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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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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天白,缓缓剥下星点。
清晨的博子道仍是博子道,并没有因昨夜突发的大火性质上发生任何改变。
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烧灼焦黑的破落门面,被包裹上一层层灰白色编织网。
工人们仅仅用半个上午,便把外墙四周黄色脚手架搭建完成。汽修店被遮罩得严严实实,单看外表丝毫察觉不出,这里数小时前曾发生过大火。
它现如今孤零零地矗立在博子道巷口的冷冽阳光里,看起来像一块巨大的碑。
天还未彻底亮透时,独自离去的唐靖漫无目的一路往北走,走出巷口,穿过大楼,走过公寓,最后坐在偏远公园的一处的长椅上。
她不声不响作块石头,垂下脑袋静静端坐。
远处G城地标的铜制雕塑上落下一只灰白色雀仔,正颤动羽毛呆呆望着她。也没多陪她一会,乌云汇聚,雀仔被灰蒙天空中骤降的雨滴打落在地。
立春之后,几场雨水清瘦。泥地上发芽的嫩草,被阴冷的水汽侵透。
寒气渐渐从脚底往上延伸至膝盖,不由让人直直发怵。坐在长椅上的人,似乎感觉不到冷。亦或者是相对彻骨寒冷而言,还有更为令她悔痛的地方。
她更像是在惩罚着自己,坦然接受自己。
雨来得急,毫无预兆。所幸这几日额外来得好运总眷顾着成志。他只不过耗费几日光景,便顺利处理完所有善后工作。
他第一次掳人填坑的时候,光是寻找目标就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甚至在浇灌后,又在外地躲避半个月风头。
他早在救护车离去前悄悄离开。身中自己三刀,又在火场里烟熏火燎得烧了十多分钟,汽修店老板绝对没有生存可能。念及至此,他也不再跟着。
手肘撑在腰间,眯着三角眼转身发动了那辆横在消防通道的黑色轿车。
油门到底,车头颤动,豆大的水珠才打落在前挡风玻璃。他打开雨刮器,将轿车开进了熟悉的垃圾处理厂,亲眼看着制作精密的金属被弯折,被碾卷,被压成废铁。
不该属于它的命运,却是被他们赋予。
成志驾驶着那辆藏在仓库内的银色面包车,匆匆赶至约定地点。他左脚刚迈下车门槛,脚尖将将着地,雨水便骤然停止,半滴未落在他身上。
“磅”一声,得意般随手合上车门。他只觉衣兜内袋贴近胸口的地方阵阵发热,今天的运气真是从里到外,顺得透透。
一张符纸可管三天好运,果然半点不掺假。如若不是自己扑克牌玩得高超,又在牌桌上遇见这么一位赌瘾大且牌技极差的。
自己也不会在机缘巧合下,得知打眼下桩的古法,更不会在那人的帮助下白白升上几天好运,又正好赶在限期前完成浇灌。
估摸着总算可以带着钱回到村里,修建祠堂光宗耀祖。
他脑中回忆起,那年轻人黑黑瘦瘦满脸憨厚的模样。这瘦子就连输光全部筹码时,都能笑嘻嘻露出一口大白牙。
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倒是看不出来,竟会这种奇门本事。
成志回想到这里,顿觉胸前贴着符纸的位置越发炙热。
“晚了二分钟。”
成康安早早站工地旁的小山丘上等着他。
单手撑着镌刻英文字符的雨伞,上衣则是绣满暗花深蓝色高定,放眼望去左边肩膀潮湿了大半。
虽是上下级间严厉得说辞,语调却平稳至极,让人猜不着半点情绪。
“着急处理了一些事。”平日随意疯癫发狠的成志,每每见到眼前这位,心底总是不由自主升起寒意。
“阿志,以前总是很小心的。”成康安眼见天空中雨滴彻底停下,一边说话一边折回雨伞。
