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梦》三山九塔

10、傲慢

　　“孟湘来了啊。”
　　孟湘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来得早，这天一进教室，就看到黄子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手里还转着一支笔。

　　孟湘一愣：“嗯，你找我有事？”
　　“也不算有事吧。”黄子姣一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来，坐，我给你看个东西。”

　　孟湘皱了皱眉，但还是坐在了黄子姣身边。

　　黄子姣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视频。

　　视频是在一个女厕所拍的，厕所中，一帮女孩正在扯着一个女生的头发，将她的脸往肮脏的墙上撞。
　　施暴者放肆的笑声和女孩惊恐的尖叫一下下刺激着孟湘的神经，她伸手按下了黄子姣举着手机的手：“你什么意思？”

　　“不想看啦？”黄子姣把手机相册打开给孟湘瞧，里面好几排这样的视频。

　　孟湘别过脸，没看黄子姣的手机。
　　那不是繁城一中的女厕所布局。

　　“呵。”黄子姣冷笑着，“啪”一声将手机扔在了孟湘桌上。
　　“拍视频的是我姐，三中女老大，叶玉婷。”黄子姣看着孟湘，一字一句说道。

　　“你不想被这样吧。”黄子姣一条胳膊搭在孟湘肩膀上，孟湘想躲，被黄子姣拉住了。
　　“谁想被这样呢？是吧。”黄子姣捡起桌上的笔，继续一下下转着：“我姐跟我关系蛮好，我的事她肯定会出头的。”

　　“黄子姣，”孟湘看着黄子姣手上的笔，“我没有惹过你，你弄丢我的练习册，不给我发英语报和作业，我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黄子姣笑了几声，声音中藏着些尖锐的刻薄：“宁远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算什么东西，在我们中间横插一脚！”

　　若是其他时候，孟湘也许会选择与黄子姣争论。
　　但昨夜她因此失眠，用了整整一夜的功夫说服自己与宁远容回归普通同学熟人的关系，此刻她竟也没什么力气说服黄子姣了。

　　孟湘不语，半晌才道：“对不起，影响了你们的友谊。”

　　许是见孟湘态度还算不错，黄子姣语气也和缓了几分：“孟湘，我也不是坏人，但我们的小圈子你融不进来呀，容容可以挑着上好大学，白璐家出钱让她留学，晶晶学习不好，但她爸在省城有好几套收租的铺子……”

　　黄子姣的声音到最后都模糊了，孟湘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她淡淡地想：我只是喜欢宁远容罢了，与你们都无关。

　　黄子姣还在喋喋不休：“你觉得你能跟宁远容玩到最后？你俩有什么共同语言？你们家里穷的自尊心都强，她老迁就你那点自尊心，难道不会厌烦吗？”
　　孟湘正是被这句话戳中了肺管子，胸口一阵阵抽疼，半晌才缓过劲来。

　　看孟湘低头不语，黄子姣觉得独角戏唱得有些无趣，便推了她一把：“我跟你说好话呢，你听到没有？”
　　“嗯。”孟湘点点头。

　　“况且，容容身边什么人没有？她跟你玩就是觉得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罢了，过段时间肯定觉得你无聊，到时候还是把你晾在一边……我现在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黄子姣放下手里转着的笔：“你这笔好丑，我给你送几根好看的。”
　　“不用了。”孟湘垂着眼，将自己书包里的书一本本放进桌仓中。

　　班里同学陆陆续续到了，黄子姣怕被别人看到，便回了自的位置。

　　孟湘去了一趟女厕，往自己脸上洒了些冷水。
　　黄子姣的话没有错，她俩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会有结果呢？

　　并且……
　　孟湘觉得自己还对宁远容有非分之想。
　　超越了同学与朋友关系的非分之想。

　　她知道了会怎样呢？一定觉得自己变态吧。
　　孟湘苦笑一下——不能再陷下去了，她还要考大学，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些寄居之处。
　　宁远容也要考大学，她还有光明的未来……

　　“不知道你爱吃哪种，就都买了。”刚回到座位上，孟湘就听到宁远容小声在她身后说话。
　　她低头去瞧，桌仓里摆着许多早餐，足是她一整天的饭量。

　　“谢谢，以后不要买了。”
　　孟湘撕了张草稿纸，写了句话，随后重重圈上一个句号。

　　真正的离开是不声不响，而非拉扯反复。
　　孟湘现在就在与宁远容拉扯反复，且不自知。

　　“咋啦？不好吃？”宁远容没将纸条传回来，而是小声在孟湘身后问道。
　　反正现在是早读，班里背书声音很大，没人在乎她俩聊了什么。

　　“不是。”孟湘摇摇头，脸却红了。

　　随后的一整天里，孟湘状似漠然地拒绝了宁远容的一切邀约。

　　“上厕所？”
　　“不去。”

　　“放学一起走？”
　　“你先走。”

