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道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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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临收工的时间，突然有个大哥推着一辆车进来，想让店里帮忙看看车子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王大致检查了一下，将松掉的变速线调好后，摘下手套，去找正准备打电话通知客人明天来取货的许弦。
“许哥，我今天想先走可以吗？我外婆病了，想早点回去照顾她。”
许弦握着手机，准备按下拨号键的手指停了下来，赶紧催促着他：“行，你快回家吧，免得留她老人家一个人在家，过会我忙完再上门探望。”
小王外婆林女士与他爷爷是老相识，大家都住在同一片区里，时常互相照应着。平日里包了粽子或者点心，都会让小王捎上一份来店里给许弦带回去，是个和蔼可亲关照小辈的老人家。
在水果摊里挑拣好一些水果后，许弦把它们递给摊主张姨称重。
“今日嘅车厘子好新鲜噶，你唔系最钟意食嘅咩？买翻一两斤啦。”张姨边麻利地称好水果然后装袋，边热情地向这个靓仔熟客推销着。
“张姨，唔使啦，阿嫲病咗，我只不过想称些生果去探佢老人家嘅。”婉拒了摊主后，他骑上自行车，迎着天边的晚霞穿街过巷。
钵仔糕的叫卖声在老旧街区里回荡着，到处都热热闹闹的。
小王一家早些年从凤城迁来打拼事业，如今也有了一套自建楼房。外婆退休后便在楼顶开辟一片小菜地，平日里过着种种菜，与邻居串串门搓麻将的日子，倒是过得挺自在。
到了他们家楼下，大门如往常一样敞开，方便熟悉的邻里上门。许弦将自行车停好后，走了进去。
一楼客厅里亮堂堂的，大红袍的茶叶香弥漫不散。
这一家子虽然移居临城数十载，但仍保留了老家喝工夫茶的习惯。
每次许弦上门，小王外婆总会拿出她那套心爱的茶具，用江苏宜兴产的紫砂小壶，完完整整地按照泡茶的“八步法”，给他泡上一杯闻香赏味回甘的工夫茶。
而老人家最讲究的地方，莫过于所冲泡的水。
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其下。*有精气神的时候，她就去山里接上几罐山泉水，煮开后冲出的茶，香气氤氲得很。
每次品完茶后，许弦都得夸上小半天，把老人家夸得心里熨帖，眼角皱纹都乐开了花。
此时，记挂着老人家的许弦听到楼上传来动静，连忙上楼查看情况。
阁楼里供奉着“老爷”的神龛，是小王外婆用以拜神祭祀的居室。
神像前的点点烛火燃着，常年袅袅的香火气息顺着窗子飘出来，味道若隐若现，保佑着这家虔诚的信众。
许弦走到三楼，只看到老人家跪坐在蒲团上，脸色泛着虚弱的苍白，脊背已经挺直不起来，整个人都像是没了精气神。
而一个身穿道士袍的中年男人，装备挺齐全，扬着拂尘围绕着灯光昏暗的房间转圈，嘴里念叨着什么。随后拿上一件老人家的旧衣服，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乾坤之精，阴阳之灵。调和内外，昼夜分明。三魂守位，七魄安宁。……”*
边念咒语边撒着米。
浓重的檀香味缭绕着，有些呛人。许弦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呆愣着站在旁边的小王，压低声音询问：“现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许哥，这是我外婆让我爸请的道医。她信不过医院里开的药，非得让这人来作个法然后开药。”小王苦着脸，无奈地诉苦。
“小友，方才让你煮好的饭，切勿揭开锅，需待我归来亲手揭开。”说完后，这道医拿了些纸钱到楼下远一点的地方去烧。
待纸钱烧完，他理了理道袍，高声喊小王外婆的大名：“林小妹，林小妹，回来了没？”
小王外婆沙哑着嗓子，虚虚地应了一声：“回来了。”
仪式终于结束。
把老人家扶起来去床上歇息后，一行人走到楼下，眼前的道士将一盒药丸递给小王，叮嘱着服药时间与注意事项。
“呵，你炼的药？”面无表情地围观完仪式的许弦捏起药盒里的一颗蜡封药丸，嗅了嗅味道，感觉分外熟悉。
“不要以为你把包装拆了我就看不出来，这不过是佟文堂的药丸，用来健脾开胃的罢了，连老人家的钱都敢骗。”他见识也不算少，轻易拆穿这个招摇撞骗的庸医。
