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南北》木归林M

1、第 1 章

　　人们常说，命运馈赠的礼物背后都是明码标价的，就像我们这一生所要经历的事情一样，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定数，早不得晚不得，包括你要爱几个人犯几次错，多不得少不得，否则都将变成今生的孽缘，来世轮回也要和你纠缠不休。

　　不过何北北从来不信这些，何北北说自己生下来就是要爱的，爱很多很多人，然后拥有很多很多爱，我们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要坚决抵制封建迷信的毒害。何北北还说她要给遇见的每一份爱都贴上标签装进生命的储蓄罐里，等到自己去世那天，这些爱过的痕迹就是独一无二的墓志铭。

　　何北北发表这篇慷慨激昂的演讲时，我正双手拖着脑袋盯着课本上唯物辩证法的实质与核心昏昏欲睡，那是极平常的夏天里一个极平常的午后，班上一大半人正趴在桌子上流着口水做着关于未来的美梦，教室里安静的只剩下老旧风扇不停转动的吱呀声以及偶尔一阵圆珠笔和笔记本摩擦的沙沙声。那时我们还不知道，眼前这极平常的日子今后将只能在梦中拥有。“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话，少年人从来不懂。

　　2010年十七岁的我们美好的不像话。我们相信努力创造奇迹，相信未来一片光明，就像我一直相信长大以后的何北北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最起码也得是个签售会现场火爆到无数人为她摇旗呐喊的女作家，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她在作业本上写过的大段大段酸倒牙的情话。

　　据不完全统计，高中三年被何北北喜欢过的人我算上脚趾头都数不清，篮球队的中锋、隔壁班的学霸、美高扎着小辫的艺术家以及单身未婚的地理老师，这些形形色色远近高低各不同的人无缝穿插在何北北年轻跳跃的心中，何北北爱起来的样子像情人节的玫瑰花鲜艳生动，像草原上熊熊燃烧的篝火跳脱热烈。反正当何北北说自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那模样仿佛就是身在疆场的战士，随时准备赴汤蹈火英勇献身。

　　只不过这些被何北北喜欢过的人大都不知道何北北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何北北的爱就像那首《百合花开》里讲的“我们要全心全意默默地开花，以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何北北习惯且擅长于暗恋，在她看来她爱他们与他们爱不爱她完全是两码事，她的爱太多，只要给出去就好，给出去她的使命就完成了，至于他们要不要，结果都不足以影响她的快乐。

　　何北北这番感人肺腑的发言使我严重怀疑她有受虐倾向，于是我本着救人于水火的自我牺牲精神对她说，要不你爱我吧，何北北看上去相当认真的思考一下，最后只说了一个滚。我早就该看透何北北这个女人颜狗的本质了，青梅竹马没能走到一起的原因才不是什么太熟下不了手，无非就是一方嫌弃一方长得丑。

　　2012年，我跟何北北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仅仅一个暑假过去，中学时代的一切仿佛转眼就成了云烟。本以为念了大学的何北北会变得成熟一些，结果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飞蛾扑火一腔热血。

　　军训结束不久，何北北向我的舍友江南同学展开了猛烈追求，据何北北说自己和江南两个人一江一河一南一北就是天造地设命中注定的一对，不在一起就是违抗天命。她说话时兴高采烈的样子看上去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社会主义接班人不能为封建迷信所动摇的身份。

　　接下来的日子何北北秉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不懈耕耘精神，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楼下为江南递上热腾腾的早餐，晚上傻乎乎等在门口好久只是为当面说一句晚安，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偏偏江南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桩子一样不为所动。何北北渐渐意识到自己和江南之间这场战役将是一场持久战，于是越挫越勇，开始走“农村包围城市”的方针路线。她真是像她说的一样生来就是要爱的，仿佛永远都没有爱累的那天。

　　我们宿舍老大喜欢看书，何北北就把某当排行榜上的新书都买下来送他；老三喜欢打游戏，何北北就熬夜陪练聊天；老四喜欢夜跑，何北北腿溜细了一圈；如果可以送人，我怀疑何北北会把她们宿舍最漂亮的那个姑娘打包给老五，何北北一颗赤子之心感天动地，宿舍几个人瞬间倒戈成了她的后援团。剩下的只有主角江南，何北北正在处心积虑的想把自己送给他，以及排行老六的我，何北北不仅什么都不送我，甚至还企图压榨剥削我。

　　何北北找我借钱，我说没有，何北北就指了指校门口的献血车说自己只能去卖血了。大姐，人家那是无偿献血，你卖血也得找对地方吧。最后何北北拿着我的钱心满意足的离开，我又气又想笑，这个女人从小就坏的很，她打定了只要她开口求我的事情我没有不答应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暑假，何北北说要去旅行没跟我一起回家，结果被我们班同学撞见她在学校附近一家饭店做暑期工。何北北从小家境富裕父母恩爱，除了忆苦思甜我想不到更好理由来解释这一切，直到后来我在那家饭店碰到了江南。

　　江南这个人在我们宿舍一直挺神秘的，表面看上去对谁都客客气气但事实上跟谁都不亲近，勤奋好学作息规律，无任何不良嗜好，加上桌子上常年放着保温杯泡枸杞，浑身散发着老干部的气息。

　　其实如果当时我们够细心的话就会发现江南的餐盘永远是最少最干净的，衣柜里的衣服也最简单整齐，他整个学期的生活费开销加起来就是他拿到的奖学金总额。但过去那么久我们都没有发现这些秘密。人类有一个通病，就是喜欢自以为是理所当然。江南没有跟我们提过他家里的情况，于是我们就以为大家都一样，可以诗酒趁年华，可以无所顾忌的挥霍着大把好时光。

　　但喜欢一个人就不一样了，你会小心翼翼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从他不经意的语气词里捕捉他今天的心情，面对他就像面对一件流传千年的珍宝，生怕错过他流光炫彩的一分一秒。何北北就是抱着这样膜拜的心情注意到了江南衬衫袖口的那粒纽扣和其他地方的不同，进而像福尔摩斯一样打开了江南所有的秘密。于是何北北发现自己更爱他了，爱他文人雅士一样高贵的灵魂，自强不息的精神以及精神之外英俊的外表。何北北决心永远做一个英勇的骑士和江南站在一起，守护他骨子里的那份骄傲与自尊。

　　何北北总说自己要很多很多的爱，但好像更多时候都是她在爱别人，“爱”这个字在她这里是动词不是名词，是付出不是收获，尽管这样讲听起来有些残忍，但我依旧很羡慕她，可以把日子过得如此热烈多姿多彩，永远燃烧不知疲惫。不像我这样的人，仿佛生来就没有爱人的能力。其实当初何北北拉拢我们宿舍人心的时候，我也纠结了很久但始终没有告诉她，我喜欢你，如果你把自己送给我我就帮你。

　　2018年，我以伴郎的身份参加了何北北的婚礼，关于何北北跟江南的故事结局如何，我只能说，傻人有傻福。

　　何北北的婚礼请柬上写着一句，大江南北，风光无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