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们》赋见

18、废稿3.0

　　“做梦。”洛斯克冷声，缩回脑袋就要关门。

　　预料中的震天响并没有出现，维里伸腿卡住了门，狭长的凤眼微眯，血色瞳孔倒映出银发少年的模样，笑得像只狐狸，“不暖床的话，我们来谈谈房租吧。”

　　“区区四万五，给你就是！”洛斯克一脚踩上维里卡门的脚背，趁人吃痛缩脚之际，一把甩上了房门。走回主屋的卧室，爬到床底下撅着屁股翻出了一个木头箱子。

　　红木箱子上覆盖着一层薄灰，洛斯克也不在意，抽了张纸擦干表面，拧开扣锁，打开了箱子。

　　里面攒的是自己的嫁妆。

　　为了防止自己吃光这最后一点积蓄，洛斯克特意从银行里将星币兑换成纸钞压在床下。

　　洛斯克把厚厚一沓红钞票展开，食指中指拦腰掐着钞票中央，拇指灵活地点了点。

　　一张价值一百星币，这里总共有五百张。

　　五万，还多了五千。还房租绰绰有余。

　　洛斯克半跪在柔软的床铺上，看着这一沓辛辛苦苦攒下的钞票分外心疼。

　　他好像四年前经历过什么然后失忆了，四年之前的记忆一片黑色，像是被蒙上一层浓浓的黑雾，看不清楚。
　　只知道自己有个爱人，却不记得爱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
　　那人似乎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像阳光下七彩的泡沫一样。

　　只记得那人最后离开了自己，结局痛彻心扉带着不可磨灭的惆怅，是个Bad Ending。
　　只记得跟他相处的时候，周身的幸福感凝成实质性的粉红泡泡，一个一个温暖地将自己冰冷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像是漂泊的旅人找到了家，失去方向的船只上了岸，不断向海水深处坠落的身体被人从身后托起。

　　他漂泊了整整半年，跟无数人讲过梦中人的模样，被嘲笑过，骗了很多钱，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三年半前，他驻留在萨罗城，住在这个不大的平房里。

　　说来也怪，这不是个好地方。
　　悬浮塔的黑气侵染着这里，附近的邻居早已搬离，就连外卖和快递也不能直接送达门口。
　　但洛斯克就是很喜欢这间屋子，有着熟悉而又温暖的味道。

　　一住就是三年。

　　洛斯克攥着手里厚厚的钞票，久久没有动弹。

　　算了，嫁妆还能再攒。

　　洛斯克想到昨晚通过卖面子救了自己一命的维里，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那可是整整两百万，全靠维里和魂殿主人的交情才换成了六次高级副本的开荒。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人身自由总比五万块钱值得多了。自己可是要嫁给那素未谋面的爱人，可不能卖身给那劳什子魂殿打工。

　　做人要学会知恩图报，不然爱人是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以后刷完副本出来少吃点饭，一个月30天，刷5次高级副本，一次副本攒五百块，两年就能凑齐五万块了。

　　三年都没找到的爱人，难道这两年就会出现吗？

　　洛斯克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没关系的，他一定也会对你一见钟情的。
　　哪怕没有嫁妆，他也会娶你的。

　　洛斯克把钞票一股脑塞进纸袋子里，踩着毛茸茸的兔子拖鞋往门外走。

　　打开大门，门外空无一人。

　　走了？

　　洛斯克手中沉甸甸的袋子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难道还要我亲手给他送去？

　　洛斯克小脸揪成一团。

　　我的道德水平真的有这么高吗？
　　这是不是自己的爱人冥冥之中对自己的考验？

　　还还是不还？
　　送还是不送？
　　洛斯克站在门口陷入天人交战。

　　“哟，出来了？”门边，维里单腿踩着柱子探出脑袋。削痩的身体先前被门柱遮了个严实，手上正红的请柬边缘被揪出些许褶皱，又被人为抹平。

　　洛斯克天人交战的时候，维里又何尝不在纠结。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维里对于结婚也有着属于自己的贪念。
　　他也曾有白月光，也曾有过无法诉诸于口却缓缓流动在空气中的暧昧与幸福。

　　但如今四年过去，再未见过。
　　那人有可能死于副本，有可能一个人活得风生水起早把自己忘在脑后，有可能找到了新的爱人早已成家。

　　而自己不过是命悬一线，站在悬崖边，脚下碎石滚动坠入万丈深渊，随时可能粉身碎骨坠入梦魇再醒不能的倒霉蛋罢了。

　　何必坚持。

　　没有必要。

　　维里探头，严丝合缝关上的大门再度大开，洛斯克提溜着个红色塑料袋在发呆。

　　维里问：“想清楚了？”