　　“晚上吃什么？”
　　“再说。”

　　“你怎么了？”
　　“没怎么。”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一整日，宁远容就心神不定了一整日。

　　孟湘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对她太亲密？
　　她不想交我这个朋友？

　　晚自习，宁远容失魂落魄地在纸上画着圈，本想找孟湘问个明白，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前面坐着的人变成了黄子姣。

　　“怎么是你？”宁远容戳了戳黄子姣后背，小声问道。
　　“孟湘跟我换的座位，主动换的。”黄子姣得意洋洋地拿着一叠草稿纸转过身，装作要问宁远容题目的样子跟她说话。

　　“为什么？”宁远容皱起了眉。
　　“我哪知道。”黄子姣满脸无辜。

　　“换回来啊，座位老师排的。”宁远容看一眼黄子姣的草稿纸，忍不住画了个圈：“你这方程式都没配平。”
　　黄子姣一愣，旋即动手改起了方程式。

　　“以后晚自习我就换过来，你给我讲讲题啊？”黄子姣配平了方程式，笑着说道。
　　“我要跟孟湘坐。”宁远容拒绝了黄子姣。
　　“为啥啊！”黄子姣有些着急，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

　　周围同学纷纷侧目，就连在前排讲题的化学老师也投来了警告的目光。

　　黄子姣一吐舌头：“讲题，讲题呢……”

　　化学老师这才回过头去，继续给前排同学讲题。

　　“就喜欢跟她坐呗。”宁远容抬头朝着孟湘坐着的方向看一眼：“不是，我跟你关系还不好啊？你非要为难孟湘。”
　　“她老蹭你东西，我看不惯，你常给她买这送那的。”黄子姣翻了个白眼。

　　“你这样计较？我是没给你送过东西还是送得没她的贵？”宁远容长眉一挑：“你不换回来我不跟你玩了。”

　　黄子姣脸色难看了不少，愤愤地转过身，将笔往桌上一砸。

　　孟湘早听到了动静，此刻有些按捺不住，瞧瞧偏了偏头，用余光去扫黄子姣和宁远容二人。
　　宁远容满脸写着“生闷气”三个大字，黄子姣更是把头埋进胳膊里，好像是要哭了。

　　孟湘心头忽然有些隐秘的开心。

　　她在宁远容心头还是有位置的，最起码是跟黄子姣差不多的位置。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周之久，宁远容终于忍不住，主动将孟湘堵在了走廊里。

　　“黄子姣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宁远容冷着脸问道。
　　孟湘压下心中的一些狂喜与汹涌的波澜，轻轻摇头：“没说什么。”

　　走廊里人来人往，不少人对这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好奇，一步三回头地观望。
　　还有好事者偷偷拿出手机拍照片，被宁远容瞪了回去。

　　“放学等着。”宁远容心里的许多话被围观者看得说不出口，于是转头回了教室。

　　放学，在孟湘想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溜之大吉之前，宁远容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跟我来。”宁远容不由分说，将孟湘拖上了出租车。
　　“去哪？”孟湘整了整自己被扯得有些变形的校服。
　　“我家。”宁远容放下车窗，目光朝外。

　　孟湘也是后来了解了许多心理学知识才知道，她那时潜意识里还是想与宁远容靠近的，哪怕下了一百万次离开的决心。

　　“我爸妈不在。”宁远容打开家门，让孟湘先进。

　　这是繁城第一批开发的豪华别墅。
　　繁城太小，经济太不发达，这批别墅没有丛林掩映，只有一个有些做作的中式庭院和三层小楼。

　　但在当时的繁城人眼中，这已经是奢华的代言词了。

　　宁远容的屋子在二楼，孟湘目不斜视地随着她进了房间。

　　“我问过黄子姣了，她用叶玉婷威胁你？”宁远容死死盯住孟湘，一字字问道。

　　其实黄子姣并没有告诉她这些，但她知道黄子姣的惯用伎俩，有事就搬出叶玉婷来威胁人，特别有效。

　　孟湘一愣——黄子姣连这个都告诉宁远容了么？

　　见孟湘神色有异，宁远容觉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她立马缓和了语气，拉着孟湘坐下：“她有没有跟你动手？”
　　孟湘摇摇头。

　　也是，真动手的话，黄子姣一个人未必敢。

　　宁远容小小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悦道：“你到底拿不拿我当自己人？她欺负你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就自己一个人躲着消化？”

　　其实她说的那些也没什么可消化的，该消化的是我对你的感情。
　　孟湘心想。

　　孟湘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沉默。

　　“不是，你老这么躲躲闪闪干嘛？被欺负了就骂回去打回去啊，解决不掉的就告诉我，告诉老师啊，你这样子到底能解决什么问题？”宁远容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态度，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

　　现在想来，那时说这些话，真的太过傲慢了。
　　坐在车里的宁远容叹了口气，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