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破冰1 ...
-
绿竹不敢隐瞒,高管家要她一字不落传递,所以她只犹豫片刻,还是缓缓开了口,却垂头不敢看她,语气声弱。
“老爷说,既然读不懂,那就抄,总能抄得会;不抄也没关系,抄得烂也没关系。你对长辈不敬,更该反思,届时老爷会携夫人自请上门,你当一同去,还要诚心道歉。这两件事若有一件做不到,出府的事就不必谈了。”
竟然威胁她!明昭愤然捶桌,一时没控制住力道,痛得她嗷嗷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总不能时时刻刻借萧彻的力。如今萧彻见她有趣,倒是愿意陪她玩一玩,若是哪天失了兴趣,她可真就落入深渊了。
她从来就是一人。做人要适时收敛,不能一直太张扬,更不能太倔。谢鸿既愿意各自给一个台阶下,她也不能再继续拿乔。既如此,那就顺着下吧。
关禁闭这三天,明昭抄书抄得手软,胳膊发麻。用手过度,平日写字两个刻时才见酸胀,如今不过半刻时间,胳膊就开始发酸,一甩一甩只能缓片刻,难解根本。甚者,她连筷子都握不稳了,用餐时颤颤巍巍夹菜,刚要放入口中,“啪嗒”掉桌上。
明昭用力扭了扭十指,轻揉手腕,锥心的疼。她觉得这手已不是她的手了。
刘妈跨步上廊道,径直走向坐在阑干上喂鱼的明昭,“昭姑娘,老太太请你过去。”
这倒是令明昭一愣,立马直起身体,连鱼食都不投了,拇指和食指忍不住把鱼食揉戳成碎末,糙糙的粘在指腹处。那双有神的瞳孔左左右右地转溜着,抿着唇不说话。
关禁闭结束,她未能见着谢鸿,而是先惊动了老太太。爬墙溜出府一事闹得众人皆知,老太太那边定然也知晓。况且,即使谢鸿有意隐瞒,作为老太太的眼线,刘妈自会替她把握府中新动向,什么事能逃得过她的法眼。
这也是她最初预料到的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只不过老太太礼佛,早已不管家中事,如今为这一事劳心,倒是不知是好还是坏了。
她一甩手,把鱼食全部抛入水中,又拍拍手甩掉碎沫,随意往两侧裙摆抹了抹,引来刘妈一个惊呼,一个箭步冲上来“啪”一声拍掉她的手,痛得明昭嗷呜一声猫叫。
“昭姑娘。”刘妈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能用衣服来擦手呢?你应该用手帕!把衣服抹脏,如何见人?”
明昭微微张大嘴巴,她还没养成这个习惯。对上刘妈蹙眉的和埋怨的神情,又是上前拿过手帕替她擦拭双手和抹过的裙摆,好一番整理。
刘妈边擦边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能光听不记,更不能不做,你要时时刻刻铭记于心,忘不得的。”
她只得笑笑揭过去:“走吧走吧,祖母还等着见我呢,这耽误时间就不好了,总不能还让老人家等我吧。”
明昭随刘妈过去,思来想去,还是上前忐忑地问:“刘妈,老太太……”刘妈瞥来凌厉一眼,明昭自知失言,忙改口,“祖……祖母可有说什么?”
“昭姑娘,你把事闹得那么大,还怕老太太知悉么?”
明昭讪讪而笑。她从未见过老太太,只从刘妈口中得个一二,知道她能回谢家是老太太从中介入,否则阿娘会含恨而死。
她是希望把这事闹大,但更多是希望达到她的目的,而不是又惹来一位与她不对付的人。如此,她在谢家只会举步维艰。虽说她无意树敌,可他人若善待她,她自和气而对。
谢家是陈旧的,迂腐的人,陈旧的人,迂腐的条规,凡是犯了一丢脸面、坏规矩的事,总要罚一下,要么抄书,要么关紧闭。顽固不化地守着那些死教条,生生把活人折腾掉半条命,偏偏还要以此为荣。
沈若梅是如此,谢鸿也是如此,教养出谢鸿的老太太,未必不是一脉相承的人物。
“刘妈,你不会给我说好话了吧?”明昭搀她肩膀,状似亲昵样。
“就你这张嘴,还用得着我给你求谅解。”
她果然猜对了。
“你放心,老太太明理,只要你不做错事,她自不会说你。”刘妈拍拍她手背,转身下过石阶。
明昭亦步亦趋,脚下不停,心却飞个老远:什么算错事呢?
