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以阳》温幸盛

36、36

　　接到唐易然的电话时我正在弄咖啡，我喜欢这个东西的味道。苦涩，像人生。
　　我忘记杯子的容量，咖啡溢满出杯身，大理石做的桌子一塌糊涂，也像人生。

　　我们几个住的相近，时间一久变成了朋友。我跟着你们逃课去网吧，跟着你们打游戏，夺过你夹着的烟和手中的酒杯。
　　你玩味儿的看着我让它们融入身体，然后我并不把你说的‘下次不许这样了’放在心里。

　　我知道我在你身边会影响你泡妞，总是有那么多姑娘围着你，我相信你不会喜欢她们。
　　也不担心她们会抢走你，我有足够的自信，她们都比不上我。

　　后来你就不带我逃课了，我哀求你，你痞痞的望着我笑，吐出的烟圈萦绕成龙卷风的形状，说让我好好学习。
　　我逃课去找唐易然他们，才知道你跟他们说好不许他们带我。

　　在下晚自习的时候你们会在我学校附近的宵夜摊叫上许多东西等着我，烤肉串的时候烟雾缭绕，自成一片人间烟火。

　　我说要吃玉米棒子，抢着要去掏你的钱包。你拿着钱包举过头顶，我踮着脚使劲都够不着。原来你已经这么高了，我的身高只到你的肩膀过那么一点点。
　　我抬着头看你，你真的是那个和我一起把鞭炮丢进别人家院子里的小男孩吗。

　　老板说他们家的玉米买完了，指了另一家说我们可以去看看那里或许可以买到。
　　我看那边一眼，距离有些远而且很暗。
　　我不高兴的撇嘴说算了。

　　你哼笑一声，拉着我的衣领往那里走。
　　我跟过去却遇见了班上的同学，林一落也在那里买东西。
　　我跟她打招呼，她却没说话的回我一笑。

　　往回走的路上你问我她是谁，我说是班上的同学。
　　还说了一大堆她这个人不好亲近，整天一个人不是看书就是写作业之类的话。

　　那个时候我是从心底不喜欢她这样只知道学习的人，想想就觉得闷。
　　我说的太投入，没有看清你眼神里的不解和闪烁。

　　后来你与我说起她是在好几年以后了。
　　你与我说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你说她在宵夜摊上买了东西之后走了，过了几分钟后又买了好多吃的。

　　她把口袋翻个遍书包的每个角落都没放过，老板问她怎么又来了还买这么多东西。
　　她只是笑了笑，你看到她笑的时候是有酒窝的。
　　回去的时候你看到她蹲在街边，你知道了她买的那些给了流浪的小猫。

　　你说这一次你看的更清楚了，她还有两颗小虎牙，左边的酒窝比右边要深。
　　你说她把书包抱在怀里，蹲在街边冻的发抖还喂小猫的那个样子，你觉得很可爱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在世界的另一端，手机握的炽热心却冰凉透顶。
　　原来在买玉米之前你早已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难怪我说她坏话时看不懂你的眼神里的东西。

　　后来你到美国来找我们。
　　我还纳闷你怎么这么悠闲可以出来玩，后来唐易然告诉我你生病的事，我觉得你是因病来休息。不久我就发现这并不是事实，至少不会是全部原因。

　　你匆忙找到我，希望我不要把你生病的事告诉别人。
　　我点头答应你，给你倒了一杯新到的咖啡。你接过杯子时突然说‘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林一落’，我当然不会反驳，然后又是点头答应。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你跟我讲了很多事情。
　　你说你犯了错误但是你不得不这么做，你必须这么做。
　　你真的跟我说了好多话，好多是回忆以前，好多你们家的事，这些事我都知道。
　　我不知道的你和她的事，你却一句都没多说。

　　我不知道你是想忘了她还是你爱她不深。
　　因为唐易然他们三个说起你那个寒假带她见他们的故事时，你面无表情的任他们说最后只说了句‘那时候不懂事罢了’。

　　你回去之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络，我打电话提醒你吃药，告诉你该去医院看医生。
　　你在地球的另一端说‘怎么跟个保姆似的’，我心底一阵凉风呼啸而过，回你说，你们家保姆管的还挺宽的。
　　然后你又说‘那你像我妈行了吧’。
　　都不是我希望的答案，我只能不再辩驳变得沉默。

　　唐易然告诉我你去了一次西镇，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直到你来电话说你领证结婚，你提到西镇的事。
　　原来西镇是有她的地方，原来这几年你一直记着她。

　　你说或许你该感谢何微怡，如果不是她你都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机会在一起。
　　在那之后我们很少联系，每个节日都是我给你发消息。
　　在没有你消息的时光里我又孤独的生活了好久。