　　洛斯克似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门后一蹦，被门槛绊了个正着。手上的塑料袋离手，袋口大开，红色的钞票向空中飞去。

　　洛斯克伸手想抓，奈何身体重心向后，眼看一个屁股蹲就要磕在门槛上。

　　已经有年岁但依旧平展的百元大钞哗啦啦地在空中飞舞，耀眼的阳光落在它们身上，光束下灰尘飞舞着，钞票散落着。

　　维里无视红钞，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洛斯克。

　　用力过猛，人一头撞进自己怀里。二人在阳光下漫天钞票中转着圈圈。

　　嗯。非常童话剧的一幕，俗气又不掩心动，能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试图跟洛斯克结婚救命的维里在心中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这不，怀里的人都开始在叫——“我的嫁妆，我的嫁妆”了。

　　这门婚事看起来稳了。

　　谁料，刚刚站稳身子，洛斯克一把就给维里推开了！
　　一个飞扑，趴在地上网罗着沾上灰尘的钞票，嘴里喃喃数着钞票数目。

　　维里被洛斯克一巴掌拍得退后三步，心窝嘎嘎疼。

　　这娃手劲还挺大。

　　维里开口想骂，但一低头，银毛已经捡到了自己面前，头顶的呆毛顺着他的动作随风轻轻摇曳着。

　　洛斯克扯着自己脚底的红色钞票，抬头道，“抬脚。”

　　刺眼的阳光激得洛斯克桃花眼不受控地眯起，清澈的瞳仁里除了天上的白云，徒余维里一人。
　　眼尾泛上一抹殷红，惹人心软。

　　“抱歉。”维里立马收腿退后一大步，半蹲在地上陪他一起捡钱。

　　从三年前未曾谋面收租逃租追堵拦截，到昨晚叽叽喳喳大打出手，这还是他俩第一次如此安静地相处。

　　一时间除了低头捡钱间移动步伐的声音和洛斯克口中碎碎念的数字再无其它。

　　喜鹊从枝头飞过，落在那一个黑色的瓦片上，收敛翅膀看着门前的二人。

　　“三百八十七。”洛斯克低声念着。

　　“喏，一百一十三。”维里单膝跪地，掸净钞票上的灰尘，递给洛斯克。

　　洛斯克接过又数了一遍，“四百九十九，五百。”

　　银毛长出一口气，“嫁妆没少。”

　　“嫁妆？”维里同样低声问，“给我的吗？”

　　谁料洛斯克眼睛一翻，白眼甩到了天上，“给我未来老公的叫嫁妆，给你的叫房租。”

　　洛斯克数出五十张钞票团吧团吧收进自己的毛绒睡衣口袋里，把剩下的一沓钞票拍在维里胸口，满脸嫌弃，“四万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快走吧。”

　　维里哑然，接住胸口的钞票，差点被人一巴掌拍地坐到地上去。

　　合着给我的不是嫁妆啊。

　　维里眨眨眼，接过洛斯克递来的大红塑料袋。

　　“小爷大发善心，送你的，不用客气，你可以走了。”洛斯克拍拍手，转身欲回。

　　维里地把钱塞进塑料袋里，抓着塑料袋的把手一圈一圈地把钱捆好，慢条斯理地抬眸道：“嫁妆四万五绰绰有余，但是房租可不够。”

　　“？”洛斯克皱眉回头。

　　维里拉出电子合同，控制面板转给洛斯克看，“最后一条——若租客每月不按时缴纳租金，则每延长一个月租金翻三倍。”

　　“你从四十二个月前就没交房租了，这么算下来第一个月租金一千，第二个月租金三千，第三个月租金九千，哪怕不算前41个月的房租，单单这个月，你的租金已经高达20位数了。”

　　签合同时一个字没看的洛斯克掰着指头一个一个算，“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掰到第七根手指的时候他就放弃了，气急败坏地从兜里掏出剩下的五千星币，走到维里面前把钞票竖起来给他看：“这里还有五千！”

　　洛斯克一把把维里手上的塑料袋抢过，解开活结，拉开袋子，一股脑把五千星币丢了进去：“不就是要钱吗，全给你！”

　　“没了！杀了我都没了！”洛斯克把袋子挂回维里手上，声音有些哽咽。

　　维里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吗？显然不是。

　　他眯起凤眼，不急不缓地又把钞票缠好，“你欠我的钱早就不是五万块的事了。”

　　“如果今天之内你不能还清欠款，我会向魂殿要求强制执行。”

