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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上山堵卡 ...


  •   好景不长。就在王志山想着在龙泉征管点长期驻守时,张兴福一个电话,将他叫回了分局。
      王志山收拾行装返回分局的一刹那,整个人变得空空荡荡。
      车子一点点离开征管点。王志山身后的温馨和人情味,在一点点变淡,越来越远。
      回到分局,分局的办公楼冷冰冰的,像极了冬天到来的气温。
      王志山很快接到分局的外出任务。
      任务是上山区堵卡。
      出发前,杨武实叫住了王志山。他手里捧着一套税务制服。拿到制服的王志山愣住了:
      “老杨,我还没有转正呢,哪儿来的制服?”
      杨武实撇了撇嘴:
      “你少来!你不是一天到晚叫着没有制服吗?事情连上面领导都知道了!给你配发这套制服,尺寸不一定合你,你将就点。还没有转正就穿上制服,你是特殊得不能再特殊了!注意,只有衣服和裤子,没有帽子!”
      王志山很快想起来了,制服是来过龙泉征管点的那位总局领导为他争取的。
      接过制服,王志山遥望北方,凝视许久,这才上楼,将制服放好。这次上山不需要着装,一早张兴福就告知他了。
      和他一同前往的,是于存富。
      于存富发动三轮摩托车,上了路。
      坝区很快甩在身后。摩托车沿着山间道路低声怒吼着,一低头上了山。山坡过了面朝坝子的一面山,驶上陡坡。
      山高陡坡。摩托车吃力地咆哮着。陡坡一侧是险峻的高山。树木稀疏,疏松的灌木丛生,低矮地弓腰在石头上。摩托车暴露在热辣的太阳毒晒下,变得有气无力。山路没有平坦一寸,崎岖而颠簸。一个陡坡过后,又是更陡的坡在前方。摩托车剧烈摇晃着身子,像笨拙的鸭子一样,左右摇摆。坝子在身后只剩下了一张小脸,露出了碧玉般的上海湖。一个又一个的山丘,像起了波浪的海面。
      道路一侧已是悬崖。稍有不慎,脚下打滑,便会连车带人摔个粉碎。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川渐渐在远方现身,其余的山峦连绵起伏,一眼看不到尽头。
      湛蓝的天空下,一片苍茫寂静。于存富紧紧地盯着前方。拐过一道弯后,车子慢了下来。车子紧急拐入一个像是手拐子一样的急弯,失去惯性力量,声嘶力竭。于存富脸色惨白,结巴着,说油门到底了,车子没了一点力气。
      两人下车,看着车子“突突”地冒着热气,吐着黑烟稍事休息。一条狭窄的山路望不到头。它的尽头,通往小镇也是县里最偏远的村子。那里与邻县交界,正是此次设卡堵点的地方。
      等车子没了异常,两人再次上车。空气变得清新,在冬日的暖阳下吹来阵阵清凉,让人神轻气爽。路变成了长下坡。车子扭着秧歌,缓缓前行。过了一个古老的村子后,又冒出另一个寂静的山寨。
      一个开阔的山谷前,显眼的几座水泥房子将不大的小山包围成了一个城堡。于存富长长地舒了口气:
      “卡点到了。”
      在一块木牌上写着“落水沟磷矿”的水泥房子前,摩托车驶了进去。在一块空场中央停下来。空场多了一台台装载机。有的原地待命,有的“轰隆隆”震颤着地面,驶出空场,出了大门。
      两人进了厂办报到。入住手续办下后,两人住进了招待室。招待室在厂子门头的二楼,一间设有上下床的宿舍。两人将随身用品放到窗户前的桌子上,透过窗户,打量着这个即将度过三个月时间的宿舍,是两人要住上一段时日的卡点住宿。