他近段时间不在G城,却仍是对发生的所有事件了如指掌,就如亲眼看见一般。
成康安慢条斯理地绑好伞带,像是再做件极为精细的工作。雾气爬上鼻梁上的无框镜片,骤然敞露出几分严肃。随着他语调逐渐冰冷,更是让面前的成志说话吞吐起来。
“那是因为遇到个女的,很……..”他紧张得结巴,温吞良久,终是讲到了重点。
听到这里,成康安似是故意打断。撑在裤兜的左手自然抽出,接着不紧不慢翻转手腕,碰巧从袋内翻落出天鹅绒材质黑色方盒。
成康安往土丘前迈进几步,极为小心低头缓缓向下探去。眼见那盒子沿着土丘,顺势翻滚而下,短短几秒便落在二级坡道上。
土丘凌驾于坡道也不过三四米高度,他平静沉稳的眼眸里,却透露出本能恐惧来。
“哎,看来要麻烦阿志帮我去捡了。”成康安偏过头与成志对视,似也是在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成志往下方瞟了一眼,正是满脸疑惑。待回想起康仔十几岁时便有恐高的毛病,他当即反应过来,也不多作应答,直接纵身下跳去捡那黑色方盒。
二级坡道确实不高,一个成年男子稍稍费点力气,即可安全落地。
成志右手在碎石缝隙中摸到盒子,他背对土丘刚要起身,鼻尖嗅到胸前衣兜内飘来一股焦糊气味,他外套领口也随之冒出白烟。
成康安居高临下,他望着这位从小玩到的朋友兼得力助手,眼眸里透露着惋惜。
只不过眼底毫无半点愧疚,亏欠。
他幽幽抬起手腕,双手交互拉开保险,指腹搭扣在迷你左轮扳机上。眯起眼眸,枪口对准白烟升起之处。
尖锐金属高速划破空气,产生音爆。两发胸口一发头部,坡道上那人被精准击中后,直愣愣倒下。
成康安抬头望向被风冲淡的厚重云层,稀疏绵软。春雨洗去雾霾,使之白得圣洁。
闻着空气中略带清新的味道,他此刻由衷认为,眼前景色极美。
長寧號上求婚成功,那枚钻戒早已戴在心爱人手上。
集团、公司,轮船,其他地下行当,通通被洗得干干净净。
想来她一定会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彻彻底底门当户对,完完全全天作之合。
成康安沉浸温情良久,方才回神。
他离开前经过坡道,看了眼躺在坡道上满身污血的成志,随后嫌弃得自言自语道:
“阿志真是给我留了很多烂摊子。”
“别担心,我会好好为你善后的。”
成志被三枪命中,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是康仔的枪口对准的自己。
身体温度下降,逐渐冰冷。那双令人发怵的三白眼,却也无法合上。
“切,还以为这一个可以挺多久。”
唐卯在成康安走后不久,姗姗来迟。他因着前几日熬夜搬家,不小心睡过了头。
不过,即便没有这种烂理由当借口,他本身也是属于故意迟到的那种。
若不是为了销毁这张给出去的符,自己才不愿大老远翻山越岭,来这偏僻地界。
在家做小少爷真是做惯,下等人搬搬抬抬的苦,他是一点都吃不得。
几日前,他独自将仓库那些大大小小的坛子运走,也是花了不少气力。
费力扒开成志的衣领,极为熟练得将符纸抽出,再用混合着朱砂的硫磺点燃,随后口中念念有词。
l火光短短乍现,燃尽后连灰都剩不下半毫。
“怪不了我喽,三天好运换三十年寿。”
“扔了这么多人下去,才要三十年真是便宜你。”
作完一切,起身抖抖身上的尘土,全然不觉自己是事件的始作俑者,即便得知后已经尽力做全弥补。
他这时本应该在不同城市享受当地风土人情,亦或是到处游历风光,观山望气。
唐卯对着空气,微笑着露出大白牙。似是心有感触,亦或是愿意遵守与成康安达成的协议。
他突然决定要好好完成太爷爷教给自己的历练,不再背地里偷偷试验些禁忌偏门。
抬手抚过男人的眼睑,使之慢慢闭合。他转身离开土丘,准备开始为期三年的游历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