急不慢地向他展示了我在京城第一金牌糕点铺特意给他买的热乎的芙蓉糕。
然后上了雅间,随意用了些茶点,听着花满楼楼下的笙歌袅袅。不一会琴声绝,满堂皆喝彩。
我正襟危坐,想着如何跟乐师道歉,在这时,乐师从容的推门而入。
他似乎没看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姓李的,好能耐啊,三个多月没来,以为你死了呢。”
我心里暗骂乐师的嘴上不饶人,但是又确实知道那晚不欢而散,他心里肯定也不痛快。
我将芙蓉糕往他面前推了推,狗腿的笑:“我最好的哥们在我面前,我哪里还舍得死啊我这不小病了一场,所以就耽误了嘛。”
他皱了皱眉,向我靠近,端详着我的面色,疑惑着发问:“病了?”
我搓搓在来的路上被寒夜的风吹的发红的鼻子,闷闷的“嗯”了一声。
乐师面色终于有所松动,尝了一口我带来的芙蓉糕又放了回去,别扭的说凉了。
于是我又知道乐师这家伙消气了。
于是我们二人又握手言和了,尽管我们都想忘记那些不痛快的记忆。可是,乐师最后还是咬咬牙的问我。最近国师府有什么妙事。
我知道她是想问她和阿无的事,毕竟一向洁身自好的国师大人忽然从北疆带来一位貌美的女子,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国师大人枯树逢春了。反正现在京城中人人都这么说。
我咧嘴一笑:“我早就说过,阿无不是凉薄到不能救的人,就算我不在,他也能学会如何喜欢别人。”
乐师一言不发,抿了口茶,随后缓缓的吐出口气:“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离开了你就没有独立意识的人,他怎么突然就让一个不在剧情之内的女子入住国师府。”
我垂下眼眸,有些难过的开口:“我只想救他,我想让他像一个完整的人,只要不破坏主线剧情,他有属于自己的情感意识不是坏事。”
“李秉书,有时候……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明明就是一个没有独立人格的角色,也许是因为你创造了他,所以他靠近你时才像个人。因为你不能阻止他的命运走向,所以你想激发他的人物意识,你想让他自己活。你到底图什么呀。”
我低头猛灌自己一大口茶,却感觉眼睛干涩,快坠下泪来。
想救救他,就像想十多年前有人救救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