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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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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落尽,天色擦黑,轿子顺着偏门抬了进去。
过了人声鼎沸的前院,越往里走越冷清。王墨一个四房,是不该闹这么大动静的,却造化弄人的奏了一路的喜乐。
唢呐一响,黄金万两,连带的周遭也热热闹闹,和正儿八经娶夫郎了似的。
才一想,王墨忙啐了自己一口,什么娶夫郎!他给人做小,可不能有这登天的心思……
“落轿!”
一声轻响,轿子落了地。王墨弓着腰,急慌地出轿子,脚才踩着地,就被边上人狠扽了一把。
还没瞧清发生了啥,就听雕花木门“嘎吱”一声打开,王墨被搡了进去。
又听“啪”的一震,门被关上了。
屋里好静,一点声响都没有,炕却烧得挺旺,热气扑人脸。
王墨攥着红喜帕,在门边拘谨地站着,见没人理他,将盖头轻轻扯了下来。
两根龙凤花烛立在门口子,泛着幽幽的红光。
王墨瞅着花烛有点发怔,这花烛可是金贵,上河村里,也就里长儿子成亲时才点过,他阿姐明媒正娶,都舍不得用。
他一个小,能让这红烛亮堂一宿,也算是好命吧。
王墨抽回视线,战战兢兢地往里头瞧。
屋里头没点灯,挺暗,却挺大,家具摆设也齐全,炕头上应该是有人,被个挺厚的红锦被盖着,瞧不清楚脸。
他有点儿害怕,拿起门口桌台上的油灯,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两步,怯懦、慌张的蹭到了炕边上。
烛火光微微颤了两颤,王墨垂眼去瞄,褥子、被子都是新的,红艳艳的绣着鸳鸯牡丹,而吴家大爷正直挺挺地躺着,闭着眼,也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
王墨不敢扰着人,就那么举着油灯傻乎乎地站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许是他的目光太灼人,炕上人忽的睁开了眼,王墨心口子一慌,“啪”的一声响,油灯掉在了地上。
他赶紧蹲下去捡,头都要埋进胸口里,方才那一眼……实在太骇人了。
那是一双久病卧床的眼睛,涣散、无神,带着模糊的暗光,像是生了绿藻的死水,混混沌沌的,在那张面黄肌瘦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气,和……和他阿娘临终前一模一样。
王墨蓦地想起来,还没成亲那会儿,他听人说过,这吴家大爷没瘫时,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主,顶天立地的汉子,天南海北的闯,和胡人赛过马、同蛮子比过枪,一身的硬骨头。
可才几年,就把人熬成了这幅模样,一把枯槁似的。
正想着,一道声音自头顶传了过来,哑得厉害:“我不迫你,你走吧。”
王墨扶灯的手一顿,惊诧地抬起头,正与那双眼四目相接。
有那么一刹,王墨真想站起来拔腿就跑,出了这个门,就是敞阔的天地。
可是不行,他拿了人家八两银呢!就这么走了,他心里不踏实。
再说,他跑了能去哪儿,回了家再被王秦氏因为几两银子就发卖了?还是天南海北的漂泊,自此山水无故乡。
王墨死咬着唇,浑身颤抖起来,他深吸了数口子长气,“砰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我会好生待您的,爷。”
炕上的汉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自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好生待我?”
*
灵潭有蛇,足千岁,通体玄色,鳞大如盘,不知其长也,呼风唤雨,夙为蛟之。
而玄鳞,就是这条妖蛇。只不过眼下瘫在了炕上,再没了以往的气势。
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蛇妖玄鳞修行千年,终于等来了渡劫飞升,一念成仙,一念粉骨碎身。
雷霆万钧而下,黑海翻起千尺浪,玄鳞被天雷击穿,蛇身起火,扑进了海里,仓皇间,巨尾打翻了一艘货船。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眼前的模样,名唤吴庭川,玉器行的大当家,却废人一样瘫在炕上,除了一条右臂,其余部位再无知觉。
玄鳞无数次想催动体内的真气,可这破烂身子却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他千年的修为,付诸东流,只剩下半缕残魂,在人间苟延残喘,还不如死了算了。
玄鳞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红色嫁衣的人,和前头的几个也没啥大分别,只是嗓子粗了些,一张死白的脸,两颊都瘦得凹进去了,就一双眼睛挺大,泛一层水光。
他方才说什么来着?好生待他。
呵……玄鳞暗自嗤笑,这话儿他听得都生厌了。
好生待他,他刚醒那会儿,多得是人说好生待他,卧房门都没有阖上的时候,人来人往的可是热闹。
有甚者,还没瞧见人影,就已经扯开嗓子嚎哭,替他咒骂天道不公了。
可咋样,不过半个月,他这院子,再无人肯来,就连做活的老婆子,也阳奉阴违的耍心眼。
眼前这人,竟然说要好生待他。
王墨瞧炕上人不说话,也不敢起,只垂着头小声道:“爷,我手脚勤快,能做事儿,不赶我走,成吗?”