      宿舍视线良好,四周少有死角。矿山不是别的,正是董留成说过的小镇西北方向的磷矿开采区。开采区所属的厂子,正是县里的纳税大户之一——磷化公司的矿山开采车间。开采区龟缩在一个不大的夹皮沟里。夹皮沟的凹子边沿,是一个小山村。四周连绵着的青山脚,能看到排成队的重型卡车,在小山村周边进进出出,一刻也不停歇。
      一路颠簸让两人累得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此行要干些什么,王志山不用再问。在龙泉征管点与总局领导一面之缘后,他对税收有了浓厚兴趣。兴趣使然,他关心税收的各种问题。为他解答疑问的,是闷声不响的侯树荣。侯树荣是个闷葫芦,不太爱说话,却对着王志山有问必答。王志山渐渐知道,江海坝子是典型的农业县份。除了税务局收的工商税收,与农民有关的税收,包括公粮与烟叶税在内的农业税,归财政所管。农业税的份额大,让乡镇税务分局与财政所相比,不一定能与财政所比肩。财政所遍布各乡各镇,税务所则不一定。所以,普万年是乡财政所所长,而张兴富不是。与财政所相比,税务所地位并不高。分局大量的人力和精力,全投在在小摊小贩们身上,收着为数不多的临时经营税收。正因为如此,每到烟叶上市,高额的烟叶税倍受政府重视。重视之下,政府每年抽不同部门的人上山堵卡。人从税务抽来的人居多。这次两人从所在税务分局,同样是抽人最多的单位。
      晚饭前,另两名堵卡人员陆续赶到。他们中一人是前营财政所的叶树,另一人是县工商局的王立冬。两人一到,卡点的四人算是齐了。
      晚饭时分,四人去了磷矿食堂。在这里吃下的第一餐饭,是人头攒动的大食堂。每人抡上一个洋瓷大碗,食堂师傅为每人打上山头一样多的饭,和着芋头和另一样小菜,汤汤水水,坐到戴着安全帽的磷矿工人中间,或蹲或坐,在一块空场前开始了狼吞虎咽。
      矿长张正德没有与几人客套,一语不发。他对几人来矿山设卡点,早已见怪不怪。
      于存富看到张正德不吭声,开玩笑说是要在这里为王志山找一名女矿工做媳妇!
      张正德拉下脸来,一脸认真地道:
      “你们坝子来的,就别来跟我们山头的抢了!矿山十名女工都不到,我们肯定不出口!”
      于存富在税务局是出了名的“才子”。他“哼哧”一声,睁大了眼:
      “你想都搞内部消化?难不成亲上加亲,要纯种?”
      人人哄堂大笑。
      张正德不恼,顺着于存富的话,打趣开来。
      回到宿舍,四人无所事事。
      这一晚于存富失眠了。他翻身下床,抱起水烟筒吸起烟来。“啵啵啵”的响声过后,宿舍里烟雾烟雾缭绕,满满的烟草味。
      王志山同样睡不着。陌生的环境,让他睡意全无。他索性起身,劝于存富少吸点烟。于存富叫了声王志山的小名“囊瓜”道:
      “囊瓜哟,你小娃娃一个,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哪像我,拌盐拌蒜的(笔者注:拌盐拌蒜,当地方言,是半(拌)年(盐)半(拌)岁(蒜)的谐音。意指老大不小,年过半百的意思)。家里农忙,我怎么该放得下一个人来这里躲闲!你呢?你看我上有老的、下有小的,咋办?你教教我嘛!”
      两人聊起家里的情况。于存富家里三个女儿,媳妇在家门口的公路边支了一个露天摊点,卖些水和小食品度日。摊点生意清淡。全家人指望的,还是他的工资。由于前几年生下三胎,单位免了他原先的龙泉税务所所长职务,扣发部分工资,让他只拿基本工资。说到这里,他唉声叹气:
      “到了这里,一个人丢下家什么也管不了,你让我怎么安心?”
      长夜漫漫。于存富将手里的水烟筒递与王志山:
      “囊瓜。这个时候小卖部关门了,买不到纸烟;你以后跟我在这些山旮旯里不知要呆多少天,怎么不学学这个?”