谢老太太住在慈善堂,后院僻远之所。明昭随刘妈入院,刘妈叮嘱她见了人后要知礼。
明昭学礼仪学得并不上心,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学时装模做样,事后怎么舒坦怎么来,故而至今她的礼仪学得仍不算周到,时而忘记手的先后或摆放的位置,或是曲身是脊背不够弯。这是刘妈常常唠叨的一点。
堂内只谢鸿和沈若梅,谢鸿坐于左侧,沈若梅于右侧,中堂空空如也,不见老太太。许是老太太威严更甚,或是孝道所压制,明明老太太不在,谢鸿亦严阵以待,坐直身体,双手交叉垂于腹部,倒不见三日前的严厉之色。
三堂会审,比三日前的那个更正式。
明昭侧首,刘妈会她的意,知她在问老太太人。刘妈点点头,示意她安心,随后从左侧下去,估计是去寻老太太去了。
“明昭见过阿爹、夫人。”
等之许久,老太太仍未来,明昭正思忖间,谢鸿开始问话。她便明白,老太太不会出现了;也许躲在暗处听。既是如此一幕,何必多此一举,还要来叨扰她老人家呢?
明昭需要解释的是萧彻的事。
明昭一一道来她和萧彻之间的关系,从佛光寺相见,再到后来出府的两次相遇。当然,她隐瞒了山洞那一夜私密的相处,只把处于公众之下的接触透露出来。
“我求问夫人如何才能出府,夫人不许我出去,可我总见嘉和出府。她都能时不时去见见她的闺中密友,为何我却要关在家中?”
首先摆明立场,其实揭露沈若梅的区别对待,再次诉她的苦。
“我自知没个体面样,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养成这样野蛮的样子,逢人只说三分话,次次专戳对方肺管子。可又能怎么办呢?我和阿娘孤苦无依十八年,若不强硬些,野蛮些,恐怕不知受尽多少欺负。我已这样活了十八年,习性难改,叫我如何舍弃?”
她簌簌落泪,掩面而泣,好个无辜样,仿佛真在谢家受尽了委屈。
这样一番话说出来,何况还是在慈善堂,老太太也许在听,谢鸿又是左右为难。三日前的难堪之情已去,久违的父爱丛生,谢鸿是一句严厉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若梅气得胸膛疼,若早知从前利用的谢鸿对她的愧疚今日会变成刺向她的利刃,她宁愿谢鸿亏欠的是她,而不是秋容和谢明昭!
谢明昭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不会任由她拿捏。最初她答应老太太让明昭回来,又答应谢鸿照看她,以为她是个可任人揉搓的人物,却原来不是,反而一身的刺和硬骨头。
所幸她只是看不惯人,于物质上无所亏待,腰板自然挺得直。谢明昭一事,她自有私心,也的确负疚;然而若真要追溯起错误来,最大的错误是谢鸿和谢家的欺骗。否则,十八年来,老太太何必偏心于她呢?若非出了变故,秋容早逝,只怕到如今,这谢明昭都不能回来!
沈若梅道:“老爷,明昭说得的确在理。十八年的习性,不是短短几个月能改的,我对她期望太大,难抑拔苗助长之心。”
明昭讶然,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番话。
“明昭终归不是我女儿,管起来的确难知个轻重。她新来长安,对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叫个绿竹跟她出去漫无目的地跑,万一跑丢,这可如何是好?出于对明昭安全的顾虑,我也是昏了头,什么都给禁了。”
沈若梅垂头掩难过,时而啜泣,“反正不是亲娘,管也难管,且她对我存怨,我看呐这担子我是负不下去了,日后她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都不管了,全如她的愿,好不好?”
原来是憋了一坨大的。
谢鸿吃软不吃硬,况且若梅是家中主母,哪能不管后院事,以后明昭出嫁,也该由她一手安排,他是不可能同意若梅撂担子的。沈若梅若撂担子,于家庭风尚不和,传到外人耳朵里去,不知要成为多少人的谈资。于是那颗软下来的心,又稍微硬了。
“明昭,母亲既是为你好,你也该谅解一下她。”
明昭猝然抬眸看他。她的眼神很平静,黑溜溜的眸,像寂静的深潭,掀不起一点风浪,皆是死寂。
沈若梅何其高傲,怎会为她说话。她与谢鸿十八年夫妻,深谙谢鸿秉性,知道如何说会拿捏他的把柄,让他万分恋爱尽消,只会从大局考虑。他若真有父爱,就不会如此待她了。
原就是她太天真。
说实话,明昭对于谢家的感情很复杂。她时而纠结,时而枉然。她在谢家没有根,却也不是很想走——到底是为了阿娘的遗愿,还是为她心中的那份执念呢。
那谁来谅解我?
原来闹是没有用的,关门在家,外头的人手都伸不进来。那么再怎么权势滔天,只要不是绝对的权力,都是无用。
“哦。”她冷冷道。
“既然若梅不愿管,那由老朽来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