猝不及防被识破伪装的中年男人面不改色，捋了捋有些稀疏的胡须，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老人家就图个心理安慰，我这药横竖吃着也没啥坏处，你们这些小辈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许哥，算了算了，”小王挠了挠头，连忙将这假道医送出家门，然后回去细细地解释着。
“其实吧，我老家那边有个名气很大的道医，那医术的确是高超，老家的人都爱找他看病。可他云游去了，我们请不来。”
“自从我外婆生病以来，也不肯上医院看病。你也知道的，她性子固执，几十年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时半会也改不了。我爸就顺着她老人家的意，不知道上哪寻了这个看着还算靠谱的道医。”
“她便一直吃着这道医开的中药，时而有起色时而不见好。趁她睡着时，我们偷偷找医生来看过了，还好只是小病，过段日子就能好。”
“你们……唉，”许弦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些什么。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些未剪完的红纸，还有用糯米粉和糖制作而成的月糕。
大概是马上要中秋了，小王外婆想剪些吉祥图案贴在糕饼和水果上，等到圆月初升时拜月娘，祈求家庭和睦安康。
老人家躺在床上，满是褶皱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小弦，桌上有糕点，你记得带点回去吃。”
站在床边握住她干瘦的手，许弦眼睫低垂，温声应着她的话：“好。阿嫲，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好想吃你做的红桃粿，老惦记了。”
*
离开小王家时，月光已经挂在指头上，洒下淡淡的光晕。
青雀西来，嫦娥报我，道佳期近矣。*
马上又是一年中秋，把两盒糕点挂在自行车把上，许弦推着车走出巷子。三三两两孩童嬉闹着，老人坐在竹椅上乘凉，眯着眼乐呵呵地聊家常。
不经意间嗅到了一阵桂花香。
他忽然，有点想邻居姑娘了。
似是有神明慈悲，允了他的念想。待到街边的宠物诊所时，突然看到门口的一道身影，正抱着小狗往前迈步子向他走过来。
“咦？许弦好巧呀。”怀里的咚咚咚闻到了糕点的香味，不安分地在她的怀里挣扎着，差点没扑到许弦的自行车上。
“我带咚咚咚来复查，没想到出来后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压了压帽檐，偷偷瞄了一眼让小狗垂涎的点心盒子。
看到邻居姑娘后，心里那股淡淡的惆怅暂时被抛诸脑后。
娴熟地将她手里的袋子接过来挂在车把上，慢悠悠地推着车与她走在人头攒动的步行街里。霓虹灯映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到处是繁华街景。
“我去探望店里小王的外婆，老人家给了我一些她亲手做的糕点，回去让你尝尝她的手艺。”今天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卫衣，秋风袭来，突然有些凉意。
边走边聊，就这样走到了一间新开业的大型超市前，许弦眸光落在身旁的姑娘身上：“陪我逛个超市好不好？”
梁桐玉挠挠头，望了一眼怀里已经睡着的小狗，乖巧地眨眨眼，“好吧，我好像好久也没逛过商场了。”
轻轻地把咚咚咚放到超市宠物临时寄存处，帽子差点从头上掉下来，她有点手忙脚乱地将帽子戴好后，只见许弦推着一辆购物车朝她走来。
眼前的人肩宽腿长，眉眼清隽，哪怕周围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他依然是梁桐玉眼里最让人移不开眼的存在。
“我们走吧，”青年的眼睛弯成浅浅的笑弧，与她对上了视线。
摸了摸小狗的头，她朝着许弦小跑过去，却看到架子上包装精美各色各样的月饼，眼睛忍不住发亮了。
“哇，许弦你看，这个盒子的设计好漂亮呀！”梁桐玉揪了揪他的衣角，忍不住感叹道。
弯腰看了一下价格，有些泄气：“可惜价格更漂亮。”
她实在买不起。
“嗯，马上就中秋了，我们应应景买盒月饼回家吃吧，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看到邻居姑娘的反应，他觉得有些好笑。两人停在月饼商架前，开始认真挑起了月饼。