      王志山看于存富抱着水烟筒吸得起劲,心里痒痒,接过了水烟筒。
      于存富为王志山在烟枝上按下一撮澄黄柔软的烟丝,点上火,王志山试着吸下一口,烟丝燃烧成一团火炭;等他松口换气,烟筒下方的水一涌而出,冲得老高。
      于存富轻声告诫王志山要领,让他再来。这次王志山掌握了火候,很快变得纯熟。烟丝在他手指间卷得圆圆的,轻轻地按到烟枝铜嘴上,点上火,“啵啵”吸气,几声脆响,烟丝燃得通红,一股纯正烟草的青烟,袅袅上升,伸展开来,弥漫在整个宿舍。
      几个回合后,王志山扎稳马步,任由烟丝在烟枝铜嘴上跳动,俨然烟客。王志山成了一名地道的农村汉,吐纳气息,任由烟火炭在烟枝铜嘴上轻快舞动起了身子。
      烟筒在两人手中传来传去,已是半夜。
      半夜过后,住在另一间宿舍的叶树和王立冬来了。
      四人会合,起床动身。
      手电筒的微弱灯光忽闪忽闪,照着四人,高一脚、低一脚地出了工厂。
      沿着厂外的小道,四人进了山。停停走走,很快赶到指定卡点。于存富熄了手电,招呼众人蹲下身来,侧耳听着各方动静,四下打量,像是守株待兔似地埋伏在路口。
      路口一阵山风袭来,头上的云彩遮罩得四方没有了一丝光亮。漆黑中,难以看清伸出手来的五指。没有一丁点的声响,甚至连一声鸟叫也没有。仿佛一切在睡梦中,沉沉的,万籁俱寂。不多时,空气中多了潮湿的雾气。雾气中迎面扑来,带着冰凉,落在每个人的头发和脸颊上,将每个人浸得湿湿的。
      气温急剧下降。四人的反应一点点迟缓。
      有人打了个寒战,周身冰凉,不住发抖。想摆脱麻木的不适,伸展手脚,却发现成了动画片中的慢动作,变得迟缓,像是不听话一样。
      于存富有些害怕这种感觉。他发觉到了不对劲,小声问道:
      “我受不了啦。你们几个呢?”
      另外三人同样发现四肢不听使唤;想张嘴应声,却很无力。
      突然,王立冬“啪”地一下,拍了几人:
      “嘘!有人!”
      几人猛地一惊,看向前方。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亮出了一角,照在山林,让人依稀着,能感受到悉索的响动。很快,前方人影绰绰。等靠近了,借着凌晨和夜晚交替的微弱光影,勉强能看出是几人猫着腰,不知从哪片树木或者灌木丛中,冒了出来。
      几人全身的汗毛,一根根直竖。
      来人的气息越来越重。谁会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这里?四人屏息静气,耐心地等着对方一步步进入可视包围圈。微弱光影下,能辨认来的,也就四、五个影子,在一步步向前挪动着。影子后头,像是是一个白色塑料布包裹的巨大背篓,压得喘息声粗重,隔得远远的,也能听出来。一定是贩运烟叶的商贩!王立冬带头站起身来,大声喝道:
      “干什么的?给我站住!”
      黑影们猛然一惊。从天而降的几人,一下子定住了他们。慌乱中,不知谁一声尖叫:
      “跑!”
      黑影四散开来,分头逃窜。
      几人分头去追。追了一截路,人生地不熟,只剩下山林间雾气弥漫。无路可走,四人喘着粗气,手脚却异常冰冷;脚下高一脚低一脚的。对方借着地形熟悉,身形极快,像是兔子一样,晃动几下,消失不见;相反,四人人生地不熟,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正在屏息静气,不知谁脚下一阵“吱吱”作响,踩了尖东西,钻心疼痛,“啊呀”一声,“哇哇”叫出声来。
      人人吓得不轻,以为遭受袭击,站到一起。等于存富的手电打亮,将人从惊魂未定中拉回现实。
      “谁在装神弄鬼,‘哇哇’乱叫?”
      叶树结巴着,应了声。手电光照在他脸上,一脸心悸。于存富冲他吼道: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叫些什么?”
      叶树嘴巴瘪了瘪,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立冬让人清查现场。几人四下里看过,看到几个背篓散落一地。每个背篓有几十公斤重,全是金黄的烟叶。
      烟叶成了战利品背回磷矿,天色大亮。张正德听说此事,跑了过来:
      “你们打到兔子了?”
      王立冬懊恼,狠狠拍了叶树一巴掌:
      “兔子没打到,窝边草倒是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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