　　“你的房子，道具，乃至你自己都将属于我，并且一直到死都需要为我工作刷副本开荒还债。”维里温声细语地说着魔鬼发言，“我不让你吃饭你就不能吃饭，不让你睡觉你就不能睡觉，至于副本你也不用去刷，我怕你死在里面就不好了。白天在家里替我打扫卫生，晚上在床上替我暖着被窝，夏天替我摇扇制冷，冬天给我做着脚踏暖炉，至于昨晚宴会上的栗子蒙布朗你更是想都不要想。”

　　洛斯克眼眶通红，桃花眼瞪得圆圆的，像极一只兔子，显然是被维里吓狠了。

　　维里再欲张口，不料洛斯克转身就逃，身形一闪转到门后，眼看大门就要合上。

　　维里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过嘛。”

　　听到事情有转机，洛斯克收势探头，警惕地盯着维里。

　　“夫妻之前财务共享，你如果同意嫁给我，那么我俩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维里伸手，背着光笑得温和，“结婚申请的请柬已经发送给你了，你只需要七天后同意即可。怎么样，是笔不错的买卖，对吗？”

　　洛斯克只看见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撒旦张开了黑色的羽翼，遮天蔽日。黑色的羽毛从自己面前缓缓落下，撒旦站在自己两米远的前方说着恶毒的魔咒。

　　洛斯克深吸一口气，唰得一声拉开木门，昂首挺胸对着维里指指点点，骂道，“你！做！梦！”

　　接着木门狠狠砸上，声音震得瓦片上的喜鹊都抖上三抖，尾羽颤颤，跑了。

　　但没听到木质横梁移动锁门的声音，维里立在门口等着洛斯克回头上岸。

　　洛斯克怒气冲冲地掀开地道的盖子，也不在意地面脏不脏了，撅着屁股钻到床底下去找请柬。

　　昨天晚上请柬砸到自己脸上，他反手就给扔到地上了，四周没有怀疑早上起床的时候几脚给踢到床底下了。

　　果不其然，洛斯克在角落里翻到了请柬，正红色的贺卡上除了灰尘还有脚印，打开其中正文正是结婚邀请。

　　“呵。”洛斯克勾唇冷笑一声，提着请柬合上地道盖，转头去找维里。

　　维里还在门口，单手拿钱，一手揣在兜里，长身玉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洛斯克火从心起，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阳光，迎着维里的视线，当场把这个脏兮兮皱巴巴的请柬撕了个稀巴烂！

　　碎片往天上一撒，洛斯克指着维里鼻子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这辈子就算嫁给狗也不可能会跟你结婚的！”

　　漫天飞扬的硬质碎片一阵扭曲，黑气从纸片边缘溢出，将混乱无序的请柬重新组合在一起。

　　下一秒，一张比先前皱巴巴的贺卡更加完好无损的请柬出现在洛斯克的手上，上面甚至连折痕都没有。

　　洛斯克一愣，双手用力，再度把请柬撕了个稀巴烂往天上一抛，指着维里的鼻子重复，“我这辈子就算嫁给狗也不可能会跟你结婚的！”

　　下一秒，完好无损的请柬再度出现在洛斯克手上。

　　洛斯克再楞，不信邪。

　　维里在洛斯克第一次撕碎请柬时一惊，如今只有看戏的兴致。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问，“需要吗？”

　　洛斯克一把从维里手里夺过打火机，点火将火折子往天上一抛，道，“我是不可能会跟你结婚的！”

　　黑气再度扭动，Master诡异的童声突然响起，“检测到您的请柬多次损毁。在此温馨提示，为确保有情人终成眷属，请柬不可被外力损坏。您和您的婚姻对象还有六天的磨合期，六天后才可签署意愿。在此期间还请善待请柬。”

　　话音未落，一张崭新的请柬再度出现在洛斯克的手上。

　　维里想笑，又感觉不太合时宜，硬生生憋住了。

　　洛斯克金瞳被愠色染的甚是明亮，走到维里面前，硬邦邦地说：“伸手。”

　　维里乖乖伸手。

　　洛斯克把请柬塞进维里掌心，道：“合上。”

　　维里乖乖合上。

　　洛斯克转身就走。

　　请柬在维里掌心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维里张开手。

　　请柬一跃而下，直角一扭一扭地在地上踮着，跟上了洛斯克的步伐。

　　洛斯克锁上了大门。

　　请柬从门缝里挤了半天没挤进去，后退三步，纵身一飞。

　　竟是从围墙上飞进去了。

　　矮房内传来一阵门窗砰砰乱砸的声音。

　　维里眨眨眼，抬头扬声问了句，“结婚吗？洛斯克先生？结婚请柬就不会缠着你了。”

　　“我！洛斯克！就算跟狗结婚都不会跟维里结婚的！”屋内板凳砸地的声音顿停，洛斯克气喘吁吁地反吼回去，“我对天发誓！”

　　轰隆！

　　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