“我……好像什么口味都没问题？”她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挑食。
毕竟以往的中秋，家里或购置或客户赠送月饼，都不会顾及她的口味。待弟弟们挑好自己喜欢的月饼，便将剩下的留给她。
“那我们买盒双黄白莲蓉月饼？”许弦的手已经移到了他们家习惯吃的老品牌上，她抿了抿唇，还是忍住了。
刚才话说得有点满，其实她什么口味都能接受，除了有蛋黄的月饼。
某一年中秋，弟弟的学校布置了一项家庭作业，要求要自制月饼。双胞胎兴致满满地让父母为他们准备好材料，打算做他们爱吃的双黄白莲蓉。
本来材料已经足够好，烘焙过程也没啥差错，可是最后烤出来的月饼内馅里，蛋黄的腥气浓重得让人难以下咽。
双胞胎顿时失去了兴致，一家人都不愿意吃这堆失败的作品。继母以不浪费粮食为名，将这些月饼当作梁桐玉的早餐。
她在餐桌上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咬着，蛋黄的油渗出来，掺杂着浓郁的腥味。恶心劲泛了上来，忍不住呕吐。
父亲全然不顾她面色苍白的样子，大声咒骂着：“夭寿了，你弟弟用上好的材料做的食物被你这样糟蹋，咱家多大的家业都不够你败的。你给我收拾干净，把剩下的月饼全都吃完！”
从此，哪怕这个口味的月饼香味多么诱人，她再也不愿意吃。
从这段回忆里抽离出来，眼前的青年感受到她诡异的静寂，骨节分明的手指收了回来。
“不爱吃这口味？那我们换一款，五仁好不好？”一如既往的温和口吻。
朋友之间，可以有商有量，可以互相迁就与包容，不用被强迫吃自己不爱吃的食物，不用独自咀嚼难过的情绪。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双笑眼清亮透彻，在白炽灯下亮晶晶的，认真注视着他：“好呀，我爱吃五仁月饼的，其实我就是不太习惯蛋黄的那股味道。”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简单解释了缘由，她接过许弦手里的月饼，放进了购物车里，然后弯了弯眉眼，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啦，我们继续逛吧。”
许弦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小姑娘有些凌乱的发尾，将心疼的情绪藏进眼底，紧握着推车的手却泛起了青筋。
“唉。”他得对她好一点，更好一点才行。
付完款后，拎着满满当当的一大袋东西，他们刚准备离开，却被带着职业笑容的营业员拦了下来。
“先生小姐，我们新店大酬宾，购满288元商品就可以参加抽奖活动，请问可以看看您手里的小票吗？”
梁桐玉懵懵地把购物小票递给她，有些不知所措。
“恭喜你们获得了抽奖机会，这是我们的抽奖箱，您这边哪位抽一下奖呢？”眼前的营业员虽然笑容可掬，却有种如果他们不抽奖就走不了的架势。
她挠了挠口罩，为难地看向许弦：“我一向是个倒霉蛋，要不你来抽吧。”
“说不定现在你已经开始转运了呢？你负责抽，抽完无论什么结果都好。”放下手里沉甸甸的东西，他晃晃有点酸的手腕。
“那……好吧，”看他一副懒洋洋不打算动的样子，梁桐玉鼓了鼓脸，无奈地磨磨蹭蹭着走到抽奖箱前，伸手进去随意抽了个球，然后递给营业员。
“恭喜你们！抽中了二等奖，中秋阿七公村双人两日一夜出游！请随我到这边领奖。”
“啊？”梁桐玉睁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
“怎……怎么可能呀？”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还打了个嗝，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去领奖吧，幸运的小姑娘，”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许弦把东西拎起来，将她拉回现实。
商场里人潮涌动，播放着符合时下趋势的流行音乐，细心的路人却看到了，一个将自己包裹得严实的小姑娘，欢喜的心情快要溢了出来，正激动地摇晃着青年的胳膊，高兴得要紧。
而这个青年，神情温柔，眸光如皓月般澄澈，眼里装着的，满满都是眼前的姑娘。
月色如水，莫不静好。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道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