　　唐易然来电话说你要来美国接受治疗，他说先不会一起过来要我帮忙照顾你。
　　我一口答应会好好照顾你，没有任何理由的离开了不知道是第几任的男友。

　　我告了很长时间的假在医院陪你，天气好的时候和你一起去楼下晒太阳。
　　有一天回病房的时候不见你，我围着医院每一层拼命的跑着找你。
　　护士小姐看我着急的样子笑着说你在楼底的长椅上，我走过去时你指着天空的夕阳叫我看。

　　那天的黄昏真的好美，既有粉色又有橙色，我也很久没看过夕阳了。
　　你突然说你们度假时每晚都下楼散步看夕阳，你说那段时光像是偷来的一样。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你第一次提到她，难怪不下楼时的傍晚你总是坐在窗户边，望着窗外的天空一言不发。

　　后来你再没提过她。

　　你走的那天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和唐易然带着你的骨灰回国。
　　葬礼上没有见到她，唐易然说她失忆了谁也不记得了，包括你。

　　我嗤笑，果然还是我最爱你，最后一刻陪在你身边的也是我。

　　那时候你们整天玩世不恭的模样，从没在课桌上安静的坐过。
　　青春期的女孩子似乎特别迷恋你们这种整天吊儿郎当的男孩子。
　　你又是你们四个当中最招女孩子喜欢的，记得有一次我跟你们一起去网吧。

　　中途有个女孩子跑过来，听完别人的来意后你头都没抬过。我记得当时那个女孩子直接是被你给气哭了，你伸手揽我过去，对那女孩子说‘看到没，这是我女朋友，你觉得你哪一点比得上她。’
　　最后你还说‘我最讨厌那种死缠烂打到，你千万别再来找我了’。

　　那时我们听完都觉得你这人真是毒舌，那个女孩子喜欢你真是倒霉了。
　　不过你揽我过去的时候我还是恬不知耻的没能拒绝。
　　那时候你的烂桃花真是让我心烦，走到哪都有漂亮的女孩子招惹你。

　　你也小打小闹的交过几个女朋友，不过你从不带她们一起玩，都没过多久就分了。
　　分手的时候那些女孩子都是一样要死要活的模样，你满不在乎的牵起我的手从她们面前走过。
　　那时候我就更加确定总有一天你会跟我在一起，但我一次都没提。

　　后来你们好像玩醒了都转了性子，他们都选择出国，我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了美国。
　　你说你还想在国内待几年再走，可是后来你却接手了你父亲的公司，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为了和她在一起向你父亲妥协的条件。

　　有一天我们通电话，你突然说最近有个女孩子经常找你，语气还是那个痞痞的不可一世的样子。我说你不是最讨厌那种死缠烂打的吗。
　　你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你们在一起后我才开始明白，你不是不喜欢死缠烂打的女孩子，你只是不喜欢那些女孩子。

　　回美国之前我去了一次你的墓地，依照你说的我们在你安睡的地方植了棵大树，粗枝叶茂，夏可乘凉，冬可抵风。
　　走进时看见有人坐在冰凉的墓碑边，一身黑衣，乌黑的短发上别了一枚白色小花。
　　我走的时候她还坐在那里，我走了几步转回去给了她一部手机。

　　手机是我在收拾你的东西时发现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全部都是她的照片。
　　一张一张看完后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每一张她都闭着眼像是在睡觉的样子。

　　直到那一刻我都不愿意承认，她比我更爱你。
　　临走前她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那里见过她。

　　原来她早已知道你生病。
　　她说那么熟悉的人睡在自己身边怎么能够不知道他身体的变化与不适，她说他喷那么多的香水我一样能够嗅出他身上消毒水的气味，她说他忍受了那么多痛苦我却无能为力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她说他不希望我知道这一切我就选择失忆让他安心，她说我有想过跟他一起去的但他一定不想我这样。
　　她还说她真的好爱你。

　　原来你的一切，她都知道。你不想让他担心你以为你瞒的很好，她全都如你所愿。
　　我只知道我爱你，我很自私又无私的爱你，自私无私都只因为你。
　　可你们的爱怎么可以那么的无私啊。

　　那天的风不是很大，天上有些小太阳。
　　她坐在你旁边说话，自顾自的，没能发现我的跟你说话。
　　她说，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遇到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会一个人活到三十岁然后默默的死掉。
　　她说她讨厌你，你从来只给她一丝温暖然后毫不留情的离开。
　　她说她恨你，即使恨也爱你。
　　她说她从不后悔遇见你，哪怕以后她要孤独的一个人过完漫长的一生。
　　我坐在飞机上想着她坐在你身旁的那一幕。

　　那么我呢，邱以阳，遇见你，于我而言，到底又意味着什么呢？
　　为什么我总是想起那个时候，你带我去路边的小吃街指着街边的糖葫芦问我‘文书，要吃这个吗？’

　　原来，我不是你爱的姑娘。
　　那个照片文件夹的名字：我爱的姑娘。