他怕人不应,背绷得死紧,快僵住了。
这三年,玄鳞见惯了在他炕边痛哭流涕的,也见惯了紧皱眉头、对他满眼痛惜的,可跪在他跟前摇尾乞怜的……
玄鳞说不清楚心里头啥滋味,他闭上眼,深深呼出口气,道:“你想留便留吧,只往后,再没这机会。”
王墨愣住,他没想过吴家大爷这么好说话,白齿咬住唇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跪了多久,硬地冻得膝盖生疼,实在跪不住了,可大爷没叫起,王墨不敢动,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问:“爷,我能起不?”
玄鳞偏过头,才发觉这小哥儿竟还老老实实的跪着。他转回头,“嗯”了一声,又怕他没听清,补了句“随你。”
王墨缓缓起身,想着这大爷好像也没外边传得那么吓人,还怪好嘞……就听得外头“砰咚”一声响,炸了天似的,紧接着有人声欢腾地闹了起来。
他吓得一个激灵,好半晌才想明白是在放爆竹,今儿个除夕,迎春守岁,得吃热腾腾的饺子,往年都是他和阿姐一道忙活,可热闹。
王墨看着紧闭的木门,又转头瞧去炕头的吴庭川,怯懦问道:“爷,您想吃饺子吗?”
玄鳞闭着眼,没应声。
其实话刚说出口,王墨就后悔了,他才进院儿,半片人都不认得,咋能说出这没大没小的话啊。
好在吴家大爷没应他,想来是不咋想吃的。
却听“咕噜”一声,应景的响了起来,不是他的肚子,是炕头子那人的……
王墨微怔,指头摩挲着袖边,好半晌才嚅嚅道:“爷,我想出去弄点吃食。”
炕头子,玄鳞脸色发烫,却依旧没有说话。
可他不应,炕边上那个白面皮、红嘴唇的便不知道动,木头桩子似的杵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玄鳞终于受不住这灼热的目光,自喉咙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嗯”。
一阵窸窣声,门“嘎吱”一下打开,王墨钻进了黑夜里。
门才关上,就听见脚步声急促地响起,一个挺胖的婆子走了过来,王墨下意识往后头退了两步。
婆子皱着眉,脸拉得老长,凶道:“咋出来了?快回去!”
王墨一愣,想着这婆子该是想错了,以为他是受不得里头的那位,偷摸出来的。
他抿了抿唇:“我想着今儿个除夕,该是守岁的,有、有饺子。”
婆子一听,狠刮了他一眼:“你个成亲的哥儿,哪有洞房夜自己个儿出来寻摸吃食的,就非得贪这个嘴?!坏了规矩!”
说着,婆子不由分说的将人往里头推,王墨手抵着门框子:“不、不是,爷也饿着……”
压在背上的手蓦地抬开了,婆子半信半疑的凑过来,虚声问:“大爷要吃的?”
王墨还没说话,便被她一把拽住胳膊,扽到了廊外的台阶下,婆子斜着人:“大爷一副瘫身子,他要吃的?你可别当我老婆子好糊弄!”
王墨皱紧眉,狐疑地看过去:“瘫身子咋就不能吃了?”
胖婆子张口闭口,欲言又止,转而却嗤笑起来。
见人要走,王墨急道:“饺子……”
“搁屋里头等着,穿个大红衣裳站外头,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