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山》给我金子

5、牛奶

　　一周过得很快。

　　闹铃声一响，周离就立刻睁开眼睛，动作迅速地摁了闹钟。

　　翻身爬起，简单洗漱一下，姥姥还在睡觉，她探头看了一眼，就抓起环卫背心出了门。

　　上班，下班。

　　每日重复的生活。

　　周离去院子角落推出一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她负责的街道离这远，跨越小半个城区，有时候会骑车上班。

　　天气愈发阴了，一出屋就被嗖嗖钻进人骨子里的冷意围绕，周离衣着单薄，依然穿着件旧夹克，与路上行人抱着胳膊缩着脖子不一样，她身板照样挺得笔直，好像感觉不到寒冷。

　　来到垃圾站，已经有其他环卫工凑在那啃着早餐闲聊了。

　　“小周啊，来了啊。”有人招呼她。

　　周离点点头，锁了车，套上亮橙色背心推着垃圾车就走。

　　年龄相差太大，她跟同事们半句话都说不到一起去。

　　今天是周一，经过一个周末的热闹，街道上残留的垃圾比以往更多，清扫干净很是花了周离许多时间。

　　一个街道扫完，周离擦擦脑门的汗，缓了口气。

　　这条街道正通往南城三中，走读学生的必经路段，一路上很多零食包装袋、炸串棍子、饮料瓶子。

　　周离扫完最后一个包装袋，准备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倒入推车里。

　　一道人影闪过，猝不及防出现的一只脚，踹翻了那只垃圾桶，原本已经清扫干净的地面上又洒满了一地的垃圾。

　　抬眼望去，一个寸头男生已经跑远，一脸不怀好意地嚷嚷：“年级第一翻垃圾桶咯！”

　　周离冷着眼，也不追赶，右脚一勾一踢，地面上一个易拉罐便直接奔向那男生面门，狠狠挨了他脑袋一下子。

　　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得很。

　　寸头男生“嘶”一声捂住头，眼睛里闪过狠意，恶声恶气地呸了一口：“你给我等着！”

　　他边竖中指边跑远，周离看着满地的垃圾，烦躁地踢了踢垃圾桶。

　　男生叫邓磊，是周离高一的同学，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看周离家境贫困，又觉得她傲得很，经常找她麻烦，后来周离终于忍不住狠狠揍了他一顿，这下梁子就结大了。

　　不过邓磊只敢挑衅，不敢跟周离单打独斗。

　　小时候家隔壁住了个退伍军人，身手很是厉害，周离跟他学了几年格斗技巧，后来虽然没学了，但底子在，撂倒一两个男的不在话下。

　　不过看他那样子，周离知道这事估计没完，微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怕，就是觉得麻烦。

　　站在那愣了会神，周离又扶起垃圾桶，准备重新清扫。

　　一双白皙柔嫩的手伸过来，帮忙一起扶起了垃圾桶。

　　一个清纯漂亮的女孩子美眸中溢满关切：“小离，还好吗？”

　　陈诗柚。

　　周离移开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自己的动作：“挺好的。”

　　“是不是邓磊他们又欺负你了？”陈诗柚秀眉紧皱：“我这就去告诉谭老师……”

　　“不用了，”周离打断她：“你别管。”

　　她是真不知道她南城三中校花的身份有多少男生趋之若鹜，陈诗柚要掺合一脚，自己麻烦只会更多。

　　其实要按外貌来说，周离也担得起“校花”的名号，但她有些少年气的长相并不是男生们的菜，陈诗柚这样清纯柔美家境又好的优等生，才是所有学生的女神。

　　看周离清扫，陈诗柚蹲下就要捡一个塑料瓶：“我来帮你…”

　　“不用了，”周离立刻制止：“别弄脏手。”

　　陈诗柚嘴角勾起，看着有些开心：“你是在关心我嘛？”

　　“………”

　　周离无言以对，木着脸扫地：“你该上学了。”

　　感受到周离倏然变冷漠的态度，陈诗柚眼里有些黯然，又很快打起精神笑道：“那我先走啦。”

　　看了看周离的衣着，还是没忍住道：“天气好冷，多穿点。”

　　看周离不予理睬，陈诗柚垂了垂睫毛，欲言又止，还是走了。

　　等人走远，周离停下扫帚，望着女孩有些沮丧的背影。

　　同班的时候陈诗柚就对她很热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能感觉出来这女孩子很想和自己做朋友。

　　但……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没必要把这种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强行拉近她一片荒芜的沼泽地，沾染一身泥了。

　　——

　　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路边。

　　苏月现缓缓降下车窗，盯着那个高挑清瘦的背影。

　　是那个小朋友。

　　她双手持着扫帚，认认真真清扫着，连藏在小角落里的一根烟头也不放过。

　　明明都是亮橙色的背心，被她穿起来却格外不一样，好像是某件奢侈大牌出了件反光背心的高定似的。

　　气质实在很出众。

　　苏月现不知道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小孩跑到大街上做环卫，但不用探寻答案也能知道那必是一个很不容易的故事。

　　她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

　　但大概是那天小孩黑亮倔强的眼眸让人记忆犹深，或者是她身上清凉的薄荷味道很心旷神怡，亦或是看她大冷天的穿得衣服实在是太单薄…

　　苏月现还是下了车，走进了便利店。

　　再次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瓶温热的牛奶。

　　她没有上前，只站在原地等着。

　　只等周离越扫越近，近到一步就能跨越的距离，才开口：“小朋友。”

　　周离正低头扫着，清润的嗓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猝然抬头，是那张精致无比的脸。

　　女人穿着一件米色大字，盖住了窈窕的身形，却没盖住笔直的一双腿，高跟鞋换成了黑色，比起那天淡然中蕴含着一丝风情，今天她多了一分不可靠近的摄人气场。

　　既熟悉，又陌生。

　　不过那双桃花眼直直地向周离看过来的时候，那凛然的气势又好像瞬间消散，只留下了平静的温柔。

　　苏月现靠近，微风拂过她的长卷发，吹起些小卷儿，发丝甚至若有若无地拂到了周离的脸上，随之而来的铃兰香气好似钩子，勾得人心痒难耐。

　　“伤口怎么样了。”

　　周离从恍然中回过神来：“结疤了。”

　　苏月现点点头，递出手中的牛奶：“喝了吧，暖暖身子。”

　　一片安静。

　　死死盯着那瓶牛奶，又抬头与苏月现对视，女人眼里宁静淡然，看不出太多情绪，好似这只是很平常一个举动。

　　周离轻咬舌尖：“我不用。”

　　街上那么多环卫，不必发善心发到她身上。

　　她不是蹲在路边的狗，一根骨头就能摇首祈尾，一些自以为善意的举动，满足地只是那些人突如其来的施舍欲而已。

　　苏月现看着眼前别扭得不行的人，心里好气又好笑。

　　第一次热脸贴人冷屁股，还被拒绝了。

　　“拿着。”

　　她轻轻捧起周离的右手，把牛奶放进她手里，顺便扫了一眼她的伤疤。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周离身子一顿，甚至来不及拒绝。

　　女人手指是微凉的，牛奶瓶子是温热的。

　　苏月现也感受到了她的体温，与自己截然不同。

　　小朋友大冬天穿得这么少，没想到手心里热热地，火炉似的，握上去很是暖人。

　　周离手指用力捏着瓶子，倒也没再还回去，盯着女人看了半晌，然后抓起扫帚快步离去。

　　她不知该怎么反应，这样的善意对她来说太突兀，却又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封闭的世界，挡不住，防不了。

　　她原本可以像对待以前那些心血来潮的施舍者一样，狠狠冷漠地拒绝。

　　但大概是天气太冷，牛奶太热，女人太美。

　　又可能是女人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可怜，没有高高在上，虽然目光平和，但周离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份关切。

　　她拒绝不了。

　　恍然的不止周离。

　　苏月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有点无奈，好像两次遇见，最后的结束总是自己看着她的背影。

　　又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是这么热情友好的人么？为何对着冷漠的小朋友还要几次三番的上前呢。

　　她轻抚着手指上周离还回来的戒指，若有所思。

　　依然是为了感谢吗？

　　可是，眼缘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